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伯钧跟罗隆基一样,丢了乌纱帽,戴上右 派分子的帽子。章与罗,是“右 派分子的老祖宗”,毕竟属头面人物,成了全国特殊的右 派分子。特别是章伯钧,从三级降为七级。按他降职后的级别,仍有小轿车,仍住原来宽敞的住房,在家闲居,终日闷闷不乐。
政协的联络委员会,终于注意到他们的苦闷。可是,谁也不敢与章、罗联络。
考虑到全国政协委员赵君迈是罗隆基留美的同学,多年老友, 统战部副部长问赵君迈:“你敢与罗隆基联络?”
“敢!”赵君迈很干脆地答道,“把章伯钧也分给我,由我联络!”
于是,赵君迈作为联络委员,常常登门拜访罗隆基和章伯钧跟他们聊天,为他们解闷。
经赵君迈提议,邀集几位老友,轮流聚餐,在餐桌上联络感情。每一次聚餐,不论在北京的和平宾馆,还是四川饭店,章来罗也来。这么一来,被打成“章罗联盟”之后,章与罗倒常见面,常联络——
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争,没有什么可吵的了。
刘王立明,康有为的女儿康同璧以及她们的女儿,还有黄绍竑,也常常参加聚餐。大家一起谈天气,谈种花,边吃边聊,话题漫无边际,不过几乎不愿涉及政治。罗隆基虽然还是那样的脾气,但是说话比起过去要谨慎多了。
罗隆基和章伯钧都不抽烟,不喝酒,无法借酒消愁,只是借聚餐驱除那可怕的孤独感。
偶然间,他们说起章乃器,说起梁激溟······他们对老朋友充满想念之情。
罗隆基的突然去世,曾使章伯钧一连几天双眉紧皱,长时间地呆坐。他似乎想得很多,想得很远。
在家里,章伯钧也沉默寡言。他难得说几句话,话却很深刻他曾对女儿说过:
“1957年,我的本意是希望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探索如何实现民主政治的问题。”
“我从未说过‘轮流坐庄’这句话。那是别人在批判我的时候,把意思加以引申。后来就成了我的话,加以批判。”
当他看到报上登载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良久,他说了一句话:
“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马上要开始了!”
果真,被他不幸而言中——十年浩 劫开始了!
“大 右派”首当其冲。一个在郊区的中学——八一中学,那里的红*兵干脆占领了章伯钧的家,作为“红*兵总部”!
章伯钧被隔离审查。夫人成天忙着为红*兵们烧开水。他的次女在四川工作,被说成替父亲“翻案”,判处20年徒刑!
再也没有联络委员来联络,再也没有聚餐,无法跟老朋友聊天。心中的苦闷积在心中。苦闷在心中积聚。他渐渐吃不下饭,人越来越瘦。
抑郁是癌症的催化剂。1969年早春,他终于支持不住了。可是,“大 右 派”属于“地、富、反、坏、右”的那个“右”,属于“五类分子”之一,怎能住院?
夫人李健生在这危难之际,想起了周总理。
第二天,周总理就通知人民医院,立即让章伯钧住院治疗。
住院一查,已经晚了:“胃癌,晚期。”
女儿来看他,忍不住热泪纵横,他却说:“别哭,爸爸很快就会好的。”
癌症使他再也没有回天之力。
1969年6月17日,章伯钧先生双目紧闭,再也没有睁开。终年73岁。
摘自叶永烈所著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