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自平 文
1973年的金秋十月，天高气爽，正是侦察兵捕俘格斗训练的最佳时期。12号下午，师参谋长张根太，突然来到我连授命一项任务。根据军区首长指示：湖北恩施地区有山洞99个，需进一步勘察核实，具体内容：山洞的长度，宽度，高度，实用价值等等。时间要求：20号出发，25号开展工作，12月底完成任务。听了师首长传达任务后，指导员要求各班认真讨论，提高认识，做好准备。
张根太师长。时任师参谋长
20号上午，我们四十九师侦察连全体指战员，除留守人员外，乘车从花园营房出发，一路西进，晚上到达当阳县城。第二天吃过早饭继续向西开拔，在宜昌乘滚装船过江进山，晚上歇在榔坪填。
第二天早上到镇旁的河边洗刷。河水清彻透底，缓缓流淌。河边有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正在浣沙洗衣。有个河南滑县的司机兵，光头小眼，见此情景，俏皮地一笑说：没想到这深山还出俊鸟唻！他的老乡，一班长刘士松慢条斯理地巧对：咳！谁想到平原还出瞎驴哩？引起我们三人哈哈大笑。这美景和这对话多年后仍在我脑海里回荡，忍俊不禁。
吃罢早饭，司机们把轮胎都绑上防滑链，准备进大山啦。没到过深山老林，你还真不知什么是十八盘、二十四道拐。当汽车行驶到一座山下时，我举目向上眺望，山上的房子如同柜子般一个个摆放在那里，让人不可思议！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像只乌龟一样缓慢地爬行着，好不容易爬到山顶时，再低头俯瞰山下行人，小得如同蚂蚁，让人不寒而栗。下了这座山，已近黄昏，晚上在建始县太阳公社宿营。
吃罢晚饭，同志们在路边溜达，有几个小孩好奇地跑到我面前，其中有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叫我"大军"叔叔，我解释说：我们是解放军。他说：我们这儿就是叫大军。我顺便问一句：你们这里睡觉叫什么？他回答叫“靠壁”。我好像没听清，叫什么什么？他不假思索地又重复一句“靠壁”。我暗自羞涩无言。
1973年杨自平（左）与战友在恩施留影
第二天，我们继续向恩施开进，下午到达恩施的一处守军营房。军分区一个参谋接待了我们，同时他把恩施地区山洞的分布情况及敌情也向我们作了介绍。他说：恩施地区大小山洞一千多个，属喀斯特溶洞，分别分布在本地区八个县，巴东建始很少，利川最多。每个洞大小不一，洞内奇形怪状。敌情也很复杂，60年老蒋叫嚷反攻大陆，空投了一批特务，纠合当地土匪和地富反坏分子，举行暴动，大部分已被政府平叛，少数余孽潜伏在山洞中，你们勘察时千万要小心。
24号休息一天，同志们洗洗衣服，逛逛这山中之城，顺便了解一下少数民族的风土人情。晚上点名时，连长王勋成进行分工：根据军分区参谋的介绍，巴东、建始不再勘察，全连分三个组：杨长枝副连长带一四七班到咸丰宣恩，三六九班由指导员李宁春带队去来凤鹤峰，二五八班为中心组由连长王勋成带队去恩施利川。
25号早上，按照师参谋长的嘱咐，开始分组行动，我时任二班长，编为中心组。在恩施，军分区参谋陪我们查了四个山洞，他说其它洞小价值不大，你们可以去利川察。
27号早上，守备部队的同志们很热情，趁我们吃饭之际，往车上倒了很多桔子，登车后才发现。路上大家吃着桔子唱着歌，非常欢快。连长坐在司机室里，觉得很寂寞，喊我要桔子，我顺手递给他几个，他把军用地图搁在车盖上，只顾吃桔子，忘了地图，等吃完桔子想起地图，马上停车。其实地图不知啥时已刮跑。我们立马跳下车，顺着崎岖山路寻找。大概跑有两公里，也没找到，连长垂头丧气，一脸无奈，谁也不敢多言。
27号中午到达利川县城，县武装部把我们安排在县招待所吃住。所长是县革委委员，姓杨，我们一家子，他老家是河南信阳的，听说有河南兵，很热情，每顿十来个菜。
平常在连队，那年代是四角伍的伙食标准，现在上级首长规定每天按八角伍的伙食标准，顿顿离不不了猪肉，猪肉炖粉条，猪肉红烧，猪肉粉蒸……一言一蔽之，除了猪肉还是猪肉。在那经济匮乏的年代，山区一个县级招待所，每顿有猪肉就很不错了。记得招待所食堂有个磅秤，我们在走之前都称一称，有的重八斤，有的重十斤，个个象座黑铁塔。
在勘察过程中，小洞半天查完可以返回，大洞半天查不完回不来，县武装部安排有干粮（四个大饼）。记得11月5号，我们到团堡区查白洞时，险些有去无回。
恩施的大山与峡谷
利川的溶洞
当天早上出发前，县武装部参谋给每人备了份干粮，换了新电池，自己装满一壶水，汽车拉到洞口。此洞位于张家偏山，洞长4400米，宽180米左右（不规则），高55米左右（不规则），座标值为：x3361，y193133。
在洞口附近，我们找了一个向导，当他听到我们来意后，双手合十连连作揖说：大军呐，你们千万别进去，解放前，有多少二愣子不服气，打着松明火把，进洞想探个水落石出，结果被妖怪吃了。进不得进不得哟！
大家听后哈哈大笑，连长解释说：我们解放军不信这个邪。说罢，他让汽车停靠路边，我们开始进洞勘察。
这次勘察，由两人拉着百米长尼龙绳，走过一百米，我就做个记号，干地用粉笔写，湿地用石块划。这个洞非常高大，没进过想着是瞎吹，进去后你觉得直升飞机都可以在里边飞行，一个小城市都装得下。
洞里险象环生，洞中有洞，洞中有山，洞中有河，洞中有暗流，钟乳石奇形怪状，千姿百态。洞中一片漆黑，同志们打着手电筒，走着量着。
当量到4400米时，在洞里发现有些小石块像被烧焦了似的，它不像外边的石块，要么白的，青的，黄的，可这石头用手电一照了，是暗灰色，踩在上面像踩在煤渣上一样。
大家正在纳闷时，连长突然大声喊道："有情况！"
说时迟，那时快，大家立马哗啦一声子弹上膛，一阵紧张。原来他在河边湿地上发现一男一女两双皮鞋印，一时间，同志们向拉网一样四面搜索，搜索了一段时间，连个影子也没搜到，反而手电中的电用光了。
此时，手电筒不亮了，带的干粮也吃完了，水也喝光了，指北针不知啥原因也失灵了，我们处在一片慌乱的绝望之中，连长更是一筹莫展，看也看不见，出也出不去，作的记号也找不着，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我们正要应了那个向导的话，在洞里被“妖怪”吃了吗？难道我们就这样结束了一生？每个人都在惊恐焦虑地挣扎着寻找。
正是人不该死有救星，天不灭曹。就在三十来个兄弟们绝望之时，我因一直忙着做记号往石头上写数字，手电筒基本没有用，而且是个三节一号电池的大手电，现在派上了用场。我打亮手电筒，向不远的前方一照，奇迹出现了，显现两个阿拉伯数字：28，再往前照，27，26……
这正是我之前为了测量洞深写在石壁上的。我立马向连长报告，大家拥挤着，顺着我照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快步撤退。走着走着，同志们眼前一亮，有光线了，不一会到了一个洞口，这时天已黄昏，经辨认，是我们11月1号查看过的毛家峡洞。好玄耶，差一点作古成烈士啦。每个人都捏了一把汗。出洞苦笑一阵后，摸黑又走到汽车停放处登车返城。
后来我们还多次议论连长发现的那一男一女两个鞋印，但没听到过后续的故事。真不知是何方神圣留下来的。
众多的利川山洞，我不可能个个都记忆犹新，却也还有那么一个名叫“破口洞”的山洞，使我至今难以忘却。
11月9号，我中心组在汪营区武装部长的陪同下，到后埧公社四大队八小队境内齐跃山上的破口洞进行勘察。来到齐跃山下，有个水桶粗的泉眼在冒水，潺潺流水，清可见底。泉水流到白洞附近，像瀑布一样栽到白洞下面，行成暗流，据说流到山的那边就是一条江，名叫清江。
我们歇了几次才爬上齐跃山，破口洞就座落在山顶不远处，一次只能进一个人，部长胖一些，他第一个钻进去，我们非常艰难地爬进去，洞里倾斜着乱石一片，像被烧过一样，全是小石块，有人不小心踩了一个石块掉下去，只听下面很深处，嗵地一声，石块落水声很沉闷。
齐跃山鱼木寨
部长再三叮嘱。千万要小心，掉下去就没命啦！
我们匍匐前进，顺着洞口照下的光线，斜着向下看，好像月亮照在水里。黑嘟嘟的水一眼望不到边，挺吓人的。匍匐前进一阵后，下到一个洞中洞里，那里面钟乳石千奇百怪，有的像狗，有的像猫，有的像冰柱，晶莹透白，打烂一块拿在手里冰凉。
这个洞刚进时无法丈量，下到洞中洞后才能丈量。走着走着，只听有流水声，我们顺着水流的方向继续向前走，那股水流到一个像水库一样的大水潭里，在上面石块掉下的声音可能就是在这个水潭里。水潭很大很深，手电亮光射不到边，只听见潭的四周有很多处隆隆的流水声。
此洞高低不平，洞内泉水多处。洞长630米，是清江的发源地。洞内石块上面的已烧焦发乌，里面有钟乳石，水潭四周为青石。
我们中心组在利川县历时31天，共勘察山洞45个，加上恩施4个，合计49个，28号回到恩施，当晚全连三个组汇集恩施，连长简单点评后，决定每个组留下一人，整理汇集资料，连队返程回到花园营房。
留下三人以我为主，另外两人是吕鸿如、吴明舟。我们三人经过十来天的整理，终于把恩施地区99个喀斯特溶洞的基本情况全部整理出来，汇编成册。
临走前一天，我们三人来到附近一个果园，准备买点桔子带回连队。到桔园后，果农热情接待了我们，并笑着说：大军呐，你们看得起我，到园子里来随便吃。看到那果农满脸憨厚的样儿，我们三人毫不客气地一连吃了三四个。果农介绍说：今后你们买桔子，一定要买头上往里下陷的，像我的这样，这是蜜桔，特别甜。这让我们无意间懂得了买桔子的密诀。
吃着蜜桔，不由得想起苏东坡的诗，顺其意而改之：日啖蜜桔三四个，不辞长作恩施人。
不一会，果农给我们三人都装了满满一竹篓蜜桔，一角玖一斤，每篓11斤左右。拎着桔子，我们一路谈笑风生，对果农赞不绝口：恩施的山，恩施的水，恩施的人们心灵特别美。
第二天一早，军分区参谋给我们三人买了去巴东的车票，当晚住在巴东县城，两天后凯旋回花园营房。
我把汇编的资料向连长指导员汇报后，他俩让我去武汉军区大院，向情报部汇报。第二天，我乘火车到武汉何家垅军区大院，见到部长后，我啪地敬了个礼。部长很和蔼，让我坐下汇报。我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滔滔不绝地把我们四十九师侦察连在恩施地区勘察的99个喀斯特溶洞，一一作了详细汇报。首长听后微微一笑，点点头，表扬了我连圆满完成任务，同时也表扬我汇报的具体真实，我顿时非常自豪，心里美滋滋的。
这次勘察，侦察连获得的每个洞的详细资料及战略意义均由军区情报部封存。
杨自平1973年在观察训练时留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