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医院急诊室收到了一个特殊的孕妇,怀孕四十周,胎死宫内,连续出血三天,严重贫血,没有丈夫陪伴,没有父母跟随,在临近春节,别人都举家团圆的日子里,她身边连个办理住院手续的人都没有。孕妇叫刘丽,未婚,胎动停止四天,阴道出血三天,腹痛半天,还伴随着失血性休克,意识到情况紧急,董医生连忙赶去查看。病床上,刘丽痛哭地喊叫声,一遍遍从帘子后传来,面对医生的询问,她根本分不出神来回答,疼痛已经占据了她的所有理智。
孕妇病情刻不容缓,董医生忙联系血库调血,将刘丽推进了分娩室,准备手术。可没有家属陪同,董医生要先给主任医师报备情况,护士们在做准备工作前,向清醒过来的刘丽核实情况,可她除了姓名,别的信息一概不肯透露。手术台上,瞬息万变,什么样的危险都有可能发生,倘若没有家人陪同,发生意外了,连个签字的人都没有,护士的苦口婆心,刘丽丝毫没有听进去,连家人的电话号也不肯告诉医生,仿佛她生来就是孤零零一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像棵没有根的浮萍,在生死危机关头,她也只有自己。暂且没有疼痛的折磨,刘丽反复地拜托医生护士救她,却将他们叮嘱的话,当成推诿为难,可这不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吗?护士拿着手术通知书,很是头疼。
无奈董医生只能亲自上马,大出血、做介入、切除子宫等等风险,董医生都给她罗列出来,刘丽还是不肯松口,看她这般坚持,一直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董医生便把手术通知书给她。长时间的疼痛消耗了刘丽太多的力气,轻轻地一根圆珠笔,在她手中都仿佛千斤沉重,颤颤巍巍尝试半天,也没能签字成功。肚子里的死胎,让刘丽再次感到不适,钝重的阵痛袭来,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都能要了她的命,护士还在劝说她喊家人过来陪同,但刘丽只是喊疼,多余的信息,依旧不肯透漏分毫。
在等待刘丽缓过劲儿来签字的间隙,董医生匆忙下了楼,他的老婆也孕满四十周了,现在来医院报到,准备生产,但作为忙碌的产科医生,他也只能抽空安顿家人,看着大腹便便的妻子住进了病房,董医生又得往楼上赶,还有人等着他救死扶伤。护士还在劝说,见董医生回来,只能跟他商量报警,主任医生听说了情况,也赶来查看,让刘丽不要再固执己见了,现在浪费的都是她的时间,就算家人不拿钱没关系,只要来做个见证,走完这个程序,他们就可以手术了,拖的时间越长,说不定还会影响下次怀孕,实在不行喊朋友过来也行呢。但在痛苦的折磨下,刘丽濒临崩溃了,医生护士的关怀,都成了她耳中的吵嚷,开始哭喊着要做手术,实在不行先打麻醉也行,疼痛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没办法,主任只能通知预留手术台,准备好血浆,等警察一到,立马进行手术。像刘丽这样背着家人来医院的,时有发生,但像她这么固执的,也属实罕见,医生不明白,到底是多严重的难言之隐,要在生死抉择的紧要关头了,还不肯多说。楼下的警笛响起,警察到了,主任忙迎上去说明情况,做手术缺乏真实的身份信息,要是没有见证人,还会存在术后纠纷的问题。刘丽看到警察,总算松口,说出了一个电话号码,护士打过去时,听筒里传来关机的提示音,警察再问起她的具体信息,可她连自己的生日都说不明白,无奈警方只好配合医生,将手术的风险给她一一说清楚,确认她现在处在神志清醒状态下后,便再次指导她签署了手术同意书。
刘丽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距离她被送进来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手术过程十分顺利,死胎成功取出。但让李主任不解的是,才二十六岁的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如此轻贱不说,还固执至此。走下手术台,已经过了吃年夜饭的时间,李主任回复着拜年信息,窗外升腾起了迎接新年的烟火,护士和医生这才有空闲,吃起了简单的年夜饭,董医生回到病房,默默陪着待产的妻子。
第二天一早,值班护士就来找主任汇报刘丽的情况,同病房的病人说,前一天晚上有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姑娘,把刘丽叫妈妈。一个二十六岁的姑娘,怎么会有个十五岁的孩子呢?总不能十一岁就怀孕吧,主任也纳闷,护士说,病例年龄那就是假的呀,说不一定都三十六岁了。除了个人信息,费用也是个问题,进来的时候,刘丽全身上下只有两千块,虽然都用最基础的治疗方案,还用了不少优惠,但依旧还差着一万四的手术费,术后观察期也需要治疗观察,要是不缴费,可能会影响后续的治疗。
手术过后,再没了疼痛折磨,刘丽这才想清楚,主动联系了家属,可电话打通了,那边的人却以为她在撒谎,刘丽听着,有些抑制不住的伤心,她说了自己所在的位置,让那人前来看。病房里每个产妇身边都围着家人,就她冷冷清清一个人,到了饭点,护士忙不过来,她就只能自己订外卖。骑手小哥看她孤零零一个人,身边还绕着各种仪器,本着好意问了几句,刘丽却没心情回复,小哥只能识趣地送上早日康复的祝福。
从天亮等到天黑,刘丽始终没有等来人,再打电话过去,那人还关机了。第三天一早,刘丽交清了费用,悄悄出院了,病房里迎接新生命的欢声笑语,和家人围绕在床前的温馨,都与她无关了。医护人员对这样的事情,早都司空见惯,交代了她的去向后,便匆匆奔赴下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里了。
而这个除夕夜独自堕胎的女人,从她住进来到离开,依旧没人知道她的真实信息,刘丽只是她来这里停驻的一个代号,电话里冷漠的怀疑和拒绝,让她一开始的固执,都有了理由,也许她不是不说,而是说了也没用,没人会心疼,也没人愿意相信,会给予她善意的,只有医院的医护人员,和外卖小哥官方营业的话语。
一间产房,就像一面能反映人间真实的镜子,将社会、家庭和人性,暴露得一览无余,在社会的进步之下,这个藏在阴影里的故事,贫穷,疾病,生死和重男轻女的刻板观念,有人试图改变,有人随波逐流,有人有着多余的选项,但对于躺在手术室里的女人而言,等着被命运选择,是她们的宿命,一句轻飘飘的“男孩?女孩”,就能定下她们以后生活的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