今天我们来讲日本司法史上一个非常扯的故事。

前些天玛莎拉蒂女司机那个案子可谓是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判了个无期，网上有不少朋友大概会觉得不服。其中就有人质疑，所谓“无期”究竟有多少约束力，会不会关不了几年就给放出来了？笔者对国家法律的威严还是有着充分的信心的，闲话说得有点多，然而在日本，“终身监禁”有点潜规则的意味，即在许多情况下意味着“大事化小”，在牢里不犯啥大错，象征性地蹲几年就出来了。

这篇文章里被潜规则特殊照顾的是一个名叫福田孝行的日本小青年，当于2000年月3月由山口县地方法院判处终身监禁时，彼时的他只有18岁零一个月。进入法庭后，在辩护律师的提醒下，福田孝行对原告鞠了个躬，说了句道歉的话：“实在抱歉，我犯下了无法被宽恕的罪行。”不料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看似真诚的忏悔，背后却藏着对日本法制的深深的讽刺。

事情要从一年前说起。1999年4月14日，23岁的本村洋在下班回家时发现门没有锁。推门一看，娇妻和女儿似乎不在家，但是家中凌乱不堪。本村洋的第一反应是家里遭贼了，幸好其子女儿都不在。正当想要清点一下损失顺便报警时，本村洋看到了令他窒息的一幕：妻子本村弥生裸露的遗体被塞在平时专门堆放棉被的衣柜中，已经僵硬许久了；柜子上层有个塑料袋，里面的东西更是惊悚——其中正是北村杨年幼女儿本村夏夕的尸体，小小的躯体上布满淤伤，夺走这个小生命的绳子还缠在脖子上。

这一切正是福田孝行干的——案发仅4天后，福田孝行被警方逮捕，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甚至在最初的供词中如是说道：自己馋邻居的身子已经很久了，这次就是冲着那啥去的。在控制住被害人后，他用胶带和绳子将其牢牢捆住。不料他在做坏事的过程中没控制好度，直接下狠手把受害人给捂死了。此时的他大脑一片混乱，而受害人的小女儿又在旁边不停哭闹，一怒之下便举起婴儿反复摔打在地面，最后用绳子勒死。更令人发指的是，福田孝行在做完这一切后并没有因心虚而立马逃跑，而是在受害人家中翻了个遍，搜集到一些钱财，随后又拿着这些钱跑到外边找快活去了。

案情清晰明确，罪犯供认不讳，考虑到案子本身的严重性，照理说直接判死刑都绝对没问题。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直至2019年3月13日，日本内阁才通过了民法修正案，规定18岁为成年的法定年龄。也就是说，福田孝行犯案时虽然已年满18周岁，但在彼时的日本法律中他还算未成年人。即便考虑到恶劣的社会影响，此案是由山口地检署的成年人法庭审判的，但当庭法官却突然“圣母心”大发，认为福田孝行年龄还小，未来仍有无限可能；况且他在入庭时不都向被告道歉了嘛，这说明他有悔过之心，因此应当从宽发落。最终，山口地方法院判了个终身监禁。

倘若一个小青年一辈子真都要耗费在铁牢里，这想想其实也挺悲剧的，不料我们在刚才也提到过，日本法律中的无期实际上非常儿戏，况且福田孝行还受到了特殊照顾，结果可想而知。果然，如此的判罚没有起到任何惩戒作用，根据当时的一些报道，当法庭宣布审判结果时，福田孝行居然偷偷摸摸地当场伸手摆了个“V”。而在监狱里，他在给朋友写的信中公然嘲讽日本法律的无能，还让朋友们等着他——反正用不了多久就出狱了，回去后肯定要好好喝上一杯。对于自己的罪行，福田孝行更是根本就没当回事，他如是形容：“一只公狗走在路上，碰见了一只可爱的母狗，公狗忍不住骑到母狗身上，这算哪门子的罪行？”

不过，当福田孝行在牢里嚣张跋扈时，人们对此毫不知情。痛失妻子女儿的本村洋眼见杀人凶手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顿时有些万念俱灰，他在采访中斥责日本国家体制的崩坏，在他看来，权贵们把持着国家权力却只顾谋取私利，甚至连法律都已明晃晃地沦为替犯人辩护的工具。相比之下，真正的受害人的感受无人过问，这哪里还配称得上是一个国家？

按照剧本，此时此刻的本村洋极有可能走向“黑化”的道路，甚至不惜以暴力手段进行报复。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位名叫吉田的检察官找到了他。吉田检察官拥有极强的正义感与道德感，身在体制内的他不甘心同他人沆瀣一气。他十分坚定地告诉本村洋，纵使困难再大也不能放弃，因为一旦这样荒唐的判罚被记入史册，成了以后日本刑罚的量刑标准，那么一切才是真的完了。因此，本村洋不但不能沉沦，反而应当在国民面前展现出刚毅的一面。在吉田检察官的指点下，本村洋勇敢地接受了电视采访。他手持妻子女儿的遗照怒斥国家和司法机关的不作为，将国家权威变成了笑话。

本村洋对日本政府的指责引起了广泛共鸣，百姓对此事议论纷纷，连时任日本总理的小渊惠三都被惊动，直接对此事做出了回应：“身为政治家的我们，应当充分考虑到本村先生的诉求。”然而有意思的是，此事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亲自打点，日本司法机关却很“不识好歹”地维持了原判——2002年3月14日，广岛高等法院以“犯人还不到20岁，思想不够成熟，不能论定其完全没有改过可能”驳回了检方的死刑指控。本村洋并不因此气馁，他随即向最高法院上诉，此事也成了日本社会轰动一时的国民话题。

事情闹到这份儿上，案子已远远超出了其本身的范畴。福田孝行一方似乎一点也不为对方的不依不饶而发愁，相反，他干脆拒绝了政府发配的律师，改用民间律师团体做辩护。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律师并非为了赚钱或是蹭热度，他们为福田孝行提供的服务是免费的；他们是废除死刑的支持者，认为此案对他们追求的事业意义重大。

最初，自发为福田孝行辩护的律师仅有两人，开庭前扩充成了一个拥有21人的辩护团队，其中甚至不乏业内的佼佼者。律师们也把先前的供词全部推翻，改用了一套十分奇葩的辩护词：福田孝行只是因为太缺母爱，想要以拥抱的方式从本村弥生那儿获取温暖，不料却因太过迫切而失手杀人。他猥亵受害人的行为也并未施暴，相反是为了救人——福田孝行认为这样做能够令人起死回生。至于用绳子勒杀本村夏夕更是无稽之谈了，他那是编了个蝴蝶结哄小女孩开心呢；福田孝行的律师也否认被告将女婴残忍地反复摔打在地面，辩称那是被告在同小女孩做游戏。在作出这套如此荒谬的辩护后，律师团还反而控告原告一伙伪造证据歪曲事实，要求本村洋就“诬告”向被告道歉。

但凡碰上个脑子正常的法官，恐怕要当场给气得脑淤血了，然而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法庭居然对这些辩词照单全收，甚至几乎要做出对本村洋更加不利的判决。相比之下，本村洋想要带着妻子女儿的遗照出庭，如此合理简单的要求居然被法庭驳回，理由是“可能对被告的心理造成不利影响”。最终经过折中，请求虽获准，但照片上却被要求蒙上黑布——法庭的偏袒，似乎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关键时刻，原告这边给出了“铁证”。原来，在本村洋和吉田检察官不懈的努力下，福田孝行的一些朋友同意将其发来的信件交上去做证据。控方当庭展示了这些信件，其中充满了狂妄和对日本政府、司法机关的嘲笑。这狠狠地抽了庇护福田孝行的法官的脸，最终，最高法院判处福田孝行死刑，这也创造了日本判处未成年人死刑的先河。

距离案发已整整9年，直至此时，本村洋才常常松口了气。他通过媒体告诉公众，自己并非为了报复，“而是让犯人可以诚实面对自己所犯的恶行”。故事到那时本应该结束，但值得一提的是，福田孝行的死刑至今仍未执行，他还被关在监狱里。至于原因嘛……据说是日本国内有关“废除死刑”的呼声太高，无论谁当政，都不敢触怒“民意”，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拖到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