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祥山,你小子真要留下来?可别后悔啊!"春叔临走时拍着我的肩膀说。
这话我记了四十多年,直到现在都觉得耳边回响。
那是1981年的事了,记得那会儿天特别蓝,深圳的风里都带着咸味。
我们连队被调去参加深圳经济特区的基建任务,一群大小伙子愣是变成了建筑工人。
刚到工地那会儿,我们都傻了眼,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放眼望去全是工地,大大小小的土堆上插着木桩,到处都是钢筋水泥,吊车的轰鸣声震得耳朵嗡嗡响。
施工队长郑建刚是个老深圳了,看我们这群毛头小子傻愣愣的样子,笑着说:"这儿啊,以后都是高楼大厦!"
那时候谁信啊,眼前就是一片荒地,连条像样的马路都没有。
春叔,也就是王春生,比我大六岁,是我们班里的老大哥,总爱教我们年轻人做事的道理。
记得刚开始干活那会儿,我这个安徽农村来的小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光是调水泥,手就磨出了好几个大泡,疼得晚上直抽抽。
春叔看见了,二话不说跑去买了块香皂给我:"泡泡手,明天就好了。"
工地上的活最苦最累的就是搬钢筋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根钢筋少说也有几十斤重,我和春叔一头一个,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有一次我实在撑不住了,春叔就把我支到一边:"去歇会儿,我来。"
等晚上收工,我看见春叔偷偷往腰上抹药酒,原来他有老寒腿,犯起来疼得厉害。
从那以后,我下定决心要和春叔比,白天干活格外卖力,晚上还跟着郑队长学技术。
慢慢地,我从一个啥也不懂的新手,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建筑工人。
郑队长总夸我手脚麻利,脑子灵光,说我有当工程师的料。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工地上的大楼也在慢慢长高。
眼看快到退伍的日子了,春叔跟我说他得回老家,他妈一个人在家实在放心不下。
可郑队长却找到我,说工地正缺人手,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继续干。
这事儿可把我难住了,家里老爸老妈指望我回去,可我又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那阵子我辗转难眠,春叔看出我的心事,晚上找我聊天:"小孟啊,年轻人要敢闯,农村那点地根本养活不了一家人。"
我一咬牙,决定留下来,写信告诉了家里。
没想到老爸直接寄来一封火药味十足的信,说我不顾家里死活,还说我这个儿子他不要了。
看完信的那天晚上,我躲在工地的角落抹眼泪,春叔找了半天才找到我。
"傻小子,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想干就好好干,让他们看看你的本事。"春叔的话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最难熬的就是送战友们离开的那天,春叔临走时使劲拍我的肩膀:"好好干,别给咱们连队丢脸。"
看着大伙儿一个个走远,我的心里空落落的,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从那天起,我真是拼了命地干,白天在工地上累得跟条狗似的,晚上还跟着郑队长学技术。
渐渐地,我从小工变成了大工,又做了工头,工地上的师傅们都叫我"孟工"。
每次听到这称呼,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心想这不还是那个啥也不懂的毛头小子吗。
1983年春天,我终于攒够了钱,把爹妈接来深圳。
记得他们刚下火车,看见满眼的高楼大厦,都惊呆了。
带他们去工地转了一圈,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老爸的气总算消了。
老妈还抹着眼泪说:"咱儿子有出息了,比种地强多了。"
那会儿春叔也来看过我,看见我带着一帮工人干活,乐得合不拢嘴:"我就说吧,你小子准能成大事!"
工地上的岁月教会了我太多,记得郑队长常说:"盖房子跟做人一样,要一砖一瓦踏踏实实。"
这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后来带徒弟的时候也常常这么教他们。
1985年的时候,我认识了我媳妇小芳,她是工地食堂的炊事员。
记得那时候工地上天天赶工期,我们经常干到半夜。
小芳总是默默地给我们送夜宵,一碗热乎乎的姜汤,暖到了心里。
慢慢地,我们就处出了感情。结婚那天,春叔专门从老家赶来,还给我们当证婚人。
婚礼办得简单,就在工地上搭了个棚子,请工友们吃了顿饭。
小芳特别懂事,没有嫌弃我是个建筑工人,反而一直支持我的工作。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亲眼见证了深圳从一片荒地变成高楼林立。
每次路过自己参与建设的楼房,心里都有说不出的自豪。
1990年,我成立了自己的建筑队。春叔的儿子高中毕业,我二话不说就把他招来工地上干活。
这些年,我带出了不少徒弟,看着他们一个个成长,就想起当年春叔带我的日子。
去年春叔来深圳,我带他去看了看当年我们一起干活的地方。
那里早已经变成了一片繁华的商业区,春叔感慨地说:"想不到啊,这地方变化这么大。"
前几天,我又遇到了一位老战友,他笑着说:"当年谁能想到,你会在深圳扎根?"
是啊,谁能想到?那个连水泥都不会调的毛头小子,现在也成了别人口中的"老孟总"。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当初没有留下来,现在会是什么样?
但每次看到城市的天际线,看到工地上忙碌的身影,我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没错。
昨天,我带着儿子去看新开工的工地,他问我:"爸,你后悔当年留在这里吗?"
我望着眼前拔地而起的高楼,想起了那些汗水交织的岁月,想起了春叔的话。
"后悔?怎么会。"这座城市里有我们用青春浇筑的每一寸土地。
那天和春叔告别时的场景,现在想来还那么清晰,他说对了,我真的一点都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