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他不爱享福,却逼着全家一起没苦硬吃

竹斋文学 2024-08-12 14:15:30

认识爷爷的人都说,他是一个不爱享福的人。

所以他也不让周围的人享福。

他让奶奶和他在夏天穿棉袄,在冬天穿短袖,让我爸和小姑每天光着脚往返四十里山路去上学,脚底全是混在一起已经凝固的黄土和鲜血。

他不准我爸报考好大学,说读书多了会忘了来路;逼着小姑和家境优越的男友分手,嫁给邻村的瘸子单身汉,讲着钱再多不如吃苦吃得多的道理。

爷爷在一片“赞誉”中失了心性,对外宣称:

“冠了我孙家姓,就要学会吃苦耐劳,不然就不要当我孙家的人。”

后来他在四十度的高温中捡瓶子得了热射病,下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没有一个孙家人给他签字。

因为早就已经没有人,愿意顶着他的姓,没苦硬吃。

1.

第一次领略到爷爷威力的时候,我才一岁多。

当时我爸妈临时有事出差,只好拜托他和奶奶照顾我两天。

他嫌我妈给我买的奶粉太贵,所以把奶粉换成米汤,只让我每天吃两顿,我被饿得哇哇大叫。

奶奶看我这样不忍心,夜里悄悄冲了奶粉喂我,被他发现后,痛打一顿:

“小孩子吃多了就是浪费,饿饭年间谁不是饱一顿饿一顿过来的?没这点出息怎么当我孙家的人?”

在他的拳头和怒吼下,奶奶不敢再管。

他在客厅摆了两块木板,什么也不铺,就当作我的睡床,说这样睡有利于我脊骨生长,还录了视频发在家族群里:

“睡得硬板床,才能担大道义,坚韧的品性要从苦难中历练出来。“

可他面前的,只是一个被饿了两天,脸色发青,还在牙牙学语的女婴。

我妈看了之后,直接丢掉工作,连夜从外地赶回来。

一进门,整个房间全是尿骚味,冲得熏人,餐桌和门把手上到处挂的是用过等着干的尿不湿。

我妈大步走过去把在木板上饿得迷迷糊糊的我抱起来,向下一探,尿不湿重得跟灌了几斤水一样。

“妈,你们都不给朝朝换尿不湿吗?“

奶奶闪躲着眼神不说话,爷爷夹着香烟开始教育我妈:

“尿不湿干了还可以继续用,有什么必要一直换?不懂得吃苦,品性养不好,长大后当不了好人啊!“

我妈又气又委屈,念着是长辈又不好多说,看到我本来圆嘟嘟却瘦了一大圈的脸蛋,抱着我就开始哭。

爸爸姗姗来迟,爷爷见了,又是一顿批:

“我从小教你的你是都忘了,看看你把自己的孩子养成什么德性?”

“要吃苦,不享福,如果不是我这两天过来了,朝朝指不定会被教成什么样子,相信这段经历,会让她一辈子都受益匪浅!”

我爸憋着一口气,从小到大受了不少磋磨,看见我这样也难受得厉害。

正要发作的时奶奶出来打哈哈:

“云桥,既然你回来了咱们就先走了,你爸也是好心,都是一家人。”

说完哄着爷爷就要走,爷爷一边把用过的尿不湿全都收进背包,一边回头继续说:

“吃苦是福,希望你们能时刻记住我对你们的教诲!”

2.

爸爸不喜欢爷爷,这是我在六岁回爷爷家过年的时候才知道的。

也是在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个姑姑。

六岁之前,我们都是和妈妈回外婆家,那一年,奶奶打电话过来求了好久。

我和爸妈提着年货下车,还没进门,邻居家看见了就好一顿吹捧:

“老孙两口日子过得简朴,但架不住人家孩子有出息呀,这种福气可是要享的!”

她这句话正中爷爷的心怀,他把嘴里的瓜子吐掉,啐了一口说:

“英子你讲这些话。”

然后急冲冲夺了我爸妈手上拎着的东西,转身就往隔壁走:

“你们是知道的,我吃苦吃惯了,这些东西我不需要,你们拿去吧!”

那些东西在当时值好几万块钱,妈妈想着几年没回家精心挑选了好久,却被他转手就送人。

爸爸气得脸色发黑,奶奶陪着笑出来迎接我们。

奇怪的是,只有几度的天气,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色短袖,手臂被冻得通红,却硬扛着愣是没哆嗦一下。

我想象着那种感受,忍不住扯着妈妈问:

“奶奶不冷吗?”

妈妈皱着眉,眼眶通红,几步跑去车上拿了她的备用大衣,给奶奶披在身上。

我明明都看见奶奶下意识往衣服里面缩了,却还要被爷爷扯下外衣来扔到一旁:

“苦难年间是没有衣服穿的,我们都习惯了,这点温度算什么!”

爷爷跟奶奶一样的穿着,鼻头被冻得通红,一直在吸溜着鼻涕,但他说他不冷,那就这样吧。

只有爸爸,死死地盯着厨房的一角,眼角猩红,僵硬得像一个没有开关的木偶人。

我顺着她的眼光望去,一个脏兮兮的女人坐在地上,伏在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男人膝上,不说话,眼睛滴溜溜地转,也看着我们。

我定睛一看,猛然发现,脏女人长得很漂亮,而且五官,和爸爸的很像。

3.

那个老男人先拄着拐杖起来给我们打招呼,脏兮兮的漂亮女人被他动作闪到,跪坐在地上。

他一过来就笑嘻嘻地喊:

“哥,嫂子,新年好!”

我很疑惑,明明他看起来都快和爷爷差不多大了,居然还要叫我爸哥。

我爸把头撇向一边,没有应他,领着我径直走过去把那个脏女人扶起来:

“朝朝,叫小姑。”

我跟着喊了一声,她很开心,像是听懂了一样,拉住我的手,虽然脏兮兮的,却很温暖。

奶奶悄悄扭头抹泪,被我发现了,然后又向像个没事人一样大声张罗着我们过去吃饭。

我牵着爸爸和小姑往餐桌走,才刚靠近,臭得我直打干呕。

桌上没有几个菜,却每一道都带着腐臭的味道。

奶奶见我不适,急得想解释,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爷爷走过来坐下,冷哼一声,往那个腥臭无比又油腻腻的汤里挑了一筷子,头扒到碗中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老男人也学着他的样子,两人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爷爷对他的样子很受用,笑眯眯地直点头:

“前几天罗家办宴我打包回来的剩菜,香吧?”

“香!就是这个味道,它家几年前在桥头办的,我吃了一次想好久。”

奶奶手上拿着准备发的筷子,还泛着油光,一看就知道没怎么洗过,她一直往衣服上蹭着,十分难为情。

小姑眼神在我们和坐着的人身上流转,看得出来她很饿,但我不想让她吃这些,我捏紧兜里的巧克力,但又不敢拿出来。

最先忍不住的人是爸爸,他把桌上的碗一摔,厉声责问道:

“我每个月打那么多钱回来,你们每天在家里就吃这些吗?!”

奶奶憋不住开始流泪,爷爷被吼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把筷子拍到桌上跟着吼:

“大过年的嚷嚷什么啊?你小时候不是吃这些长大的吗?现在有几个钱了就忘本,我看你是被享乐思想腐蚀透了,已经忘了什么叫做吃苦是福!”

爸爸被这几句话激得有点失控,转身飞快往厨房里走,把冰箱和窖里的东西全部搬了出来,散落一地。

不是烂透的菜叶就是长满霉菌的腐肉,还有几道已经开始生蛆的剩菜。

想着是过年,桌上摆的,已经是比较好的东西了。

爸爸崩溃极了,抱头蹲地痛哭:

“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们了?你们要这么作践自己,还作践我。”

4.

我爸对我特别特别好,几乎可以说是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他尤其喜欢给我买鞋,买各种各样的,好看的,贵的,我穿都穿不完。

他的脚底有好几条又深又长的疤痕,我发现后,他给我说:

“爸爸上大学之前没有穿过鞋,朝朝的小脚丫特别好看,所以爸爸要买最好的鞋来给朝朝保护好。”

我不敢想象没有鞋穿是种什么感受,后来妈妈给我说,二十里山路,爸爸光着脚走出去,又走回来,数十年如一日。

那时候爷爷给他说:

“这就是家里的条件,穷人生下来的第一关就是要学会吃苦。”

爸爸听进去了,所以他努力学习,他想让自己不用吃那么多苦,高考以全省前十的成绩突围,他的愿望近在手边,可是却有人拉住他,让他一辈子都握不住。

那时候手写志愿,爷爷把他锁在家里几天,最后只给他填了市内的一个大专,然后托人带去。

他装作苦口婆心地在门外劝导:

“儿啊,人的命就是这样的,不要去和那些不吃苦的人比,你和他们不一样,吃苦,才是我们的福气。”

“读书读多了容易忘了本心,你看看那些出去的人,有几个会老老实实地回来吃苦?”

我爸最终妥协去上了大专,奶奶偷偷拿钱给他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双鞋,进了城后,他和妈妈认识,相恋,两人共同打拼,终于在市里扎根安家。

这些年里,他累死累活拼命挣钱,每月有近一半的工资打回家里,他想让家里过得好一点。

可是他没想到,钱是越来越多的,但日子是越过越苦的。

5.

闹了那么一出,本来就没有食欲的我们更加没有心情吃饭。

妈妈把车上的干粮拿出来给我们垫肚子,准备明天一大早出门买点菜好好做一顿饭。

可是爷爷,又开始作妖了。

爸爸妈妈一大早就领着我出了门,爷爷被村里的人从山上抬回来的时候,我们刚从镇上买了一大堆新鲜肉菜到家。

“云桥,你可算回来了,有这样的爹可算是你命好哦!”

爸爸一头雾水,手上提着的东西太重,勒得他手通红。

“老孙你也真是,儿子那么孝顺,你跑山上捡瓶子能卖多少钱啊?为了几块钱把自己腿都摔断了,不值得!”

爷爷横躺着,疼得呲牙咧嘴,但嘴还是硬的:

“英子,你这就不懂了,过苦日子的人,别说可以卖几块钱,就是几分钱在那里,我豁出一条老命也要去捡的。”

我看向蛇皮口袋里那些脏得不成样子的破塑料瓶,十分不理解。

医院一住进去就得花好几千块钱,他捡瓶子能抵几个钱回来?

所以我问他:

“可是爷爷,你去医院治腿的钱就算是你捡一辈子瓶子也赚不回来啊。”

爷爷本来还在侃侃而谈他的吃苦论,被我一句话噎住,脸色变得有些难堪。

村里的人见状出来缓和气氛:

“嗐,医院花费再高有云桥在不是?我说老孙啊,你年纪大了,也是时候该享福了!”

原来是这样啊,捡瓶子挣的是自己的,钱有了还能博得一个好名声,去医院看病花的是爸爸的,所以他无所谓。

可是从回来到现在,爷爷就没让我爸开心过,去医院还要花我爸爸那么多钱,凭什么?

我一点也不想他去,于是也学着他最爱说的话讲给大家听:

“阿姨你这样说是不对的,我爷爷最不喜欢享福了,你让他去医院他也不会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是吧爷爷?”

爷爷最爱听别人说他不爱享福了,这是他立在众人面前的伟大人设,何况一个六岁小孩说的话,能有多大恶意?

于是我看着他忍着痛点头,躺在木板上不敢动弹,但说出来的话还是让我的心里暖暖的:

“对,我孙女说得对,摔断腿能有多大的事啊,去医院还花钱,我养几天就好了。”

“爷爷不愧是吃过苦的,真厉害!”

我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大声赞叹道。

爷爷疼得哼哼唧唧,但也得装作无事的模样,朝着我点头。

让我疑惑的是,明明大家都看见我压住了他的伤腿,却没有一个人上来拉开我。

不过我很快就想通了,他们都觉得,爷爷嘛,最能吃苦啦。

6.

妈妈本来于心不忍想要请村里的医生来看看,但刚刚爷爷被我架得太高,又当着乡里乡亲的面,听到我妈找人打电话的时候立马出声阻拦。

“说了不用看,你们谁要是找医生来,我就和她急眼!”

于是在大家的见证下,我们只好把他送回床上躺着,爷爷求仁得仁,痛在身上,甜在心里。

没有他一天在耳边聒噪,妈妈和奶奶终于好好地把家里打扫了一番,做了一顿真正的团圆饭来吃。

我带着小姑去洗脸,用的妈妈的洗面奶,洗干净后,她那张漂亮的脸蛋终于浮现在我眼前。

我领着她去吃饭,她好像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肉,眼睛都亮了,但马上又畏畏缩缩地收回手,一直在瞅那个老男人的神情。

爸爸沉着脸给她夹了好多排骨,她端着碗飞快往嘴巴里送,像谁在和她抢吃的一样,我爸的眼泪当场就掉下来了。

我被那个场景弄得很难受,午睡的时候忍不住问我妈:

“妈妈,小姑那么漂亮为什么要嫁给那个又丑又老的人啊,那个人对她不好吗?她好像连肉都没吃过,我们走的时候能不能把她一起带回家?”

我很喜欢小姑,她会悄悄亲我,抱我,我邀请她和我一起睡,但是到了晚上,她又得皱着眉,苦哈哈地跟着那个老男人回去。

妈妈眼睛红了一圈,半晌没有说话。

但我懂了,那个老男人对小姑不好,他和爷爷关系好,所以爷爷也对小姑不好。

下午的时候,我主动揽了给爷爷送晚饭的差事,把碗里的肉菜全部倒掉,盖上了冰箱里早就开始发臭的饭菜。

我亲眼看见他脸色都变了。

“爷爷,我知道你爱吃苦,他们送的饭菜太好了,你肯定不喜欢,明天我也接着给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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