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香

＂你瞧瞧你，穿得邋遢的，还敢来相亲？＂妈狠狠瞪了我一眼，我低着头不敢说话。

那是1998年的夏天，我19岁，站在村里说媒婆家的院子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院子里晾晒的辣椒和玉米在阳光下金灿灿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媒婆王婶一边给大家倒茶，一边笑呵呵地张罗着。

记得那天我特意穿了件褪了色的格子衬衫，还是从村口小店买的地摊货，裤子倒是新的，可惜骑车来的路上不小心蹭上了泥点子。

我偷偷打量坐在对面的李香秀，她穿着碎花连衣裙，扎着马尾辫，清秀的脸蛋上有两个小酒窝，是镇上供销社的营业员。

她低着头，时不时用余光瞄我一眼，我的心怦怦直跳。

＂这闺女模样俊，人也勤快，在供销社上班，一个月能挣八十多块钱呢。＂王婶帮腔道。

＂小伙子虽说没啥正经工作，可也是个实在人，种的菜在咱们镇上可出名了。＂

我心里打鼓，自己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侍弄菜地，一个月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

香秀妈妈端详了我半天，皱着眉头小声嘀咕：＂这小伙子太土气了，我闺女可是中专毕业的。＂

我红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时候，在农村，能念完中专的姑娘可不多见。

回家路上，妈坐在我那辆掉漆的二八大杠后座上，一个劲儿叹气。

＂你说你，连身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整天就知道在地里种菜，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谁家姑娘能看上你？＂

＂你爸走得早，就剩咱娘俩相依为命，我就指望你能找个好媳妇，可你看看你这样子，连个姑娘正眼都不瞧你。＂

我骑着车，默默听着妈的唠叨。自打爸因病去世后，我就辍学在家，接手了家里那几亩地。

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浇菜，施肥，除草。忙时一天要往返镇上菜市场两三趟，累得腰酸背痛。

村里人都说我傻，这年头谁还守着几亩薄地过日子，都往外跑打工去了。

妈说我是个老实人，可在这个年代，光老实有啥用？那时候电视里正放着《外来妹》，多少年轻人都往深圳、广州跑。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破旧的竹床上，听着院子里的蛐蛐叫，想起香秀那张清秀的脸，心里又酸又甜。

我知道，像她这样的姑娘，怎么会看上我这个种菜的呢？可我又不甘心，总觉得自己也能闯出个名堂来。

日子还得过。我继续在自家承包的那块地里种菜，每天凌晨三点就骑着二八大杠去镇上菜市场摆摊。

冬天手冻得跟冰棍似的，夏天汗水湿透衣背。但我知道，这是我翻身的希望。

那时候，镇上的菜贩子不少，我就靠着诚信和质量，慢慢有了自己的老主顾。

菜市场里的王大姐总说：＂小伙子，你这菜就是新鲜，价钱也实在。＂

慢慢地，我攒下了一笔钱。省吃俭用，连支烟都舍不得买，就想着早点置办个交通工具。

2000年春天，我东拼西凑买了辆二手面包车，还是通过镇上修车的老李介绍的，花了一万二。

那天开着车回家，妈在村口等着，老远就笑得合不拢嘴：＂儿子有出息了！＂

我专门给镇上的饭店送菜，小日子渐渐有了起色。那时候，镇上正赶上发展快，饭店一家接一家地开。

我每天天不亮就开着面包车送菜，晚上还要去地里侍弄菜苗。虽说累，可看着存折上的数字一天天涨，心里美滋滋的。

＂小伙子，你这韭菜新鲜，我多要几斤。＂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愣住了。

抬头一看，竟是李香秀！她在一家新开的饭店当服务员，每天都要来挑菜。

＂供销社的工作咋不干了？＂我好奇地问。

记得她在供销社时，穿着蓝色的工作服，站在柜台后面，笑眯眯地招呼客人，多神气啊。

她苦笑道：＂单位改制，下岗了呗。现在谁还能保证铁饭碗？＂

说这话时，她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刚开始也不想来饭店干活，觉得掉身份。可生活不等人啊，总得养活自己。＂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一阵难受。想起两年前相亲时她妈看不上我的样子，觉得命运真是爱开玩笑。

从那以后，每天清早卖菜，我都盼着能多看她几眼。她也经常跟我聊天，问我种菜的经验。

我发现她比两年前更漂亮了，说话也温柔了许多。有时候下雨，我就开车送她回家，路上说说笑笑，特别开心。

她说起在饭店的工作：＂虽然比不上以前在供销社轻松，可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我们经常聊到很晚，她会给我讲饭店里的趣事，我给她讲种菜的心得。

可好景不长，香秀突然病倒了。一个星期没见她来买菜，我打听到她因肺炎住院了。

那段时间，我天天惦记着她，连睡觉都睡不踏实。妈看出我的心事，叹口气说：＂你这傻小子，喜欢人家就去看看呗。＂

趁着送完菜的空档，我偷偷去医院看她，带着新鲜的水果。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看到我来又惊又喜。

病房里还住着两个病人，都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她问，声音虚弱得很。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每天都盼着见你。这是我自己种的小番茄，特别甜。＂

她笑了，眼里噙着泪花：＂你知道吗，这两年我经常后悔当初没看上你。那会儿我以为有个安稳的工作就是一切，谁知道世事难料。＂

＂倒是你，凭着自己的双手，活出了样子。你种的菜，现在镇上谁不知道啊。＂

我心里暖暖的，鼓起勇气说：＂你要是愿意，咱们一起奋斗。我现在有车有地，虽然不算富裕，但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她笑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红包：＂这是我存的一点钱，你拿去添辆新车吧，咱们把生意做大。＂

我哭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当着女人的面掉眼泪。我知道这钱来之不易。

这两年，她在饭店从端盘子做起，每天起早贪黑，手上都是洗碗洗出来的茧子。

出院后，她主动来我家提亲。我妈乐得合不拢嘴，可她妈却不太愿意。

＂闺女，你真想好了？种菜能有啥出息？现在谁不往城里跑？你看隔壁李家的闺女，嫁到省城去了，多气派。＂

香秀坚定地说：＂妈，现在不比以前了。我和他一起打拼，一定能过上好日子。他种的菜，在镇上可有名了。＂

婚礼办得很简单，就在村里的大礼堂里摆了十桌酒。那天，香秀特意包了一顿韭菜饺子。

乡亲们都说：＂韭菜好啊，寓意着生活蒸蒸日上，年年有余。＂

新婚之夜，我俩躺在床上，她枕着我的胳膊，轻声说：＂记得第一次相亲时，我嫌你土。可这两年，我慢慢明白了，人活着不是光看表面，关键是要有颗真诚的心。＂

我搂着她说：＂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一起加油。＂

结婚后，我们夫妻齐心，她负责联系客户，我负责种菜和送货。

慢慢地，我们又承包了几块地，雇了几个帮工，生意越做越大。

村里人都说我们有出息，还有人来问我们经验。我就把自己摸索出来的种菜技术教给他们。

转眼到了2023年，我和香秀的韭菜种植合作社越做越大。我们不但建了冷库和大棚，还注册了自己的品牌。

带动了周围几个村的乡亲们一起致富。儿子考上了农业大学，说要学习新技术，回来帮我们发展现代农业。

每到春天，看着地里一片青青的韭菜，我就想起当年那个相亲的夏天。

香秀常说：＂咱们的缘分，就跟韭菜一样，割了还能长，越长越旺。＂

我总说：＂是啊，日子就跟种韭菜似的，需要用心经营，需要耐心等待，但一定会有收获的季节。＂

看着满地的韭菜，闻着扑鼻的香气，我知道，这就是我们的幸福。

日子就像那韭菜一样，根深叶茂，年年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