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至今对毛颚动物的起源知之甚少，但它们并非什么可怕的生物。这些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生物，体长大多在一两厘米之间，即使是最大的成员也不过10厘米左右，并且全部生活在水中。然而，在微观世界中，它们却是特立独行的存在。在显微镜下观察，你会发现它们与周围那些行动迟缓的浮游生物截然不同。它们能瞬间飞窜出你的视野，形似一只只活的箭矢，因此常被俗称为“箭虫”。对于微型动物来说，水如同蜂蜜般粘稠，在水中快速运动极为费力。但箭虫却将身体构造进化到了极致，其如导弹般细长的体型，正是为了最大程度地降低水的粘滞阻力，使其能够达到每小时30米的巡航速度。

在微观尺度下，这种速度赋予了它们对其他生物的“降维打击”能力，使箭虫成为这个微小世界中最凶悍的顶级掠食者之一。它们的核心武器是锋利的刺矛。平时，刺矛收纳在口腔附近，以保持流线型体型。一旦靠近猎物，它们便会瞬间展开刺矛，外围钩爪状的刺毛能够像夹娃娃机一样牢牢钳制住猎物，将其拖入口中，再用口腔后部的利齿状短毛将其切碎。如果猎物体型过大或外壳坚硬，它们还能通过刺毛注入类似蓝环章鱼的毒素将其制服。也正是由于这些标志性的口部刺毛，科学家将它们归类为毛颚动物。凭借着这些优异的捕食技能，毛颚动物广泛分布于世界各地的海洋中，从海面到海底，从河口到远洋，几乎每一瓢海水中都能找到它们的身影。

然而，随着科学家对毛颚动物解剖构造的深入研究，越来越多的谜团开始浮现。最初，人们观察到它们拥有貌似能开合的口部、偶鳍，甚至还有肛后尾，这些典型的脊椎动物特征，以及胚胎发育过程中胚孔先发育成肛门，再另外开孔形成口部的后口动物特征，都让科学家们一度认为毛颚动物是脊椎动物的近亲。但是，发育学家很快发现毛颚动物的神经系统与后口动物完全不同，反而更接近软体动物。进一步观察发现，它们的“鱼鳍”本质上只是凸起的表皮，类似于现代许多游泳的海蛞蝓。即使是胚胎发育模式，除了口肛颠倒这一点外，其他特征也与软体动物更加相似。随后，生物化学家发现毛颚动物的刺毛由α-几丁质构成，这是一种常见于节肢动物外骨骼的物质。更令人惊讶的是，毛颚动物的肌肉结构和信号传导机制自成一派，其收缩速度远超其他已知动物。

就在毛颚动物的分类地位陷入混乱之时，分子生物学证据最终表明，毛颚动物是基干的圆口动物，演化上与软体动物略有接近，但总体上是一个很早就独立出来的演化分支。这些拥有后口特征的圆口动物再次暗示了早期两侧对称动物演化过程中的多样性尝试。即使是今天动物的标准配置——完整的单向消化道，也曾以多种不同的方式独立演化出现。

古生物学家在研究一块来自5.2亿年前寒武纪的化石时，发现了一种与已知动物都不同的生物。最终，通过对其神经系统痕迹的分析，确定这很可能是一种古老的毛颚动物，并将其命名为“极地巨怪虫”。然而，极地巨怪虫似乎没有毛颚，头部只有两根细长的触手，可能是其捕食器官。此外，其体长超过30厘米，不仅远超现存的所有箭虫，在当时也堪称巨兽。更重要的是，在其消化道中发现了大量的等刺虫，这是一种寒武纪时期强大的中层掠食者。极地巨怪虫凭借巨大的腹部神经节和特有的高速肌肉群，以其敏捷性和庞大体型碾压众生。

极地巨怪虫的形态与古生物三大妖孽之一的内克虾十分相似，两者都拥有浑身的鳍和两条触手。虽然由于化石保存问题，我们无法确定内克虾是否也属于毛颚动物，但这些化石表明，在寒武纪大爆发时期，面对着广阔的生存空间，各种动物进行了各种演化尝试。毛颚动物的祖先很可能就是最早崛起的强者之一，甚至是高速游泳掠食者生态位的开创者。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发现极地巨怪虫的格陵兰岛西里斯帕斯特生物群中，也出现了其他更熟悉的动物，例如宣扬爪虫。在距离不远的加拿大布尔吉斯页岩生物群中，一些宣扬爪虫的近亲预示着新的生态格局即将出现。由于种种原因，极地巨怪虫之后，毛颚动物家族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此强大的物种。生活在距今约5亿年前的河狸虫，体型虽然还没有变得很小，但触手已经退化。也许在奇虾等泛节肢动物的大附肢面前，极地巨怪虫的触手缺乏竞争力，最终退化成了感觉器官。到寒武纪末期，所有生态位都已趋于稳定，动物的演化也逐渐规范化。

曾经在寒武纪大爆发中出现的那些大胆而奇特的生物，最终都逐渐消失。长期以来，古生物学家认为在河狸虫之后，就再也没有明确的古箭虫化石了。然而，2017年，人们在发现河狸虫的同一地层中，又发现了一种新的古箭虫化石——隐匿猎泳虫。它的体型已经缩小到10厘米左右，与现代最大的箭虫相当。更重要的是，在这种古箭虫身上，我们第一次看到了标志性的毛颚。

也许只有当体型足够小的时候，这些刺毛才能真正发挥作用。从它开始，现代意义上的毛颚动物才正式登上历史舞台。这些刺毛也可能证实了古生物学家由来已久的猜想。我们可能无意中已经发现了许多毛颚动物的化石，例如一些非典型的牙形石，特别是被称为原牙形石的古老牙形石，其形态与毛颚动物的刺毛非常相似，很可能是远古毛颚动物死后留下的唯一硬质结构。从其数量来看，毛颚动物在失去大型动物生态位后依然繁盛，并一直延续至今。即使在微观世界中，它们也从未放弃身为掠食者的骄傲。直到今天，这些古老生物的后代依然像它们5亿多年前的祖先一样，挥舞着锋利的爪牙，在这个微小的世界里扮演着微型霸主的角色，如同跨越了5亿多年光阴的幽灵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