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王勃在《滕王阁序》中的最后描写滕王阁的一首诗,称之为“四韵诗”。所谓“四韵诗”其实就是“八行诗”,按韵来论的话,王勃的这首诗是两个韵:“渚、舞、雨”和“悠、秋、流”。其实“四韵诗”也可以是同一个韵:
如果仅就王勃这首《滕王阁》的诗而言,你要说他写得有多高妙,倒也有些言过其实。但他的这篇《滕王阁序》写得确实“文采斐然”。其中心思想还是主打一个“怀才不遇”!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上述三段是《滕王阁序》的后三段,之后就是这首“四韵诗”了。那么如此才华的王勃为何同为“初唐四杰”的杨炯却不服气呢?依我看这就是“神童内卷”!
初唐时,以文章见称的王勃、杨炯、卢照邻和骆宾王被称为“初唐四杰”,排名为“王杨卢骆”,据《旧唐书》载,排在第二位的杨炯不服气地说:“愧在卢前,耻居王后。”
我之前写过三篇文章,就为了解析杨炯那首《奉和上元酺宴应诏》,此诗用到的典故以及涉及到的天文地理方面的学识,我都解析得快吐血了。
你说杨炯骄傲吧,虽然不服王勃,但他却不好意思排在卢照邻前面,可见他心目中的排序是“卢杨王骆”。这么排序有没有点道理呢?
要搞清楚其中“端倪”,我们不妨先来看一下他们的个人经历:
一、杨炯幼年时就非常聪明博学,文采出众,唐显庆四年,应弟子举及第,被举神童。唐显庆五年,杨炯时年十一,待制弘文馆,待制十六年。刚进弘文馆的时候,杨炯因为年轻,对出仕与否还不太经意。有了“予出身”的待遇,能在弘文馆“待制”,心里已经感到满足。但随着年岁的增长,阅历和学识的加深,“学而优则仕”的信念强烈地萌动起来,期间杨炯创作了《青苔赋》和《幽兰赋》表达自己渴望仕途,却怀才不遇的情志。
在弘文馆待制十六年后,杨炯于唐高宗上元三年在京应制举,补秘书省校书郎。据《新唐书·百官志》二载:秘书省有“校书郎十人,正九品上,正字四人,正九品下,掌雠校典籍,刊正文章。”心怀经国理想的杨炯,年近三十,才获得一个“雠校典籍”的九品小官,对自己仕途上的这种蹇滞不畅,杨炯心里很郁勃不平,期间创作了《浑天赋》,以示自己的情志。
唐仪凤年间,太常博士苏知己上表朝廷,建议公卿以下冕服制度重新议定。皇帝下令有司审议。杨炯写了《公卿以下冕服议》,回顾了古代典制,指出苏知己的建议为不经之论,使其建议未能得到皇帝的采纳。
二、王勃幼年时就非常聪慧,六岁时便能作诗,且诗文构思巧妙,词情英迈。九岁时,王勃读颜师古注的《汉书》后,撰写了《指瑕》十卷,指出颜师古的著作错误之处,表现了王勃早年就博学多才。十岁时,王勃便饱览六经。十二岁至十四岁时,王勃跟随曹元在长安学医,先后学习了《周易》、《黄帝内经》、《难经》等,对“三才六甲之事,明堂玉匮之数”有所知晓。
龙朔三年王勃写《上绛州上官司马书》等文章,寻找机会,积极入仕。麟德元年秋,王勃上书刘祥道,直陈政见,并表明自己积极用世的决心,深得刘祥道赞赏“此神童也!”麟德二年,王勃通过皇甫常伯向唐高宗献《乾元殿颂》,借献“颂”以图仕进之意甚明。乾封元年,王勃通过李常伯上《宸游东岳颂》一篇,接着应幽素科试及第,授朝散郎,成为朝廷最年少的命官。之后撰《乾元殿颂》,文章绮丽,惊动圣听。唐高宗见此颂词,歌功颂德,词美义壮,乃是未及弱冠的神童所为,惊叹不已:“奇才,奇才,我大唐奇才!”王勃的文名也为之大振,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合称“初唐四杰”,并推为首位。
从以上这两位在年少时期的履历,可见我们对“神童”的痴迷追求是有其深厚传统的。那么唐朝时期对神童的评判标准什么呢?同样拼的是“记忆力”!
前面杨炯获得的“予出身”是什么概念呢?“卷诵文十,通者予官;通七,予出身。”就是能背诵出十篇文章的可以授予官职;背诵出七篇的,授予出身,算是通过了考试。
通过对比可以发现,杨炯十一岁时就已经是“公务员候补编制”了,但到了三十岁才做了个“古籍资料校正”官。而王勃在十六岁左右通过“马屁文章”做到了官,并深受同一个皇帝的赏识。这让“出道”更早的杨炯如何不“羡慕嫉妒恨”呢?
这两人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有趣了:王勃是“成也马屁文章,败也马屁文章”。王勃当上朝散郎后,经主考官的介绍,担任沛王府修撰,并赢得了沛王李贤的欢心。一次,沛王李贤与英王李显斗鸡,王勃写了一篇《檄英王鸡文》,讨伐英王的斗鸡,以此为沛王助兴。不料此文传到唐高宗手中,认为此篇意在挑拨离间,下令将他逐出长安。
杨炯则是活成了自己当初讨厌的样子:杨炯原本性情耿直,恃才倨傲,看不惯某些官员趾高气扬、矫揉造作,故讥讽一些伪善的朝官为“麒麟楦”,人家问他,怎么像麒麟楦呢?他回答说,就像戏里的麒麟,哪里是麒麟,只不过是一头驴子,刻画头角,修饰皮毛,看起来像麒麟,脱了马甲,还是一头驴子。觉得这话不过瘾,又补了一句,那些没有德行学识的家伙,披着朱紫色的朝服,和驴身覆盖麒麟皮,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在杨炯现存的八篇赋当中,《老人星赋》、《庭菊赋》和《盂兰盆赋》三篇都是歌功颂德的作品,包括我解析的那首诗也是。也就是说连杨炯都不得不依靠马屁文章来获取仕途顺畅。
那么杨炯对排名的自评是否恰当呢?我们先看同朝代其他诗人的评价:
杨盈川即杨炯,可见大家还是认同他这句话的。而且张说还认为他“愧在卢前”是自谦。我们不妨再来看看卢照邻的生平:
卢照邻幼读诗书,十岁时远赴江南跟随文学大儒曹宪、经石专家王义方学习,听他们讲授《三苍》《尔雅》以及经史书籍。 学有所成后,奔赴长安干谒求仕。最初投靠了朝廷重臣来济并深受其赏识,在来济的推崇和引荐之下,卢照邻名声大噪。
唐高宗的叔叔邓王李元裕听说他的名声后,以接待宾客的礼节待他,并延请卢照邻去王府中任职典签,邓王很爱重他,曾对属下众官员说:“他就是我的司马相如。” 此后,他跟随李元裕迁徙于京城及各处任上约十年之久。
此后,卢照邻调任益州新都尉。 三年任期结束后,他没有离开益州,而是逗留蜀中,放旷诗酒,前后大概两年。 卢照邻离开蜀地后,寓居洛阳。期间做了一首七言古诗《长安古意》,其中一句是“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武则天的侄儿武三思读了,很是刺耳,于是将卢照邻投入狱中。
家人营救无果,后因友人救护才得以幸免。出狱后不久,卢照邻得了风疾,居住在长安附近的太白山上,这期间他遇见了孙思邈,对其推崇备至。 卢照邻索性与孙思邈住在一起。不久,唐高宗避暑九成宫,孙思邈伴驾同往。卢照邻独居养病,服食方士的玄明膏。恰好其父去世,卢照邻痛哭,丹药都呕了出来,以致病情加剧。后来他又转到东龙门山客居,布衣素食,靠朋友接济维持生活。这时他的病情日益恶化,脚不能伸直,一手又不能活动,于是在具茨山下,买几十亩田地,引颍水环绕住宅,又事先为自己造好坟墓,他就睡在墓中。患病日久,卢照邻不堪忍受病痛折磨,于是与亲属诀别,投颍水而死,当时年仅四十岁。
以杨炯孤傲的性格,面对因病致残,同样才华绝世的卢照邻,自然就会“愧在卢前”了。卢照邻和王勃虽然同样是“因言获罪”,但一个是拍马屁的“拉踩文章”,一个是“针砭时弊”的讽刺诗,其中的区别可就大了!下一篇文章,我就会好好谈一下这首惹来祸端的《长安古意》。因为很多人都搞错了诗中的“梁家”到底是指谁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