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写诗，自然地抒发出自己真实的情感。这就完成了自己的写作使命。但是，这些作品不是每一首都是精品、经典之作。它们能写出诗人的感觉，却不一定能让读者产生共鸣。

　　真诗人不会为了作品与读者产生共鸣而去写的，因为诗人与读者都是各自独立的个体。然而，共鸣的诗句又常见于读者与诗人的感觉能同频谐振的篇什中，哪怕这首诗整体感觉很一般。本期我们分享余秀华的诗《横店村的雨水》。

《横店村的雨水》

　　诗 / 余秀华

​半生已逝。雨水还想清洗出一个好黎明

重叠在尘土里的脚印都流进了低处的沟渠

​承接过月色，芦苇，野鸭的沟渠

在一场雨水里有它摇晃的弧度

​那个在黄昏里举酒独行的人

我爱她。如爱从低处往高处飞的蒲公英

​如果一个女人不提到爱就好了

她的悲伤在麦子收割后的田野上流淌

​薄如蝉翼

却捅不破

​这浑浊的世界到了横店村就干净起来

以便这里的人看到清晰的灭亡

　在余秀华的很多首诗歌里，“横店”是一个频繁出现的名字。不熟悉她的诗友请不要以为这是浙江那个影视拍摄基地的名字。这是女诗人的家所在的村庄的名字，是生她养她的村庄，是湖北省钟祥市石牌镇的横店村。

　　余秀华诗中让人难忘的与横店村相关的诗句，近作里有“从荆门到成都，到南京到北京，我携小村四访”，这小村即横店村；前期作品里有“假如我死后，请把我的灵魂分成三份 / 一份给钟祥 / 一份给横店 / 一份给流水”。这些诗句让人惊讶不已的同时又觉惊艳。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来横店已经是女诗人乡愁里十分重要的抒情意象。

　　这首《横店村的雨水》共有十二行。

　　通读全篇，我们可以发现女诗人紧扣着题目中的“横店村”和“雨水”两个形象或意象来写。开头一行诗就让人浮想联翩，思考人生：“半生已逝。雨水还想清洗出一个好黎明”。

　　读诗一般是在闲暇时候进行的，而对人生进行一番思考也是。人生百年，今将过半。你还有多少个美好的梦想需要实现？还能实现么？

　　余秀华这行诗运用了拟人写法，而所比拟的对象正是她自己。一个好的黎明象征着好的未来。人都是有想法的。想法和梦想是人活下去的动力、意义。

　　女诗人居家于横店村几十年，也确实用雨水一般的汗水和殷勤为自己的苦难经历赢得了一片大好的前程。而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重叠在尘土里的脚印都流进了低处的沟渠”。

　　诗歌贵在含蓄。含蓄有味是诗人通过一系列的暗示、象征手法组合的文字达成的艺术效果。余秀华这一行诗就有这效果。重叠的脚印是过去无数个日子里繁重艰辛的生活的象征。这些脚印不被尘封，而是随着逝去的梦想渐渐远去，让她惆怅。正如她在一首诗里所写的“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做饭，按时吃药……”

　　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女诗人每每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在苦闷中坚忍地向往着一个美好的将来，尽管在命运的沟渠前一次次跌倒，翻车。可这沟渠终将是一道能翻过的坎，能让女诗人一次次于疼痛里清醒的经历：“​承接过月色，芦苇，野鸭的沟渠 / 在一场雨水里有它摇晃的弧度”。

　　第三行与第二行形成对意象“沟渠”的反复咏叹，又与第四行构成主谓形式，完成对意象的内涵的赋予。无疑，这沟渠与女诗人人生的一些精神、内心有着相通之处，仿佛就象征着女诗人的人生。女诗人半生摇摇晃晃地在这个人间生存，内心充盈着柔情，个性鲜活，向往着自由。因此，我们可以说这几行诗就是在包孕暗示女诗人的人生，包含着女诗人对往昔的无尽感慨。雨水里的沟渠流淌涨落即如人生的高低起伏不定，无常自知。

　　第五行诗意里仍然是女诗人的影子：“​那个在黄昏里举酒独行的人 / 我爱她。如爱从低处往高处飞的蒲公英”。

　　这诗意是一个女人自爱自怜的剪影，在内心深处于字句间的自我映射。黄昏举酒独行。乍一看这有一种传统古典的韵味。但是，对女诗人来说意味畜现代女性的自主、知性、洒脱。女诗人在潜意里追崇这样的个性。记得她在一首诗里曾以蒲公英为塑立出一个自由奔放的形象：“一个人在田埂上，蒲公英怀抱着小小的火焰 / 在春天里奔跑，一直跑到村外”。这让人可以体会到生命在燃烧，梦想在飞翔的意味，从而感觉这些诗行的形象、生动之处。

　第七行至第十行承接着第六行中的意脉，以“爱”落笔，直抒胸臆：“​如果一个女人不提到爱就好了 / 她的悲伤在麦子收割后的田野上流淌 / ​薄如蝉翼 /却捅不破”。

　　诗的感觉真的很重要。它要求一个诗人容易被身边的事物触动心灵，从而击中情感的洪流。这就要求诗人是那些多情或多愁善感，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从这四行诗来看，余秀华确实具备成为一个好诗人的个性。当她在诗中写“爱”字的时候，就想起了自己一次次不如意的人间情事，从而陷入一片感伤里。

　　关于爱，她就是这么敏感。她关乎爱的悲伤怎么会在收割后的麦田上流动呢？这就是她的诗感。

　　诗的感觉化之为诗需要诗人运用相关的诗歌修辞和技巧。在这四行诗里女诗人同时运用了通感与象征的手法。悲伤如雨水落下汇成水流。麦子收后的田野象征着青春葱茏的岁月的流逝，让人眷恋的美好时光。想起她在其它作品里以收割后的麦田起兴的那神来之笔：“细雨落在收割后的田野，雨珠跳起来亲吻神的衣角”。而在这首《横店村的雨水》里，这田野意象同样清新生动。

　　悲伤是一种心情或感觉，而诗人化之为诗，让它在田野上流淌，有了雨水的特征，还有厚度，并赋之于韧性。这情感被化为视觉。这就是通感。

　　最后两行让人诧异：“​这浑浊的世界到了横店村就干净起来 / 以便这里的人看到清晰的灭亡”。

　　诗歌是诗人主观感受的再现，哪怕在别人看来充满了荒谬感。万事万物都在以熵增的形式里消亡。世界的浑浊容易蒙蔽人的感官感觉。但是，在女诗人家所在的那个村落里，由于雨水的加持，让这一方土地干净、真切。而干净总是与清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人更容易看透一些事物生灭的过程。无疑，这是对主题“横店村的雨水”的升华。

　　关于余秀华这首诗，诸位诗友感觉如何？欢迎一起交流讨论。欢迎关注白马侃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