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这里,该提一下储安平先生。
他是一个风度翩翩而又才华横溢的人。在30年代初的杂志上,既读到罗隆基的气势磅礴的政论,也读到储安平文笔优美的小说、散文。40年代由储安平主编的杂志,强调该刊奉行“民主、自由、进步、理性四个基本原则”,由全国60余位第一流的学者、教授、专家为之撰稿。杂志上,几乎每期都读到储安平对时局措词尖锐的评论,也读到不少浦熙修对政局入木三分的报道。
解放后,储安平在《新观cha》杂志编辑部工作。
应《光明日bao》社社长章伯钧之邀,储安平于1957年4月1日出任总编辑。在1957年6月8日《人民日bao》发表社论《这是 为 shen'me》当天下午,储安平便向章伯钧递交了辞呈。他主持《光明ri报》不过两个月零八天。然而,“章伯钧——储安平——光明日bao”这样一个“民盟右 派系统”,把他推上了跟浦熙修旗鼓相当的大右 派地位。
此后他的命运是坎坷的。妻子跟他离婚了,然后又跟另一个男人结婚,而且住在储家南屋。本来,离婚、结婚之类并非了不起的大事,并且只要手续正规,那是无可厚非的。然而,天天看见南屋,储安平的心境是极端痛苦的。
上面安排他下放劳动,他求之不得。他在长城脚下放羊。虽然他很想在那里长住,与草为伴,与羊为伍,但上面还是要他回城了。他依旧爱羊。他在小院里养起羊来。一天,他捧着一个铁罐,去敲章伯钧的门。原来,那罐里满满的装着羊奶。他对章伯钧说:“羊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这羊是我亲手养的,这奶是我亲手挤的。羊奶有营养,你收下吧!”
储安平有很多藏书。养羊之余,他埋头于看书。羊与书,陪伴着他度过那些寂寞的日子。
在长城脚下放羊时,他结识了下放劳动的李汝苍老先生。回城之后,李汝苍成为唯一的经常跟他来往的朋友。
“文 革”风云骤起,储安平成为 折磨的对象。任意打骂:人身侮辱,无所不为。
1966年8月,一群 兵又来敲门,要批斗 。储安平从后院翻墙出逃。
他逃到李汝苍家,塞进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汝苍:
我走了!
安平”
他走了!从此,人们再也没有见到他。
那时候,北京的北海、颐和园,天天有死尸漂起。可是,未能确认哪一具死尸是储安平。
他走了!从此,在人世间消逝。
他晚年的唯一挚友李汝苍老先生,也是“右 派分子”,经不起 七斗八斗,生命之火终于熄灭。于是,关于储安平的“走”的详细情况,已不得而知······
再顺便提几笔:
罗隆基的弟弟罗兆麟,仅仅因为他是罗隆基的弟弟, 也被斗得七荤八素,下放劳动。他的妻子于1970年不幸去世。
罗隆基在致郭沫若信中提及的那位庶母,即罗兆麟之母。在罗兆麟的妻子去世后,无人照料老人。罗兆麟出去劳动时,不得不把老母反锁于家中。这位老人晚年无病,却因乏人照料,于1973年去世。
罗兆麟所保存的罗隆基遗物中,有100多幅名人字画,除尚存17幅之外,其余不知去向。我看了一下罗隆基生前所写的藏书目录,其中最多的是齐白石送给他的画,此外还有张大千、徐悲鸿、黄宾虹以及康有为、唐伯虎、史可法的字画。据说,这些字画是作为“四旧”,由某人于1971年在郑州某大楼前烧掉,但迄今无一旁证······
摘自叶永烈所著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