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大包小包踏上归乡路的那天，我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老家门口吃了闭门羹。

推开空荡荡的房门那一刻，我的心也跟着空了。

那是1985年的春节前夕，天还飘着小雪花。好不容易从部队请了探亲假，坐了整整两天的绿皮火车，又颠簸了大半天的长途汽车，总算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小镇。

记得离开时，家里还住在砖厂边上的筒子楼里。那时候，每天清早都能听见工人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1983年的那个夏天，我响应参军入伍的号召，和几个村里的小伙伴一起报了名。那会儿，镇上的人都说，能去当兵是天大的光荣事。

临行那天，娘特意赶集给我买了两身新衣裳。我还记得那是两套的确良做的，一蓝一灰，都是从前从没舍得买的料子。

＂儿啊，部队上吃苦受累的，可千万别嫌弃！＂娘红着眼圈塞给我五块钱，＂有啥想吃的就买点。＂

那时候，爹在砖厂打工，一个月才挣四十多块钱。娘还在生产队干活，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妹妹刚上初中，每个月的学费都要精打细算。

部队的日子，说苦不苦，说甜也甜。刚到新兵连时，我这个泥腿子可没少挨训。走路不会走，立正不会立，连正步都踢不好，走起路来歪七扭八的。

班长李国强没少操心，天天训练结束后单独教我。有一回，我的脚后跟都磨出了血泡，可嘴上从来不喊苦。

＂小杨啊，你这股子倔劲用对了地方！＂李班长常这么说。

。每次拿到优秀射手的小红旗，我心里都美滋滋的。

每个月写信回家，都能收到娘歪歪扭扭的回信。字迹虽然不好看，可却是娘一笔一画求人写的。信里总是说，让我好好干，别给家里丢人。

有时候夜里想家，就偷偷摸出娘给的那块红手帕，上面还带着家里的味道。记得有一回夜里值班，战友王德明看见我在擦眼泪，把他对象送的手表摘下来给我看。

＂等你探亲的时候，帮我把这表带回去给你妹妹。＂王德明说，＂咱们当兵的，就得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张树林也是，硬要我带上他珍藏的收音机，说是给我爹娘解闷用的。那可是他相好的姑娘送的见面礼啊。

就这样，转眼到了1985年春节。临行前，战友们你一件他一件，塞给我不少稀罕物件。我把这些礼物小心翼翼地包好，心里美滋滋的。

可谁知道，等我找到那个熟悉的楼栋时，房门紧锁。隔壁的刘婶认出了我：＂小杨子！你可算回来了！你表妹小芳前两天还念叨你呢！＂

原来，这一年多里，爹东拼西凑终于在镇上新建的小区买了套房子。那会儿的商品房可是稀罕物，一平米才二百多块钱，可对我家来说也是天文数字。

刘婶给我指了路，我顺着她说的方向走着，心里七上八下的。走着走着，就碰见了正要去上学的表妹杨小芳。

＂表哥！＂小芳眼尖，老远就看见了我，飞奔过来，＂你可算回来了！＂

她个子窜高了不少，留着一条细细的辫子，穿着我临走前送她的那条红格子裙子，只是已经短了一截。小芳拽着我的衣袖，一路小跑着带我去新家。

新家在一栋三层楼房的二楼，虽然只有两间房，但比原来的筒子楼宽敞多了。推开门的一瞬间，我看见娘正在灶台前忙活，锅里飘出阵阵香味。

＂娘，我回来了！＂我喊了一声。

娘回头一看，手里的铲子都掉在了地上：＂哎呀，我的儿啊！＂她赶紧擦了擦手上的油渍，上下打量着我，＂你这孩子，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都没准备！＂

就在这时，爹也从单位回来了。他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才说：＂长高了，也结实了。＂声音有点发颤。

那顿团圆饭，娘特意炒了我爱吃的回锅肉，还煮了一大锅馄饨。饭桌上，我掏出战友们的礼物，娘抹着眼泪说：＂你们当兵的，工资本来就不多，还攒钱买这些...＂

＂娘，这不都是心意嘛！＂我笑着说，＂对了，德明哥让我把这块表给妹妹。他说，让妹妹天天想着有个当兵的哥哥！＂

妹妹小心翼翼地戴上表，爱不释手。她告诉我，现在在学校里成绩可好了，每次考试都能拿前三名。

＂你哥当兵这一年，咱家可没给你丢人！＂爹难得露出笑容，＂你妈现在在副食品店当售货员，我也当上了车间主任。这房子啊，就是咱们一家子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晚上，娘把我换下的军装仔细叠好，放在枕边。我躺在熟悉又陌生的床上，听着外面的声音，想起了部队里的点点滴滴。

第二天，我跟着爹去了砖厂。路过以前的老房子时，爹指着那些还没拆完的筒子楼说：＂看见没，以前咱家就住在那儿，和隔壁王家共用一个厨房。现在好了，都住上了自己的新房子！＂

厂里的工人看见我，都夸我长高了，结实了。有人还记得我小时候在厂里玩泥巴的样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探亲的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要回部队了。临走那天，全家人都来送我。娘硬塞给我一个大包袱，说是带给战友们的。打开一看，除了几件新买的背心，还有一堆娘亲手缝的鞋垫。

＂你告诉战友们，这是他们杨阿姨的一点心意！＂娘红着眼圈说，＂你在部队要好好干，别惦记家里。＂

火车开动时，我看见月台上，爹搂着娘的肩膀，妹妹举着手使劲地挥。。

回到部队后，我把家里的变化告诉了战友们。李班长听完，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杨，你家里人能过上好日子，咱们在部队受的这点苦，值了！＂

后来，每当想起那个找不到回家路的下午，我反而觉得那是最温暖的记忆。因为在那一刻，我知道家里人过得比从前好了，而这一切，都是我们共同奋斗的见证。

人生就像行军路，有时候会走错方向，但只要不忘初心，终究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