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了十年林舫,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恩爱似模范夫妻。
可当我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时,他却在外面双手合十,祈祷我妹妹的安危。
后来我才知道,他骗我为孩子祈福而签下的遗体捐献协议,只是为了妹妹身体平安,一世无忧。
1.
麻药劲儿过去的时候,我整个人是迟钝的,就像陷入流沙,意识清醒,却无法挣扎。
周围人来人往,我耳畔传来对话声。
“医生,我的妻子怎么样了?她会没事的对吗?”
“林先生,我没法给你准确的答案,孕产妇受到撞击,术中大出血,能抢救过来已经是万幸。”
“……她还会醒过来吗?”
“林先生,万事皆有可能。”
“那孩子……”
“林先生节哀。”
我意识昏沉,听到了林舫暗暗的啜泣,他不是个脆弱的男人,相反,他坚韧且不凡,我从没见过他落泪的样子,这让我心碎不已。
我拼命地想要睁开眼,告诉他我一切都好,眼皮却像吊着两个沉沉的铅球,怎么也不听使唤,连做出细微表情示意林舫都做不到。
“萧筱,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孩子。”
孩子,对,我的孩子。
瞬间,我陷入巨大的痛苦。
一场车祸,将我们这个小家的平静撞破,在车祸来临的那一刹那,我紧护住肚子,现在看来毫无意义,孩子还是没了。
为了让这个孩子平安降生,我与林舫可谓是费尽心力,甚至双双签署了遗体捐献协议,就为了给孩子积福。
可没等我陷入伤怀,紧接着,林舫的一句话却让我如坠冰窖。
“所以萧筱,你安心去吧。”
那一刹,语言障碍好像麻痹失灵,我居然没听懂丈夫的话。
“只有你死了,宛安才能活。”
“我没法失去她……”
我迷茫着,他口中任何一个字我都听明白了,但组合在一起,却像谜语。
紧接着,林舫恳求我,“筱筱,我知道你会成全我们的是吗?”
“你应该成全的,毕竟是你……亏欠我的。”
宛安?成全?亏欠?
2.
监心机发出一阵尖锐声响,响彻整个病房。
林舫好似被突然传来的声噪吓住,猛地止声。
医护听到声音赶来,林舫紧张的口吻才穿入我的耳膜。
“医生,我妻子是醒了吗?”
“先生请你出去!我们要立刻为病人实施抢救!”
我再次陷入混沌之中。
混沌的日子不分昼夜,再有意识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我听见医生说我的状况一切平稳,外伤虽然严重,但并不致命,颅脑暂时没看到淤血与栓塞,他们也不清楚我无法苏醒的原因。
我听见林舫与他人虚与委蛇,向其他人展示他的真情,却无能为力,被束缚在床上无法动弹。
我被巨大的恶心包裹着,想呕吐,想起身狠狠地扇他一巴掌,想流泪,想大声嚎哭,可我什么也做不到,我躺在床上,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我甚至还需要这个男人掀开我的衣服为我清洁,为我收拾身下奔涌的恶露。
他初时还懂隐瞒,后来兴许已经完全确信我不会再醒来的事实,他开始坦诚,甚至会在病房里,当着我的面与那个所谓的宛安调情诉说我的情况。
“她状态很不好,每天都需要靠机器撑着,你再多等等,一切都会有的。”
“孩子?谁知道她怀的是谁的孽种!”
林舫的话再度让我迷茫。
我震愕不已。
我可以保证,除了林舫以外,我没让任何一个男人近过我的身。
他痴痴念着,“宛安,宛安……”
宛安,萧宛安。
这个名字我听到太多次。
对她,我是再熟悉不过的。
我心中升起巨大的悲切,没料到我痛苦的根源居然来于自己。
林舫与萧宛安是因我认识的,她,是我父亲出轨生下的孩子,我的妹妹。
我甚至猜到了林舫与我结婚的真实目的。
因为那个我讨厌的、怨恨的萧宛安就快要死了。
她肾脏发育不完全,本就孱弱,成人后滥用保健药物,肾脏压力加重,急需移植,却找不到适配的供体。
哪怕我的父亲有通天的手段,对此也奈何不得。
原因在于她是珍惜的熊猫血,可笑的是,我也是。
我是她最适合的供体。
3.
从小我就是天之娇女,家庭幸福,父母和乐,可所有的一切都在萧宛安到来后破灭。
我不再是父亲唯一的女儿,母亲也患上严重的抑郁几欲自杀,最后彻底解脱,幸福的家庭一瞬间成了个可怜的笑话。
我讨厌萧宛安,我恨她。
从林舫知道这件事后,他一直都与我是同一阵线,与我同仇敌忾。
十年,人会经历多少个十年呢。
嫁给他前,我听到许多反对的声音,父亲说林舫与我的门第差别太大,不是良婿,我怒斥他势利,满脑子精明计较,筹谋深算。状态不佳的母亲拉着我的手,希望我好好考虑她为我选择的未婚夫,我心中悲切,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也被同化,不肯接受我的爱情。
于是我拒绝了他们为我谋的夫婿,铁了心的要嫁给林舫。
那时候,我情真意切,真心爱慕相信着他,我坚信林舫就是我的最佳良配。
离开家的那一天,父亲背对我而站。
“你要是真想嫁他,那这辈子就别踏进这个家门了!”
我颤抖着,其实心底是害怕的,又觉得荒诞。
我万万想不到,这个从小视我为掌上明珠的男人会说出要把我赶出家门的话来。
看着抱住他臂膀细声安抚的萧宛安,我的双目被狠狠刺痛。
她实在太会伪装,想做个双面好人,安抚了父亲,还想要劝我,我觉得恶心,大吼:“走就走!你以后就跟你的小女儿其乐融融吧!”
父亲陡然震怒,扔出个烟灰缸,我与萧宛安站在一起,一直沉默不言的林舫站出来,以身挡住了它运行的轨迹。
他额头破口,血流了一片,惨状骇人。
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上,可此时陷在昏迷中,我有大把的时间回顾那些被忽略的细节。
父亲扔出的烟灰缸失手,如果林舫不站出来,砸到的也绝对不是我,而是与我站在一道的萧宛安。
林舫耳聪目明,以他的视角绝无可能观察不到,再联想到当时萧宛安下意识惊叫去扶住他时的紧张模样,我觉得一切都了然了。
也许在婚前,林舫就已经和萧宛安早早地勾搭在了一起。
巨大的恨意裹挟着我,流经我的五脏六腑将要燃烧。
身体无法控制,思绪却前所未有地灵敏。
在我离家前,父亲曾把我带入书房,自萧宛安被接进萧家后,我再没踏入过父亲的地盘,即使那曾是我最爱光顾的地方。
书房没有大改过,立柜上留着被我刻下的“一家人”火柴画,随处可见的,是我遗留的痕迹,那一刻我天真地以为父亲是想为我的恋情交代些什么。
我仍憧憬他唯一的爱。
直到他说:“筱筱,宛安病了。”
“你知道她病得很严重,你能不能……帮帮她?”
那一刻,说是我的至暗时刻也不为过。
我再也不渴求父亲的温暖,转投林舫的怀抱,固执地要离开那个让我痛苦的家庭,迫切地汲取林舫给予我的温暖。
呵呵,回头看,我蠢得令人发笑。
爱时如蜜糖,不爱如砒霜,我满心欢喜,迫切投入的怀抱原来是眼瞎心盲,为自己精心选中的另一个陷阱。
4.
林舫每天都来,他那殷勤的态度引来赞扬无数,我听到给我监测情况的护士讨论,说能有他那样的丈夫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在心底冷笑。
求生的意志催使着我,我无时无刻不在挣扎着。
偶一天,病房比往日更喧闹,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响起。
林舫带了人来,是父亲和萧宛安。
“筱筱还没醒过来的迹象?”
“没有……”林舫叹了口气,“医生说已经过了苏醒的黄金期,以后可能……会一直这样。”
父亲长叹一声,我感觉到他凑近我,这感觉很奇怪,我仍动弹不得,肌肉却好像有了更多感知的能力。
“姐姐她,她一定会醒过来的,爸爸你不要担心。”萧宛安此时也走近。
一个病房凑齐了三个我厌恶至极的人,窒息感让我喘不过气来,监测仪器再次出现异样。
“都是命啊。”父亲轻柔地拂过我,“宛安,如果筱筱醒不过来,那我会尽快安排你的手术。”
“爸爸,可是姐姐她——”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我不能再失去你!”父亲倏地提声,不容置喙:“筱筱如果知道,她会愿意的,你是她唯一的妹妹,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爸爸……”
“没事的,”林舫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着这“一家人”虚伪的说辞,我灵魂狂啸,正在大声叫嚷,几乎要疯狂。
躺了多日,我原以为我已经能接受一切丑恶,已经从痛苦麻木中挣脱出来,可他们还是轻轻松松地挑起了我的情绪。
巨大的荒谬缠绕着我,将我紧紧束缚。
我无法呼吸,机器的鸣响轰然炸起。
好像破茧前的黎明时分,我感到身体涌现的巨大力量,有人扑到床上紧抱住我。
“筱筱!筱筱你醒了吗?”
林舫握着我的手,催促护士,“快去叫医生!”
医生很快赶来,检查过我周身的情况后表示,“是正常的,病人现在仍在无意识状态。”
“呼——”
我听到林舫安暗暗松了口气。
三个人草率决定了我命运的人出现,又一同离开,房间完全静谧下去,我不肯放弃,巨大的恨意灼烧着我,迫使着我不能认输。
一点一点,我揪住操纵感知的线头。
在这龟速的努力中,房门再度被推开,“吱呀”一声。
我微微抬起的手指又落了下去。
在我彻底清醒之前,我不能让林舫知晓我的状况。
可进来的人却久久不发一言。
这不像林舫,他是个十足的表演型人格,哪怕没有观众,也要把爱慕的戏码演出全套。
是谁?
我努力调动听觉系统,倏尔,对方动了,脚步压低,声音略沉。
是男人。
到底是谁?
我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惧,肌肉紧绷起。
“筱筱,醒着就别装睡。”
这嗓音耳熟,可我实在对应不上,大脑飞速运转,久远的记忆模糊。
紧接着,他更近了。
我的手忽然被人抓握住,干燥温热的触感熨烫手心,紧接着有潮湿的热气喷薄在虎口。
强烈的痛感刺激,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紧攥起来,那沉重的眼皮好像溜到了卫兵值守的空隙,一瞬,我睁大眼。
瞳孔猛地遭受刺激,生理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
那道人影凑近,我听到他短促地惊喜声,“筱筱——”
我被他揽入怀中,泪水滚落在他的肩背,他偏头吻过我沾湿的面庞。
这个陌生男人的行为叫我惊惧,我下意识要将他推远,他却更深地紧抱住我。
“别怕筱筱,我是来帮你的。”
眼泪被他擦拭干净,眼前恢复清澈,我看清男人的脸。
终于,我明白那阵熟悉感的由来。
我真认识他。
季方霖,香港富商独子,商界叱咤风云的新星,以及——曾被我退婚摒弃的男人,现如今萧宛安的未婚夫。
“滚。”我咬牙切齿。
可恨手脚发软无力没法做出反击,我无力威慑,只能张口咬住季方霖的耳廓。
那儿痛感强烈,是我唯一能做出的反抗。
季方霖倒吸一口凉气,却并不恼,任我撕咬发泄,他都轻柔地怀抱住我。
“筱筱,别激动,你不想看看我们的孩子吗?”
我陡然僵住,恍惚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