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海经营小买卖有些年份了,认识个画廊老板。
称为画廊是不确切的,是家经营工艺画品的商店。只是我从未注意过他的店名,且称之画廊。
我阶段性地去画廊裱画。老板是本地人,60岁左右,中等个子,一笑起来眉毛像要飞起来一样,满脸诚恳。
每次,我送画、送字到他那边,他总要赞叹一番,画好、字好,真正好。如数家珍般地报上上海市面上几个大家的大名,他们的作品他都裱过。他拿出了绫子样本,以行家的身份做着参谋,该画配磁青色大气、该字配浅米色雅致……
我报以一笑:听老板的,随他去弄。
但是,我知道他既不懂字,也看不懂画,画也是拿出去裱的。我虽然谈不上行家,但常识还是有的,一搭脉就知道,他也是混饭吃而已。之所以放在他这儿裱,一我就住在他店的后面;二我裱的字、画是送他人的,他人就仅字、画的鉴赏水平跟他是阿五、阿六……
去的次数多了,跟老板熟了。我跟老板讲:这把年纪可以歇了,钞票赚不光的。
老板没有笑,他不笑比笑还要显得真诚:帮儿子还掉些房贷,65岁就不做了,65岁去旅游,按我现在身体的状态,去西藏是没问题,去看看西藏的蓝天白云有多干净……
老板请我喝茶,老板的茶是普通的,上不了台面的。但是,他的紫砂茶壶是有点来历的,是如雷贯耳的名家之作,在十年前他花了几千元淘来的。他讲但凡见过这把茶壶的人,都讲他捡漏了,这把壶可以传给子子孙孙的。
我看了茶壶,品相的确像大家之作,我小心地用右手端着左手护着,用拇指飞蹭了一下,我的判断,是件仿品。当然没必要去点穿。我更多的是被他这样乐观的生活态度感染了,世界一片祥和、阳光。
那天,我又去画廊取裱好的画。店门关着,九点了,还不开门。隔壁卖空调的老板,看我是熟脸,跟我讲:老板死掉三天了。
不可能吧,人就这样容易死掉?
空调老板详细地讲:那天,老板下午4点就关门了,讲胸口闷,要早点回家睡觉。他开电瓶车,至多开40分钟就到家了。他却没有回家,在半道上坐在一个绿地的条椅里歇着。还有熟人见到他了,看他脸色很差,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没事,坐一会,回家。到了晚上八点,他老伴见他还没有回来,给他打手机,手机不接。才到处找人,找到他时,已昏死了过去。120送到医院,没抢救人就走了,心梗。
我听了唏嘘不已。
这时,有三、五个人拉开了画廊的卷帘门。
空调老板讲:那矮大块头,就是老板的儿子。他儿子是上班的,把店里的东西算做二万元盘给了另一个开画廊的老板。
这么便宜?我吃了一惊,二开间的门面,里面琳琅满目,就二万?
空调老板叹了口气,有人要就不错了,有人会忌讳的。
想想也是,我谢过空调老板,走进了画廊,拿出了收据,讲明了事由。我裱好的画包得方方正正地放在桌上。
我拿了画走了,他们都在忙,打招呼的人都没有。走到门口,听到前面“嘭”地一声,画廊里的人把老板生前的碗盏摔了出来,听讲这是习俗。
让我大吃一惊的是老板那把引以为傲名壶,已粉身碎骨躺地了……
我像顿然开悟:生、死一别,犹如天、地都空了。人老了,尽量少留着东西,免得后人为难,当然,钱要留的,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