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四川娃娃,连五线谱都看不懂?"我把笛子往桌上一摔,李秋月倔强地瞪着我,眼圈一红,转身就跑出了排练室。
屋外的蝉鸣声格外刺耳,知了在枝头上没完没了地叫着,排练室的电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可还是挡不住一屋子的汗味。
那是1978年的南宁军营,广西的夏天闷热得很。破旧的窗帘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墙上贴着的五线谱都有些发黄了,就跟我们那褪了色的军装一样。
坐在1980年初春的县文化馆门口,想起这些往事,我不禁恍惚。谁能想到,今天来相亲的对象,竟然会是她呢?
第一次见李秋月,她穿着发白的军装,扎着两条麻花辫,站在食堂门口踌躇。我还逗她:"哎,新来的,吃饭还不会打菜啊?"
她红着脸,用四川话顶我:"晓得了嘛,不用你操心!"那股子倔劲,跟我们浙江人还真不一样。
记得那会儿,我是军乐队的老人了,整天除了演出就是教新兵。每天早上五点半,我就得起来练笛子,生怕落下功夫。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现这个四川姑娘跳舞是真有一手。特别是跳《春到边疆》的时候,那动作细腻得像春风拂过山间,连团长都夸她天生是跳舞的料子。
排练的时候,她总是最认真的那个。天没亮就起来拉筋,晚上练到别人都走了还在舞蹈房对着镜子改动作。
可就是这个倔脾气,谁说都不听。那天训练,她非要改我写的曲谱节奏,说什么这样跳不出山歌的味道。
我也是气不过,顶了一句:"这是军队文工团,不是你们山沟沟的表演队!"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看见她的眼睛瞬间红了,但倔强地没掉眼泪。
王建国看不下去,拉着我到一边:"老马,你咋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呢?人家姑娘一个人离家这么远,你就不能多担待点?"
我撇撇嘴:"她懂啥?整天就知道瞎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过意不去。
那段日子,我俩就跟斗气似的。我故意把早操的广播声音调大,她就把舞蹈动作放慢,跟我的节奏对着干。
可没过几天,我就发现自己错了。那天下着大雨,我看见她冒雨送饭盒给生病的张巧云,衣服都湿透了还在笑。
后来才知道,张巧云家里来信说弟弟得了重病,她一直吃不下饭,是李秋月把自己的肉包子让给她,天天给她送饭。
想起自己说的那些话,我心里难受得很。可这个倔脾气上来,又不好意思道歉。
转眼到了年底,我感冒得厉害,演出前头昏脑涨的。躺在宿舍里,连起来上厕所的力气都没有。
谁知道演出结束后,发现自己的谱子不但整理得整整齐齐,重要段落还用红笔做了标注。问遍了所有人,就是没人承认。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是她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做的。那天晚上,她在我床前坐了整整一夜,就怕我半夜发烧。
1980年,我回到浙江老家,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她了。可老天爷跟我开了个大玩笑。
我妈天天念叨:"儿啊,你都28了,再不找对象,村里人要说闲话了。你看隔壁老王家的儿子,孩子都会跑了。"
我爸也帮腔:"就是,听说这姑娘条件不错,在县高中教书,就是家里有个生病的老爷子要照顾。"
那天,我特意穿上新买的的确良衬衫,来到县文化馆。春天的阳光暖洋洋的,梧桐树的新芽刚冒出来。
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蓝色连衣裙,扎着单马尾,不是李秋月又是谁?她还是那么瘦,可气质变得更沉稳了。
她也愣住了,脸一下子红了:"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相亲。"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跳得厉害。
"我也是..."她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蝇,耳朵尖都红透了。
原来她爹得了重病,她特意申请调回老家。本来四川那边的文工团想留她,还许诺给个领导位置,可她放不下生病的父亲。
听她说起这些,我心里难受。想起她在部队时总是把最好的伙食让给别人,原来她自己在家也是这样的性子。
可我爸妈知道她是四川人后,坚决反对:"老马家的儿媳妇,必须是本地人!你想想,要是以后说话都听不懂,多尴尬。"
我妈更是直接:"那姑娘家里有个瘫痪的老爷子,你想清楚啰!这么重的担子,你能背得起吗?"
我一咬牙,顶着全家人的压力,和她定了婚期。婚礼前,我爸气得摔了茶碗:"你要娶,就别认我这个爹!"
可我知道,这辈子非她不可。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就像是找到了生命中缺失的那部分。
我和李秋月一起筹建了县里第一支农村文艺轻骑队。风里来雨里去,把文艺送到田间地头。她吃得了苦,村里再远的地方都去。
冬天下大雪,她穿着棉袄走十里地去教村里的孩子们唱歌。夏天太阳毒,她就打把伞,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跑。
慢慢地,我爸妈看到她任劳任怨,照顾瘫痪的公公,又把文工队管理得井井有条,态度这才软了下来。
去年夏天,我爸居然主动要我们搬回老家住。"闺女,你这手艺,不比你妈差。"我爸吃着她包的饺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前些日子,县里要推广我们文艺轻骑队的经验。看着台下热情的农民群众,我偷偷看了眼身边的李秋月,她还是那么倔强,可眼神里的坚毅让我心疼。
昨天晚上,我们在院子里乘凉,她突然说:"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吵架时的那首歌吗?"
我笑着掏出贴身携带的笛子,轻轻吹响了《山歌好比春江水》。这回,完全按照她当年要求的节奏。月光下,她跟着音乐轻轻摆动,脸上是我熟悉的倔强笑容。
那个爱哭的四川姑娘,如今已经是县里文艺工作的标兵了。每每想起南宁军营里的点点滴滴,我就觉得,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望着台下热情的观众,我终于明白:人生就像一首歌,需要用心去谱写。而我,很庆幸能和她一起谱写这动人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