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
1窗外,一道金色的闪电在乌云中间露出狞厉的笑脸,转眼间暴雨如注。
老蔡和姜小宁陷入沉默,公司当下的困境是他们共同的隐忧,人啊,生于个体,成于团体!
诚然,离开公司谁也都能活,可是那个东奔西走、重新融进一个团队、重新适应的过程太熬煎。
姜小宁悠悠地问老蔡,“组长,你说咱们公司这次能挺住吗?”
老蔡翻着白眼点点头,“大船在行进的过程中,遇到的不能总是滩宽礁平吧?碰到点小风小浪也正常!”
姜小宁听着他厚重坚定的语气,惶惶的心安稳一点,“最好是这样。”
随即,老蔡看看姜小宁欲言又止,姜小宁看着他不停眨动的双眼,“组长,你有话就说嘛!”
老蔡撩撩稀疏的头发,“小宁,听说你跟吴助理谈恋爱呢?”
姜小宁缓缓点头,“你消息怪灵通的哈!”
2老蔡晃动着电脑椅,“那你还瞎担心什么?有他当靠山,你就等于上岸了!”
姜小宁抠抠手指没说话,她其实想说“我才不是这么想的呢!”,又担心老蔡觉得她矫情做作,所以,干脆不说。
老蔡好像读懂她的安静,“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一句话,图钱的女人风生水起,图权女人衣食无忧,图爱的嘛一败涂地,小宁,恋爱和婚姻都不能太理想主义!”
回到家里,姜小宁看到客厅电视墙旁边放着一个纸箱,她打量一下,里面有香烛、水果、点心、黄纸之类的,不用说,这是妈妈给爸爸准备的祭奠用品。
“一日夫妻百日恩”,看来这句话有点意思!
她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妈妈撒娇,“妈妈,回家真好!”
“准备吃饭!”姜母左手拍拍姜小宁,右手握着铲子翻动锅里的菜。
3姜小宁“嗯嗯”着,馋猫一样敏捷地从锅里拎出一块排骨放进嘴里,被烫得皱眉挤眼好半天才评价出一个“香”。
坐到餐桌前,母女二人聊天吃饭,姜母问话多,姜小宁吃得多,干肠炒荷兰豆、蛤蜊蒸蛋、红烧排骨、牛肉炖西红柿、每一道菜,她都喜爱。
眼看着姜小宁的第二碗饭又见底了,姜母及时制止她,“饭后还有水果呢,别再吃了!”
姜小宁忍不住笑出来,“妈妈,其实我还能吃一碗!”
姜母宠溺地看着女儿,“这么能吃的女孩子,会让养家的男生有压力的!”
姜小宁不以为然地嘟起嘴,“妈妈,我才不用别人养,我自己吃的米自己买!”
姜母扑哧笑出来,“净说傻话!”她摸着姜小宁的手沉声道,“真快啊!”
依姜小宁的经验,但凡母亲说出这句话,那就代表抚今追昔的时刻来了。
4一个离异的女人独自养大一个孩子,她有一万个理由感慨!
姜小宁做好了倾听和安慰的准备,可妈妈这次说的话和以往完全不同。
“小宁,明天去给你爸扫墓,如果遇到相干的人,你不要有什么情绪!”妈妈盯着她的脸,像是要得到一种保证。
“相干的人是谁?”姜小宁明知故问,她觉得母亲好可爱,明明在婚姻中受到伤害,却硬要做到心无芥蒂。
姜母停顿几秒,平静地说道,“秦畅母子!”
秦畅是父亲的二婚妻子!她跟父亲结婚的当年生下一子。
姜小宁望着母亲试探着开口,“妈,说实话,你恨我爸吗?”
姜母低下头,“外在的环境我们无法选择,但是选择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应对世界加给我们的重量,是我们自己的事。”
5姜小宁摆摆手,“我可做不到你这样!”
姜母拉过女儿的手,“婚姻只是一种生活方式,适合就继续,不适合就分开,恨什么呢?”
姜小宁看着妈妈舒展温和的脸,“你放下就好!”
晚上临睡前,她接到吴宇喆打来的电话,“小宁,白天太乱了,现在才安顿下来!”
姜小宁听着他略带沙哑的声音,禁不住担心,“宇喆,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宇喆清清嗓子,“住建委抽查的事你听说了吧?为了平息这件事情,我们这几天一直在公关。”
“都安顿稳妥了?”姜小宁急切地问。
“住建委来抽查之前,我们就得到消息了,所以,住建委和市政那边好打点,该认罚认罚,该整改整改,表明态度就好;难在稳住一些合作客户上。”吴宇喆咳起来。
6姜小宁提出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施工队怎么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吴宇喆理顺呼吸,“初步分析是被人做了局,只是现在还没有实证。”
“你是说咱们公司被人设计了?”姜小宁惊呼。
“是的,这种现象在商界并不奇怪!”吴宇喆又咳起来。
“宇喆,你累坏了吧?身体还吃得消吗?”姜小宁随着吴宇喆的咳嗽心里一阵发紧。
“不用担心,再糟的局面都会过去的,我现在好想抱抱你!”吴宇喆最后一句话绵软得像云朵。
“那你就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想象着我慢慢走近你!”姜小宁温言细语。
“好!”对方的声音近呼耳语。
……
7清明节当天,姜小宁即使很早就出发,仍旧赶上了堵车,一路停停走走无数次,终于在近8时左右抵达墓园。
彼时的天空灰头土脸的,像经久未洗的脏棉花,墓园大门外停了一排车子,有人进进出出,神情各不相同。
风从半开的车窗吹进来,她闻到烧纸和焚香的味道,很呛人。
她拧开一瓶矿泉水,猛喝了两口,抱着副驾驶位上的纸箱下车。
纸箱里面除了昨天那些祭品外,妈妈今早又放了两个一次性餐盒,她打开,看到晶莹油润的红烧肉和香菇炖蛋。
离婚这么多年了,妈妈还记得爸爸喜欢吃的菜,说什么好呢?
姜小宁向墓园值守打听爸爸的墓地位置 。
8精瘦的老汉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姜小宁,“你是他的什么人?”
姜小宁咬咬嘴唇,“女儿!”
看守伸出右手往前笔直地一指,随即腕部又朝左打个90度的弯。
墓园里苍松林立、翠柏成荫、宁静肃寂,将红尘的喧闹隔开了,这里是一劳永逸的休眠、也是长年累月的修行。
在爸妈离婚的最初几年,每想到他,姜小宁便会有一种遭到背叛的感觉,内脏生疼。
那期间,她做得最多的梦就是一个人走在荒漠里,太阳空空茫茫,沙子闪着白光,天地漫无边际。
这算是在意吗?随着年纪变大,好多事情都要花精力,那种被爸爸丢弃的感觉淡了。
只是细究的时候,看似平静的情绪还会汹涌,毕竟谁不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呢?
9爸爸的墓碑前很热闹,一捧扎着紫色绸带的黄菊花,四种水果,一瓶开封的白酒,四碗家常菜,一把燃得正旺的香火。
看得出来祭拜的人很用心。
姜小宁把妈妈准备的祭品拿出来摆好,无声地站了一会儿,鞠了一躬,转身走开。
她很不习惯面对他,尤其是在心里作别了那么久。
走出墓园,视野不再促狭,天空虽然还呈淡灰色,但是阳光在薄云背后蠢蠢欲动了,隐隐地在灰色中渗出些亮黄。
姜小宁心底明快了些,像幽暗的密室开了一扇窗,她快步走向车子,她想回到热闹婆娑噪杂纷扰的红尘里去。
走到距离车子几米时,一个稚嫩中略带忐忑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姐姐!”
10姜小宁没回头,她自信在这里没有可能碰到熟人。
在她把手搭到车把手上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姐姐,等等!”
姜小宁停上手上的动作,转过身来,目光相接触的一刻,姜小宁的瞳仁不由自主地变大,竟然是他们——秦畅母子。
10年前,爸爸的葬礼上,她对他们母子匆匆一瞥,此后再无交集,没想到今天竟然狭路相逢了。
她的目光落到男孩子身上,他长得跟爸爸太像了,尤其是那双耳朵,很符合姜家人的遗传基因。
秦畅拉着男孩子的手走过来,姜小宁蹙蹙眉,这是从来没有设想过的场景,心里真的好别扭。
“小宁,你来了!”秦畅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很熟的朋友。
姜小宁忍着心里的不自在,故作镇定地冲女人点点头。
“这是姜致远,你的……弟弟!”秦畅摸摸男孩子的头发,最后两个字很清晰。
11男孩儿眨着清澈的眼睛望着姜小宁,望得她有点不知所措,“你们找我有事?”她胡乱应一句。
秦畅带着笑意的脸迟滞一下,“就是突然看到你了,很惊喜……”
姜小宁拂一下散发,淡淡道,“大可不必!”
姜小宁的态度似乎在秦畅的预料之中,她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小宁,有些话我想跟你说说。”
姜小宁摇摇头,“我不想听,也没兴趣,我们之间应该有边界,不是吗?”
她说完也不等对方如何反应,转身打开车门坐进去,透过车子的倒车镜,她扫了一眼秦畅的脸——失落又寂寥。
从外人视角看,秦畅很可怜,年纪轻轻,丈夫离世,她一个人带着孩子。
可凡事有因果,如果她当初不把男人当梯子,就不会是这个下场。
12从墓地回来,姜小宁把车子开到景区,一片碧蓝的湖水倒映着堤畔如丝如缕的垂柳,紫叶李、海棠、丹樱竞相开放,游人往来如织。
姜小宁走进园内,挑一处长椅坐下来,不远处的白墙上,镶着一眼花窗,旁边一株红叶碧桃开得云蒸霞蔚、热热闹闹,两只花猫伏在枝上打盹。
她掏出画本,接着又拿出针管笔。
她要把家乡一年四季的景色都画下来,既有名胜古迹,又有小众景观,还有易被大家忽视的其他所在。
她已经画过很多漏窗了,作为园林墙上的一种装饰,漏窗既能透景又可以通风采光。
透过漏窗观赏园中景色,虚实相间、步移景异,姜小宁喜欢漏窗“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之美。
随着画本上的线条和颜色铺展,姜小宁的脸部柔软起来,仿佛自身也成了锦绣繁花中的一朵。
13当她开始画猫时,眼角的余光瞥到身后有两个男生的影子,其中一个说,“哟,美院的?”
另一个停顿一下,“我认识。”
姜小宁闻言转头,看到袁鹏飞和一个年龄相仿的人,袁鹏飞大喜过望地冲姜小宁招招手,“小宁,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他上前一步拿起她的画本。
袁鹏飞审视着画册,又从姜小宁的角度看看实物,然后动手往前翻,每一张都看得很仔细。
最后他的手停下了,声音中难掩兴奋,“你竟然画了这么多古建,雀替、惹草、风铎、鸱吻……都从哪儿发现的?”
袁鹏飞身边微瘦的男生闻言接过画册,边翻页边品评,“不是吧?这也太美了,都是你画的吗?”
姜小宁很不习惯这种火辣直白的赞美,冲着对方笑笑转向袁鹏飞,“你们也来玩吗?”
袁鹏飞微笑点头,“今天难得有闲,跟江公子转转!”
14江公子?姜小宁心下重复着,这个称呼表明他们之间很熟啊!
江姓男生自报家门,“你好,我叫江怀涛!特别欣赏有才华的人!”他笑容洋溢地冲姜小宁伸出手来。
姜小宁轻轻地握握他的手,对方的手软软的,老话说手软的人都有大福气,她不禁多看他两眼,“你好,我叫姜小宁!”
咦?这张脸好像有点眼熟,又一时想不起。
江怀涛挥挥画册,“姜小姐画得真漂亮,希望你能把咱们城里的每一处景观都画下来……”
姜小宁笑答,“你过奖了,我画画就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
二人说话的时候,袁鹏飞一直含笑看着姜小宁,眼中的内容含蓄隽永。
江怀涛看罢画册忖度一会儿方才说道,“姜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可能有点冒昧……”
15他还没发挥完,袁鹏飞就调侃道,“既然冒昧那就别说!”
江怀涛被挤兑得进退两难。
姜小宁心下狐疑,初次见面,能有什么不情之请呢?她示意对方说下去。
江怀涛把画册重新打开,“你刚才这幅画,可以送给我吗?”
姜小宁闻言一怔,“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当然可以送给你!不过你要等一下,猫还没画完呢!”
江怀涛殷勤地递过本子,“那你接着画,我们慢慢等。”
于是,姜小宁坐在长椅上继续描摹那两只猫,二位男生分左右立在她的两侧,不知情的人以为他们是保镖呢!
轻风吹来,袁鹏飞闻到一股细香,他的眼神落到画本上,又从画本移到那双春笋纤纤的手上。
画作完成了,姜小宁在页角标了日期,然后取下活页,递给江怀涛,“承蒙喜欢,送给你!”
16江怀涛双手接过画页,“真是好看啊,还差一句题词吧?”
姜小宁扬扬眉,写点什么呢?她转了一下眼珠,写下一行小字——如花似叶 共占春风 岁岁年年!
江怀涛这下满意了,“姜小姐,你就等着收获惊喜吧!”
姜小宁不明所以,有心想询问,一看他已经捧着画走开了,她转向袁鹏飞。
“江先生是什么意思?”姜小宁充满不解。
袁鹏飞压低声音说,“他是文旅局的,目前正为我市的文创产品研发烦恼呢!你的画既有地域文化元素,又兼具审美,可帮了他的忙了!”
“至于吗?”姜小宁将信将疑。
“当然,这幅画会为你带来好运的!”袁鹏飞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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