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者:刘文喜
文字创作:
〖本文非纪实,由黑嫂以第一人称创作发表,因照顾情节连贯性,部分内容有虚构增减。〗
老时年间,农村有句话叫:门里出身,自会三分。
意思是家里大人会什么,孩子从小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会了。
其实,这句话还有个另外的说法: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
我觉得这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经验,话虽然有点直白,道理却自在其中。比如俺爹会劁猪,我从小就跟着他到处跑,等大了后,自己也便会了这门手艺。
有人可能不理解劁猪是干啥,因为过去几乎每家每户都喂猪,假如只为吃,就会劁了,让它们专心长肉。
我自觉已经娴熟掌握了此门手艺,问题是爹一直不放心,不让我单独出去,急得我感觉一身本事无法施展。
我都十八岁了,不再是小孩子,爹不是经常说小子不吃十年闲饭吗?不让我单独干,啥时候能自立?
爹故意不看梗梗着脖子的我,只管收拾工具,准备带我出去。
我站在院里磨盘边,扬脖子看天,心说你今天让我自己出去还则罢了,还想让我当你的小跟班,我坚决反对。
娘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把针扎在鞋帮上,满脸笑容,靠着门框看我。
“呦,俺孩儿这是看啥呢?天上有个俏姑娘?你爹都准备好了,还不走?”
我斜眼看了看娘,又赶紧收回目光,狠狠瞪着脚边呱呱叫的扁嘴儿,又挥手驱赶想从磨盘上跳进我怀里的狸花猫。
娘噗嗤乐了,看着爹喊:“唉,儿大不由娘,孩子大了,都不搭理娘了。”
我赶紧看娘,眼神里全是祈求。
爹则掏出根烟点上,边吸边思索。
其实,我知道爹迟迟不让我单独干的原因,他怕我年轻,万一做不好,等于砸了自己招牌,以后还怎么靠这门手艺吃饭?
但他太小看我了,我聪明着呢,不会干砸。再说了,我是个男人,以后也会是像爹一样顶天立地的爷们儿,不能一直靠他们。
一根烟吸完,爹好像下定了决心,转身进屋,拿出个俺娘做的布挎兜,里面叮铃咣当响。
我激动万分,里面是工具?爹跟娘早给我准备好了?哈哈,咋不早告诉我呢?
我嬉皮笑脸跑到爹跟前,俩手揉着他肩膀,一脸谄媚。
“出息!”
娘哑然失笑,瞪了我一眼,不用说,嫌我太狗腿呢。
我不在意,帮自己爹揉肩,咋就没出息了?咋就狗腿了?
爹打掉我的手,又郑重其事把挎兜递给我,严肃得像戏台上的鲠骨老臣。
我也一脸郑重把挎兜接过去,挎在身上后,左看看,右看看,嘿嘿笑个不停,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终于像个大人了。
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一天单独出去,我就闯了个莫名其妙的大祸。
爹给了我工具,爷俩分头出去,他出了村往北,我则往南,进村就扯着嗓子喊。
“谁劁猪,劁猪的来了!”
连跑几个村,喊得我嗓子都冒烟了,一个活没揽住。
也不是没人出来,可人家出来一看我,转身就回去。
急得我全身直冒汗,这些人,肯定觉得我太年轻,是个毛葫芦孩子,生瓜蛋子一个,有活也不给我干。
好不容易自己出来,要是一个活都干不成,回家准得被爹笑话,这可怎么办?
一直到天快黑时,我不得不磨磨蹭蹭往家里回时,天可怜见,竟被我在路上碰见个带俩猪娃子的人。
我赶紧拦住人家:“叔,是准备让长肉吗?劁了吧?”
人家认识俺爹,也知道经常跟着爹的我。
这人一脸疑惑,问我咋自己出来了。
我生怕丢了活,赶紧说道:“俺爹知道我把手艺学全了,特地让我自己出来,以后他不干了。”
这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刚买来俩猪娃子,有些犹豫问我:“路上也能劁?”
这还用说?三下五除二的事,让你看看啥叫好手艺。
他点头答应,我大喜过望,可等他从筐里把俩猪娃子弄出来时,一只撒腿跑进了草窝子里。
我赶紧按住另一只,冲他喊:“你去追,回来这只就劁完了。”
他往草窝子里追猪去了,我自己在路边,没多大工夫就把手里这只给劁了。
等我一抬头,冷不丁看见路边站着个大姑娘。
这姑娘一脸好奇,怀里还抱着只鹅,大高个。
“你干啥呢?那是啥?”
我心说这姑娘是不是傻?白长这么大个。转念一想,人家一个姑娘,不懂我在干啥也正常。
“你要的话就拿走,不要钱。”
我随口说了一句,又扯过路边的麻叶,把东西包住扔在一边,心说咋那人还不回来?一个猪娃子,能跑多远?
我站在路边往草窝子里看,也没注意到姑娘离开。等那人抱着另一只猪娃子回来,我把活干完,才发现麻叶不见了。
明明放一边了,咋找不见了呢?人家给了钱,带俩猪娃子走了。我只顾高兴,心说终于开了张,也乐呵呵回了家。
得知我没白跑,娘一直夸,爹则不动声色,他就这样,天天拿当爹的架子,我也习惯了。
次日是个阴天,看样子是憋着一场雨,我坐不住,不顾娘阻拦,还是带东西出去。
一上午也没揽着活,吃晌午饭时开始下雨,我垂头丧气往家赶。
刚到家门口,看见门口过道檐下站着个姑娘,大高个,阴沉着脸。
过道里,娘一脸疑惑加担心,爹则在屋里,隔着玻璃,探头探脑往外看。
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不是昨天路过那个抱鹅姑娘吗?她跑俺家干啥?还是路过避雨呢?
不对,要是路过避雨,俺娘脸上咋带着担心呢?
姑娘也看见了我,还没等我发问,噼里啪啦开了口。
“你要脸不要?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你一个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咋不干人事呢?我就没见过你这种一肚子坏水的人!”
我目瞪口呆,完全懵了,这姑娘得了失心疯?莫名其妙跑俺家门前骂我,我干啥了?我怎么就不要脸了?
接着,我就火冒三丈,正要开口,打远处急匆匆出现个妇女。
姑娘一看见妇女,赶紧就跑,刚跑两步停下转身,冲我低吼。
“这件事不算完,我天天来骂你。”
她说罢跑到了妇女身边,妇女一脸担忧看我,她则拉着妇女走了。
我转头看娘,她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往屋里走。
我赶紧跟上,进屋后,看到爹的脸色更是难看,手在腰间摸来摸去,那里有根从小就让我感觉恐惧的破皮带。
我知道不妙,连娘都明显生气了,她脾气软,很少对我生气。我清楚知道,她惯我吃,惯我喝,绝不惯我跟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开玩笑。
还有爹,我敢断定,只要我说不出个他认可的原因,那根皮带会劈头盖脸抽过来,他绝不允许自己儿子干啥腌臜事。
问题是,我都快冤死了,不知道那姑娘为啥跑过来骂我,我根本不认识她。昨天见她一面,我也没说什么啊,不三不四的话,我也说不出来。
“说吧,昨天出去干啥了?人家为啥跑家里骂你?”
爹冷冷开口,同时抄皮带在手,特意把铁疙瘩头朝前,这样打起来更疼。
我一脑门子汗看娘:“娘,你孩儿是啥人你不知道?我昨天在路上的确碰见了这姑娘,但是我啥也没说,啥也没干啊,你连这也不相信?”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那姑娘肯定是找到了昨天买猪娃子那个人,问出了俺家,所以才会找来。
不行,我也得去问那个人姑娘家在什么地方,平白无故跑来骂我,我得去问问为什么。
娘没让我去,爹也没打我,但是脸色还是那么难看,冷冰冰说了一句。
“明天你不能出去,看看人家姑娘还来不来,如果来,问清楚为什么。”
他说罢不再言语,我一肚子气回了自己屋,越想越莫名其妙,气得我饭都没吃,还是没想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次日,那姑娘还真来了,她倒是没站街里骂,那样我就更完蛋了。
她气哼哼进家,一看见我,顿时火冒三丈。
“你不要嘴脸,一副二半吊子样,还站路上打巧……”
好家伙,她的嘴是真快啊,噼里啪啦,连珠炮一样,我几次拦都没拦住。
好不容易等她停下,我愤怒质问:“你疯了?我连你叫啥都不知道,我干啥了,你跑家里骂我?你说清我干啥了?我哪里惹你了?”
她怔怔看着我,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狠狠一跺脚。
“你干了啥心里没数?”
我……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我干啥了?你骂人还不说清楚原因,真是让人火大。
娘在一边小生说:“妮儿,你别急,也别慌,说他干啥了,他要是欺负你了,我绝不能饶了他。”
娘一说话,她眼里竟然有了泪,好像受了天大委屈。
“问他,问他,我明天还来骂。”
她说完就走,我今天绝不能让她走了,这样天天来骂人,总得说个原因。
所以,我伸手去拽她,她一脚踢我小腿上,疼得我呲牙咧嘴蹲下,怒火直冲天灵盖。可是,我总不能真动手去打她一个姑娘吧?
这么一犹豫的工夫,她竟然又跑了。
这纯粹是心眼儿不够数!
爹和娘面面相觑,好一阵后,爹让我把遇到姑娘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
我就把前天的事说了出来,等说完经过,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挠了挠头。
“后来我找麻叶,但是没找到,会不会是她拿走了?没道理啊,要是她拿走了,属于偷东西啊,她咋还不依不饶的?”
娘叹了口气,爹气得掏烟的手直哆嗦。
“你乱咧咧啥?你让人家拿的,还说人家偷?”
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那她拿走就拿走了,发的哪门子火?
爹蹲在墙根下嘟囔。
“人家一个大姑娘不懂,你也不懂?问清楚姑娘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你买东西,去给人家道歉。”
我不去!
我又没做啥见不得人的事,她随便拿东西还有理了?
可是,娘也认为我应该去道歉,逼得我没有办法,只好先去找那个买猪娃子的人,问了姑娘的情况。
姑娘跟那个人是一个村的,叫左杏丽,爹没了,家里就她跟娘两个人,是她娘把她拉扯大的。
不知道为啥,这两天村里有人说她娘俩闲话,说人家桌上摆着不好的东西,跟猪有关,反正说得特别难听。
我听得傻了眼,同时明白了左杏丽为什么发那么大火。
那时候的农村比较保守,不管怎么说,劁猪这种事,是要背着那些没嫁人的大闺女的。
那天的确怪我多嘴,多说了一句话。左杏丽家日子过得不好,她应该是真拿回了家。
结果,被串门的人看到了就开玩笑说闲话,她恼羞成怒,认为我是故意逗她没明说,于是就迁怒于我,跑家里骂我。
我火气没那么大了,她家里就娘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不容易。怪我没把话说清楚,人家也不能算偷,因为当时我说想要不用钱,人家才会拿走。
总之,怪我,道歉就道歉吧。
可是,我的道歉被无情拒绝,左杏丽火气不消,更是把我赶了出来,扬言跟我没完。
我算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她也太泼辣了,我真是无心的,不是故意逗她,但她不听我解释啊。
不管怎么说,事情的原因搞清楚了,爹和娘知道我没在半路干啥坏事,他们才饶了我。
只不过,左杏丽气性真大,而且也当真有耐心,雷打不动,每天跑几里路去家里骂我。
所幸的是,她都是进家骂,而且绝不涉及俺爹娘,翻来覆去就是骂我不要脸,再难听的话,她也骂不出来。
说出来没人相信,她连着骂了我一个月,娘都习惯了,甚至还让她吃饭,只不过她从来不吃罢了。
我确实理解她生气,但我理解不了她火气为什么那么大,这点事,真值得天天跑路来骂人吗?过不去了吗这件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她也太倔了。
一个月后,我在她村里劁猪,一边有个小伙子噗嗤笑了。
“问问杏丽家要不要?哈哈,她想法跟别人不一样……”
我突然火冒三丈,这么个小伙子,嬉皮笑脸编人家一个女人的闲话,有意思?要不是这些人乱说,左杏丽能一直不消气,能一直骂我?
越想越气,最后实在忍不了,跳起来给了正咧嘴笑的小伙子俩耳光,打得他一脸懵。
“什么东西?当个男人,跟个女人似的碎嘴子,说人家闲话干啥?”
小伙子捂着脸没敢吭声,我收拾东西时,看见左杏丽在不远处,见我转头看她,她则直接回了家。
傍黑我回到家,左杏丽已经在过道里,等我放好东西,她又开始骂我。
刚骂了两句,自己呜呜哭了起来,捂着脸蹲下,哭得稀里哗啦。
娘和爹从屋里出来,我无奈看着左杏丽。
“你骂我,我也没还嘴,也没有动手,你哭啥?”
她还是哭,边哭嘟囔。
“俺爹去得早,是俺娘把我拉扯大,这么些年,她受了多少苦,胆颤心惊,小心翼翼,就这还有人天天编她闲话?”
“那天我就不该拿,回家让串门的看见,笑话闲话当天就出来了,你知道多难听不知道?俺娘冤啊,我来骂你,是我不对,可是我也不敢去骂别人,那样,他们更能编,我心疼俺娘……”
我听得心里发酸,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的确不容易。左杏丽替她娘觉得冤,又是她做错的事,一肚子的愧疚无处发泄,就天天来骂我这个罪魁祸首。
唉,是个知道孝顺的闺女。
爹听得叹气,娘过去拉着左杏丽的手。
“妮儿,你知道你娘不容易,她就很满足了,你想骂俺家文喜,尽管来骂,没事,别哭了妮儿。”
左杏丽趴俺娘怀里号啕大哭,哭自己命苦,哭娘可怜,哭那些人为什么就要编她们闲话。
从那天起,左杏丽不再来家里骂我了。但是,另一个莫名其妙的闲话开始流传,说我听到别人议论左杏丽家就不愿意,所以,我跟左杏丽有点那啥。
这些闲话让我火冒三丈,爹思索再三,竟然决定找媒婆去左杏丽家提亲。
我听得懵了,左杏丽能同意?爹是咋想的?
爹想得很简单,左杏丽知道心疼娘,是个孝顺孩子,光有这一个优点,就值得去提亲。
我心里害怕,怕因此再惹恼左杏丽。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竟然成了,她竟然同意,她娘也没意见。
你们不是爱编闲话吗?那好,我娶了左杏丽,编去吧。
就这样,我十八岁时,把左杏丽娶进了家。
当初左杏丽只有一个条件,不能丢下娘,她觉得娘一辈子太苦了,她长大了,得成为娘的依靠。
这是应该做的,我当时答应了,后来还把人接到了家,也是我给送的终。
当初有过承诺是一方面,另外,我觉得,孩子孝顺老人是天经地义,在人家面前,我跟杏丽不都是孩子吗?
婚后我才知道,杏丽其实并不泼辣,没结婚时连骂我一个月,婚后,她从没骂过我,一次都没有。
挨了一个月骂,却得了个媳妇,我觉得自己还赚了。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