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

一个鼓脸细眼的胖男孩拿着彩纸扎的风车跑进屋里来，嘴里哼着东拼八凑的童谣。熙奉原来在看一张十分喜庆且热闹的年画：全身着红的胖小孩们踩云踏雾，手里都拿着鱼或者金元宝，睁着大大圆圆的眼往外瞧，他们都笑嘻嘻的，每天如此，好像这世上竟没有更有趣的事值得做了。熙奉回过神来，拿风车的男孩停了嘴看他，突然冲过来往他的小腿肚上踢了一脚就跑了，还回头向他喊话：“这里的巧克力和奶油松饼都是我的！我说不叫你碰你便不能碰的！”

段微刚从厨房出来，伸手去拦她弟弟：“又淘气，在客人面前也不学乖点！”她弟弟虽胖，动作却是灵敏的，只稍侧下身便避开那人的手，仍向厨房跑去，嘴里大声叫道：“妈妈，姐姐又打我！”段太太在厨房里调小了排气扇才问道：“我的心肝尖儿肉，又怎么了？”段征扯开了嗓门把先前说的话重复好几次，段太太终于听清了，又调大了排气扇喝骂道：“段微，我们说烂了嘴劝断了舌都是不抵用的！你多大，你弟弟又多大？凡事你要多让着他，才有个当姐姐的样子！你好好的做什么打他？！”段微在餐桌边绕着圈，把碗碟筷勺都按均匀的分格摆齐，她同熙奉招手道：“你过来这里从，我先倒一壶蜜酥茶你喝，你喝了好吃饭。”她又掉过头去应她母亲道：“是他自己淘气。我哪有打他？”段太太大概是在厨房里切土豆丁，敲得案板震山响：“他纵使有错，也不许你打他！自有我们做父母的管教，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他！”又听得他对段征说道：“好了，别委屈了，我的儿！红瓦锅里给你炖的花旗参鲍鱼汤马上就好了。你喝了就出去玩去，好么？”

段微在桌边呆呆地站着，好不容易才回过头来，讪讪地笑着，说道：“我哪有打他，我哪敢打他？”熙奉走过来坐到她面前，执起她的手来看：“你的手好看，不管戴什么款式的戒指都好看。”她坐到他的膝上，翘起手来看戒指，笑道：“东西是好东西，就是太过气派了，甚至是夸张了，于我这样的人终归是不配的。我也是只敢在自己人面前戴下，人多的时候是不敢现眼的，怕丢人。”

“这话说得糊涂？”他轻轻地扳起她的下巴，“依我看，这世上竟没有你配不上的东西！要说不配，倒是它们都不配不上你。”他摇摇头又说道：“今后可得注意了，我是再不许你说这样自轻的话的。”

段先生在同条街上的一家酒店里做电工，工作挺清闲的，只上午去露下面开个会后便回家里来睡觉，有事再打电话叫他过去。他长得胖，与他儿子段征长得差不离，也是鼓着张厚重的脸，细细的眼长且深，平素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但嗓门向来大得很，甚至连睡觉的呼噜声也比常人大些。

今天的天倒不热，却湿潮得很。段先生被窗外的洒水车吵醒。他起了身，从床头拿了烟点上，只吸了一口就掐灭了。他听到起居室里的喧闹，抹了头油就出去了。段微见他父亲来，马上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仿若做了亏心事般，潜勾着脖子招呼道：“爸爸醒了。正要去看你醒没醒，马上就开饭了。”

“就你妈妈一个人在厨房炒菜么？你也有脸，请的不是你的客人么？”

“原来在里面帮着洗菜切菜的，妈嫌我手笨，切的东西不好看，就叫我出来了。”

“你东西做不好，才惹得你妈嫌弃。那学好了再做不就得了，她说你几句也是为你好，你不学就永远做不好，难不成要我和你妈照料你一辈子么？”段先生对着他女儿的脸扇着右手食指，指风长出尖牙獠齿来，恨不得扑过去撕碎她的脸。

熙奉虽不抽烟，但身上也是常备着烟的，以备不时之需。他忙给段先生敬烟，笑道：“你女儿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来学。做父母的为子女操心一天两天就够了，也不能为他们操心一辈子，就是想给他们操心一辈子，也总是先几十年死的，担心得过来么？”

段先生接过烟，眯着眼去看过滤嘴上的标签，点头说道：“唔，这烟不错。”

细细算来，桌子上所有的菜款也只不过十二三样，却满满当当地摆满一大桌子，原来段太太将所有的菜式都分成两份，一份摆在客人面前，另一份摆在小儿子段征面前。他正在喝鲍鱼汤，又指着远处绿豆粉猪脑子糊说道：“妈妈，给我吃那个猪脑糊糊罢，就吃这些，是不够饱的。”段太太便将那碗蒸得波纹起伏的猪脑子端在他面前，嘱咐道：“你别只光吃这些，都是水。晚上你起不了夜，弄不好又要尿在床上，可使不得的。”段征放下手中的勺子，又拿了个酱肘子来啃，下半张脸抹了乌漆般，光暗交杂到一处，叫人看得也是眼花缭乱的。他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说道：“尿在床上就尿在床上，有什么要紧？跟上次一样，我就跟姐姐换床睡。她以前驼背，就是睡了地板才治好的。”

段先生离了桌，回到卧室找了半天，拿了个白瓷葫芦瓶出来，同熙奉说道：“礼尚往来。你请我抽好烟，我请你喝好酒。”

熙奉站起来笑着回应道：“我原来是不喝洒的。不过今天是你请我喝，不管这酒是好是坏，我与你是要喝得尽兴过瘾的。”

段先生嫌普通的酒杯过大，嘴里嘀咕道：“好酒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品的，只能找小杯，用大杯子是牛饮，就是白糟蹋好东西了。”奈何找不到符他意的杯子，最后拿了两个瓶盖来代替。因他先前吃了好几大杯的加饭红梅子酒，那东西热的温温的，有股淡淡的甜味，口感顺腻，喝了也不上头，但后劲是足的，于是只两瓶盖的“好酒”就足以叫段先生的舌头打结打颤，半天都无法捋直：“我们家段微虽长得不够端正，但从来都是听话规矩的。如今这社会，复杂得很，漂亮的姑娘满大街都是，但听话规矩的姑娘可不大好找，”他又扇着右手食指冲熙奉挥道，“这些道理不用我说你心里都清楚吧，否则凭你这人品和事业，哪里瞧得上她去，莫不是可怜她才看上她的么？”

段微撅起嘴，那里头包的是满腔的口水，或许是泪，因为她的眼是干的，但心是酸的。她劝父亲道：“爸，你少喝点吧。喝多了又混说话，你自己说得痛快了，却叫别人听得难受。”她父亲吊垂着眼瞥她：“怎么？现在找到高枝了，就不把我和你妈当回事，居然也学会顶嘴？说你几句怎么了，就委屈了？你以后做了人家的媳妇儿，那时可有气你受的，到时看你怎么办？”

未完待续，隔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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