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很喜欢观赏古画,对于绘画作品的赏析,我都习惯了从艺术审美的角度去观赏和思考。其中宋代的文人画、山水画和花鸟画可以说是中国绘画史上的一个高峰,涌现了许多名家和传世名画。
而我从未想过,有这么一个人,会从博物科学的角度切入,对宋代花鸟画进行观察和分析,为我们打开了一扇赏析绘画艺术的新大门,让我感觉十分奇妙,眼前一亮。他就是北京师范大学鸟类学博士、浙江省博物馆馆长陈水华。
在《形理两全:宋画中的鸟类》一书中,陈老师从68幅宋代传世花鸟画繁多的鸟类图案中,梳理出它们的品种、习性等特点,并通过这些研究和鸟类实拍图的比照,结合中国绘画史的发展、宋代的历史背景、画家的社会背景、创作经历以及创作技法等方面,对这些古画进行解构和科普,从科学和美学理论的角度解析绘画艺术“形”与“理”的表现与关系,深入理解画家的创作风格和特点,以及其艺术价值。
这68幅画作来自于《宋画全集》所收录的171幅鸟类作品以及中外收藏的3幅作品,共174幅。陈老师通过梳理分析发现,这些画作中可辨识到的具体物种达到了88%,可辨识的鸟类有67种,可以说这些画作十分写实而具有科学性。陈老师也因此认为,宋代就有了现代意义上的博物学传统。
在绘画作品中,人们往往追求形神兼备的效果,无论是人物还是动物,如果画得栩栩如生、神态生动逼真,我们会认为这是一幅佳作。而许多名家所追求的不只是这种形象上的表现,更追求一种“形理两全”的境界,也就是能体现出其背后的画理。
在宋代花鸟画中,画理的体现跟鸟类有着密切关系。对普通人来说,鸟只看起来似乎都差不多,但画家要将它们画到纸上,要画好不同的鸟只,就要对它们进行观察,了解它们的习性特点和神态,注意到它们之间不同的细节,这样画出来的鸟类才会显得是真实存在、栩栩如生,符合生物逻辑,才能真正打动观者。
画鸟类的画理,首先是体现在鸟类和环境的关系上。不同的鸟类都有其特定的生活环境,并由此进化出适应环境的生态特点,如在森林、湿地、山地、河海等地方生活的鸟类,会进化出不同的外形器官和生存能力。
其次是体现在鸟类与季节的关系上。不同的鸟类在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活动,比如随季节变换而迁徙到不同的地方生活和繁殖的候鸟,一直留在本地的留鸟,都有着不同的习性。
再次是鸟类和食物的关系。不同的鸟类有着不同的觅食方式和食物品类,有些还会捕猎其他鸟类做食物。另外还有鸟类的行为表现和姿态,或是安静,或是吵闹,或是喜欢群聚还是独处,或是身姿笔挺,或是蜷缩藏匿,等等。
可以看到,绘画不只是讲求艺术表现,也要有科学根据,尊重自然,讲求真实合理的逻辑。这两者的结合,便是形理两全。
我们都很熟悉意大利画家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从中可以看到他对绘画的认真严谨。而宋代那些画下许多让我们惊叹的花鸟名作的画家们,又何尝不是抱着这种认真严谨的态度来进行创作呢?如果他们没有曾经投入大量时间精力去认真观察了解真实的鸟类,又如何能画下这些栩栩如生、形理两全的花鸟佳作?
从书中所列的画作和实拍照片的对比可以看到,很多鸟只都能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的品种。画中的鸟只无论是从外形还是动作神态,都跟现实中的同类鸟只高度一致,按流行的说法就是:不能说很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了。
如果不是从这种博物学角度进行比照和分析,也许我们还无法感受到这些画作的难得之处和价值所在。
像五代时期后蜀的名家黄筌所绘的《写生珍禽图》里,画了10只鸟,陈老师展示了9张实拍照片,可以一一对应到这些鸟只,都是成都附近常见的野生鸟类。
画中的鸟只形态逼真,连大小比例都基本跟实际大小一样,还分别有不同的栖息和生活习性。再加上画中其他的动物,可以想象得到,当时黄筌必定花费了不少时间精力去进行观察和写生,花费一定的时间才能陆陆续续完成这幅作品。
另外还有赵佶的《写生珍禽图》、崔白的《双喜图》、林椿的《杏花春鸟图》、马麟的《暮雪寒禽图》、王定国的《雪景寒禽图》、张茂的《鸳鸯图》等,以及许多佚名画作,都是形理两全的优秀艺术作品。
看着书中的花鸟画和比照的鸟类照片,我不禁产生一种奇妙恍惚的穿越感,似乎画中的小鸟都复活了,穿越千年岁月,从画里飞了出来。这就是艺术与博物相碰撞的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