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自平

1970年6月初，我们第四十九师侦察连由武汉珞珈山营房搬入东湖疗养院，我由一班调到连部任文书，住在疗养院四楼的一个单间里。左边住的是卫生员王化明，右边住的是上士杨风旺，我们三人亲如兄弟。

记得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师侦察科的缺耳朵科长王守忠，拿着小口径步枪到湖边打水鸟，不一会在湖面上打了两只水鸭子，我穿游泳裤头跳到水里捞上来，拎回到住室。等王科长走了，我们三个吃过晚饭，把水鸭子的毛一择，卫生员搬来医用电炉，上士从炊事班拎了个军用铝盆，顺便弄了点盐，就这样白水煮野鸭开洋荤。虽不是什么人间美味佳肴，但我们闻着挺香，吃着怪美。

不久，新老文书交接，老文书张中华骑着连队仅有的那辆三轮车，拉着我去珞珈山的营房仓库，盘点移交。回来的路上，他为了节省时间，抄近路从东湖与水果湖中间的堤上过。路上有很多过往行人。当骑到堤中间时，不是啥原因，他车一歪，我俩连人带车，掉到左边的水果湖里。走在堤上的男女行人大声呼喊，"解放军掉水啦"！"解放军掉水啦"！呼归呼，喊归喊，就是没一人敢下水救人。幸亏我俩会水，不然可能命归黄泉了。上岸后，我俩像个落汤鸡，衣服全湿了，对笑一阵后，回到茶岗留守处，把湿衣服拧干，又返回连队，连长王勋成把他批评了一顿。

人力三轮车资料图

连队在东湖的游泳训练，开始是徒手蛙泳，训练由浅入深，循序渐进。最后达到负重八公斤(背一支枪，八枚手榴弹，一个水壶和一个挎包)蛙泳两千米。从东湖红旗阁下水，游到湖心亭或磨山植物园附近是常事。

7月16号上午，为了庆祝毛主席畅游长江四周年，全军区侦察兵及武汉市游泳爱好者，横渡了长江。晚上我趴在床上写歪诗一首：

峥嵘卓越红七月，

锦旗飘扬江中跃。

滔滔江水笑问何？

庆祝主席渡江节。

五天后的7月21号上午，连队奉命乘车到汉口船舶队，执行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一一在江面上排队形，保护中央首长安全畅游长江。

翻开当年的日记本，我这样写道：“侦察健儿聚东湖，游泳会战显身手。且说整个武汉军区的侦察兵，响应军区党委的号召，从四面八方风尘仆仆来到东湖，参加游泳大会战。你看那侦察健儿们，人人精神抖擞，英姿勃勃，个个摩拳擦掌，意气风发，把东湖当做埋葬帝修反的战场，把训练看成向毛主席献忠心的好课堂，整个东湖红旗招展，杀声震天，把个寂静文雅的湖面闹个天翻地覆，其声势之浩大，气势之磅礴，真乃空前罕见。”

“在这杀声震天，战鼓频敲的日子里，刘副师长向我们传达了一项新任务，去汉口船舶队摆队形。接受任务后，马上需要我们在一定的时间内到达目的地。此时，同志们忙得不可开交，卷铺盖，打背包，一切准备就绪待命出发。一声急骤的集合哨声，把大家从各个室内叫出来，一时队伍齐整，登车出发，辞别东湖疗养院来到新地址一一武汉船舶队。”

当天下午，连队的侦察兵们便在江面上排队形。

60年代我师渡江训练情景 贺永保摄

同志们在驻地脱下军装，只穿一个棕紫色的三角游泳裤头，披挎蓝色木棉救生衣(统一左肩右斜)，在船上跳下长江。

队形为一个方块，前两排后两排，每排十人，左三队右三队，每队六人。方块中留一空间，让中央首长在中间游。在首长游的下面一米处，由四个水性好的战士戴上潜水面具，在水下保护首长的安全。总共方块需80人。

我因水性不错，也被选中，位置是前排左一。

这是个新的训练项目，刚开始几天，队形总是不成形，全连指战员总结经验，找出原因。指导员李宁春在同志们讨论的基础上提出要求：要左右余光互看，并时时看着方块中央。既保持队形整齐，又高度注意首长安全。

训练期间，70年新兵王香久的事迹很感动人，天热他出汗多，在电扇下扇的久了引起感冒头疼，他不吭一声仍坚持不下火线，不巧在水中左腿小腿肚又抽筋，他想起任务的光荣艰巨，自救后接着训练。

功夫不负苦练之人，在江中坚持一个多月的队形排练后，一个整齐的方块终于在长江展现。9月初，连队奉命又回到东湖疗养院驻地，同志们天天期盼着中央首长畅游长江。

前排左一为刘学德副师长。图为阿尔巴尼亚军事代表团到朱湖农场参观时的情景。

光阴似箭，一眨眼就到了9月12号，当天下午，吃罢晚饭，同志们有的在寝室内看书，有的在附近溜达，突然一阵急骤的小喇叭声，把大家集合到疗养院楼前，刘副师长传达了军区首长的指示后，他神神密密地说，同志们，我们马上要到武昌火车站执行一项特殊任务，要严格保密！慎之又慎。其实全连心知肚明，在江中排队形，就知道是毛主席会来汉畅游长江。全连指战员马上换上新衣服，扎上腰带，戴好总政下发的主席像章，迅速登车，赶到武昌火车站，按照指定位散开警戒。

我的位置正好在武昌火车站二楼后边的站台上，是流动警戒。车站二楼里面是配合执行任务的公安干警。当时，我左边不远处站的是70年兵，山东籍大个儿鲁挺战，右边是军区司令员曾思玉、政委刘丰、湖北省委书记张体学，四十九师副师长刘学德。刘副师长站在曾司令员背后，我的位置正好是毛主席下专列的地方，距离大概有三米多远。

当晚非常寂静，十二点左右，毛主席的专列到达武昌火车站，这时从专列上先下一个老炊事员，把一箩筐大白菜先搬下来，紧接着从专列上走下两名警卫，随后又下来两名女兵，站在列车扶梯两边。毛主席在她俩的搀扶下，穿着一身白睡衣，缓步下了列车，向大家招手。

当时现场谁也不敢吭一声，因为之前连里都说了，谁如果喊出声了就处理谁，要绝对保密。主席走到军区首长面前时，他们也不敢吭气，都是捧着鲜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主席微笑着给他们招招手。我看到刘副师长右手高举着毛主席语录向毛主席致敬！首长右边停放着四辆红旗小轿车，毛主席坐上第三辆后，四辆小车驶向东湖宾馆。

笫二天，我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九月十二日啊，是我终生最难忘的一天，因为在这一天，我见到了全世界人民心中的红太阳，伟大领袖毛主席。

1953年2月18日，毛泽东在蛇山黄鹤楼遗址附近与街头小贩交谈。

从9月13号起，天下起了濛濛细雨，大家焦急地等待着天空放晴，谁知天不作美，一连几天秋雨绵绵，水温骤降。17号，军区秘书杨玉霖传达军区首长指示，考虑到毛主席的身体安全，主席畅游长江的计划取消了，毛主席已经离开了武汉。全连指战员听后情绪非常失落。

我们曾经听说，这次主席畅游长江，要拍新闻纪录片，向全世界宣布，毛主席77岁的高龄，还能畅游长江，身体非常健康。我们也由此知道了我们四十九师侦察连在全军的政治地位与作用，自豪感爆棚。猛然听说活动取消，我们的失望可想而知。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1970年8月23日至9月6日，中央九届二中全会在庐山召开，这次会上出了大事，毛主席写了我的一点意见，严厉地点名批评陈伯达，同时也间接地严厉批评了林彪集团成员。不知道这次渡江计划的取消是不是与这次会议上主席心情不爽有关。我在中国共产党新闻网上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在中共九届二中全会的小组讨论中，陈伯达抢先作了吹捧林彪、坚持设国家主席的发言。这个发言由华北组会议第二号简报刊登后，引起了一场混乱。

8月25日下午，毛泽东召开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各大组召集人列席。会上，毛泽东作出三项决定：

第一，立即休会，停止讨论林彪在开幕式上的讲话；

第二，收回华北组第二号简报；

第三，不要揪人，要按党的九大精神团结起来，陈伯达在华北组的发言，是违背党的九大的方针的。

毛泽东还态度异常严厉地指出：你们如果继续这样，我就下山，让你们闹。设国家主席的问题不要再提了，要我早点死，就让我当国家主席。谁坚持设国家主席，谁就去当，反正我不当。

毛泽东对林彪说：我劝你也不要当国家主席。

这一天，毛泽东在同华东组召集人许世友的谈话中，还把自己的手放在许世友的手上，对他说：你摸摸，我的手是凉的，脚也是凉的。我只能当导演，不能当演员，只能在后台，不能在前台，你回去做做工作，不要选我当国家主席。

这次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精神传达后，形势急转直下，与会同志这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一年后，林彪折戟沉沙，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

这些事，不读历史，我们小战士永远不会知道。但有一个事我一直没想明白，我连是1970年7月21号到船舶队下水排队形，这当然是军区首长的指示。可庐山会议是八月份才召开，难道是主席7月份就计划在庐山会议后到武汉游长江吗？

1973年7月16日，147团3营为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7周年武装泅渡长江。延百亮摄

接着说后来的事情：可能是为了安抚连队的情绪，在一个晴朗的下午，军区曾司令员和其他副职，以及他们的部分子女，在我连的保护下畅游了长江，算是对连队的一次安慰。记得军区一位副司令曾把他的儿子送到我连学游泳，是我手把手地教会了他，这次在我连的保护下，他也高兴地参加了渡江，后来我们在一起合了影。

作者简介：杨自平，1950年11月出生，河南省唐河县龙潭镇找子庄村人，初中学历。1969年12月至1976年3月，在陆军笫四十九师侦察连当兵，任战士，文书，班长。1976年4月至1995年9月，在本队劳动。1995年10月至2020年12月，在找子庄村委工作，历任治保主任、民兵连长、村会计。2021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