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畅养了我十五年。
我以为可以同他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
后来才发觉贺畅根本不爱我。
我被打得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祈求贺畅救救我时。
他只剩下冰冷厌恶的表情。
原来,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对他百依百顺的玩物。
他从来都没有想和我相守一生。
1
贺畅不顾我布满全身的伤痕尚未好全,就带我来到兽契所。
打算与我解除契约。
贺畅迫不及待地签下了字,眼底是藏不住的愉快。
一如他初次见到我,打算选我当他的兽人的神情一般。
我却久久未下笔。
「你在想什么呢?快签啊?」贺畅不耐烦地催促着。
我心如死灰地签下了我的名字。
贺畅顿时喜笑颜开,跟着工作人员走了。
同自己的兽人解除契约,要承受为期一个星期的火刑。
可就算这样,也未能打消贺畅要抛弃我的念头。
登记员怜悯地看着我,记忆里这种眼神我早已看过无数次。
可站在兽契所的门口。
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虽然心早已麻木。
我想着贺畅嘱咐的话。
一个星期后,不想再看到我还在家里。
于是我回到家,收拾出为数不多的行李。
并把他给我买的东西留下,这个家看上去一点都没空。
自嘲地笑了笑。
可能因为,这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家吧。
我漫无目的地拉着行李走在街上,思索着我的去处。
一路上我把头埋得很低,还是被注视着窃窃私语。
我安慰着自己,早已习惯了不是吗?
「这个就是贺畅家的兽人小荼,被赶出来了……」
「也太可怜了,昨天被汪成家的虎兽揍得那么惨,今天就拉去解除契约了……」
「谁让她是个兔兽,还没有超能力呢……」
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死死地屏住呼吸,不想让泪水落下。
自欺欺人地为了我这少得可怜的自尊。
终于走到了没什么人的小道上,我痛痛快快地放声大哭。
「没用」、「弱小」、「可怜」、「很惨」。
我似乎也早把这些标签烙在了自己的心里。
生来是一只兔兽便是原罪吗?
2
我来到之前打过工的咖啡厅。
吧台里戴着小礼帽的鳄鱼老板开心地招呼我。
我和他说明来意,他很是诧异。
又不忍多问什么,怕我伤心。
只递给我一瓶药,让我每日服两次,这样好得快。
我继续干拉花的活。
我拉花很漂亮,既熟练又精致,观赏性很高。
但我作为兔兽,居然连最基本的速跑都做不到。
大颗的泪水一滴滴滚进咖啡里。
「这杯是我的,不好意思。」
鳄鱼老板向诧异的顾客打着哈哈。
抽走了我手里的咖啡。
夜幕染上了月色,我躺在宿舍狭小的床上。
抚摸着颈上贺畅送我的胡萝卜项链。
这是我唯一带走的,割舍不下的东西。
我还在兽人商场的橱窗里售卖时,五岁的贺畅顿时被我吸引。
缠了爸爸妈妈许久,才得以被允许将我带回家。
贺畅捧着小小的我,亲了又亲,仿佛我是什么稀世珍宝。
「她好可爱啊妈妈,眼睛大大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
贺畅好奇地扯了扯我的耳朵。
我还不会叫,只能用眼泪表达痛感。
他连忙道歉,换成了安抚。
「这种兔子以后变成了兽人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你还不如选一只猎豹,现在家里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
贺畅妈妈嫌弃我,嫌弃了一路。
回到家仍是喋喋不休。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她是独一无二的,是只属于我的!」
贺畅扭头跑出了家。
直到半夜。
等贺畅等到睡着的我,被手指戳醒。
「嘿,醒醒,你看这是什么?」
我睁开眼,一条水晶钻的胡萝卜项链滑落眼中。
贺畅看见我欣喜的眼神,得意地笑了起来。
「以后你就叫小荼,因为你是兔兔嘛。」
我叹了一口气,劝自己不要再想起他的脸。
于是把自己蜷成一团,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
……
当我找到鳄鱼老板提出要多加班涨工资时,他夸张地抖掉了正在看的报纸。
「小荼,你的班排得很满了。
我咬咬唇,还是不好意思地开口。
「拜托您了!我有急用。」
其实我根本不敢说,我是想买那条名牌围巾送给贺畅。
那条每次贺畅带我路过橱窗时,都会驻足观赏的羊毛围巾。
「好吧,你要多注意身体啊,小兔子。」
鳄鱼先生拍了拍我的耳朵。
于是我起早贪黑,不知疲倦地泡在吧台里,攒够了24999。
刚好够买那条比我生命还贵的围巾。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出了橱窗,又趁没人的时候放到了贺畅家门口。
谢谢你这么多年的陪伴,现在……
我算还清了。
3
我累得大病了一场,鳄鱼先生吓得取消了我的所有排班。
并承诺工伤薪水照常发放,让我好好休息。
发烧的汗闷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床边白色的床帘越看越像鬼爪在风中舞动。
像是梦魇一般,我又看到了贺畅对我失望至极的眼神。
为了让我化成人形,贺畅费了好多功夫。
可我仍是迟迟没有成功。
贺畅急了,又掏出不知从哪买来的药水喂我吃下。
说是能让我立刻化成人形。
我大病了三天。
但贺畅却只心疼花了大价钱买的药水被白白浪费。
丝毫没有对我有半分担忧。
贺畅妈妈数落着他,也骂着我。
甚至克扣了我一个星期口粮。
那时贺畅边被体罚、边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那时就应该明白的。
贺畅对我,只是一时新鲜。
后来我终于幻化成人形。
他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我的超能力是不是兔兽中常见的闪现。
于是日复一日地训练我。
他的训练方法,就是用棒球棍快速地扫向我,逼迫我闪现。
但我没能躲过一次。
每一棍都结结实实地痛击在了我的身上。
对面门的汪成带着他气昂昂的虎兽来看笑话。
贺畅被激怒得没了理智,怂恿着我和虎兽比赛一场。
我只能勉强爬起来,对空气挥了一拳。
虎兽仰天大笑,轻轻一击。
我便再次倒地,昏死过去。
闭眼前,贺畅失望又嫌弃地看着我。
「兔子就是比不过老虎!」
我的心被狠狠刺痛。
终于明白为什么我迟迟不能化成人形。
因为贺畅从未真正地爱过我。
他始终想要的,是威风的虎兽。
……
病还没彻底好转,我就恢复了工作。
鳄鱼先生还是一如既往地担心,我努力打起精神证明我好了。
我必须赚够很多的钱,来维持生命。
兽人是以饲主的爱为生,变成人形亦是如此。
一旦获取不到,身体内的灵力值就会不断下降。
耗尽之后,兽人就永远地消失了。
自从兽契解除,我只能买商店里的植物灵力丸来恢复健康值。
只不过植物灵力丸的灵力很难被兽人吸收,所以效果微乎其微。
我只能每一小时都吃十粒植物灵力丸,才能勉强维持日常活动。
「小兔子,我听说,兽人是可以彻底变成人类的,要彻底去除兽形就行。」
鳄鱼先生悄咪咪地凑近我。
我摇摇头表示行不通。
我之前有听说过,需要五十万的手术费。
而且去除整个兽形,硬生生把兽形器官剐去,再在特制的药水里泡上一个月。
途中为了防止伤疤愈合,还要不断地把新长出来的肉剐掉。
直到完全净化完毕才能结束。
鳄鱼先生吓得帽子都掉了。
「这么恐怖啊!」
「我怕我还没泡药水呢,就命丧手术台了。」
鳄鱼先生表示赞同,毕竟我的身体,是只能吊着一口气的那种虚弱。
「不过我还听说,东南海域上有一座小岛,里面建了一座兽人工厂,专供流离失所的兽人工作。只不过里面鱼龙混杂,有些危险,但会有黑市的兽契丸流入那里,你要不去试一试。」
兽契丸是很罕见的药丸。
因为原材料是从兽人身体里提炼出的饲主的爱。
所以灵力浓度很高,也是最大补的。
以爱为生的兽人怎会轻易让别人提炼,所以很是珍稀。
我陷入了思索,我什么都没有,是不怕危险的。
只是。
还是舍不得这里的人和物。
……
忙到了晚上,我收拾好操作间,打算把挑出来的咖啡渣倒在后门的花盆里。
「恭喜你啊贺畅,终于彻底摆脱那个傻兔子了,这下你可以找一个威风的兽人了。」
「那是,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我这次一定要找个厉害的,要不然就是特别漂亮的。」
我一愣,倒咖啡渣的手也戛然停住。
是贺畅和他的朋友们在附近喝完了酒。
我慌忙躲到墙角,生怕他们看见我。
「不过那个小兔子长得也挺可爱,楚楚可怜的,小屁股走起路也是一颤一颤的。」
引来一阵恶心的笑声。
「是啊,我当时可是把她当老婆培养的。可听我的话了,被我赶走了还偷偷给我送名牌围巾呢。」
贺畅的话像一条荆棘,一遍又一遍凌迟着我的心。
「不过她太弱了,留着影响我找新的,要不然我能忍受整整一个星期的火刑?我可物色好了,就那个刚来的孔雀……」
一行人逐渐走远,我靠在墙边,思绪万千。
过了良久,我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趋于平缓。
我面无表情地拽下了脖子上的项链,扔进了垃圾桶。
4
我听着鳄鱼先生不断地在我耳边叮咛着去兽人工厂的注意事项,耳朵都快磨出了茧子。
「小兔子,你没有超能力,遇到哪个看起来又凶又吓人的兽人,你就多远点。」
鳄鱼先生在我身后跟着。
我忙着把拉花所需要的东西归置在一起,贴上便签以便下一个拉花师工作。
「你要是实在和他起了冲突,你就把你的长耳朵耷拉下来,就像这样。」
他猛地把我的耳朵拽到眼前,轻轻地盖上,又拉开。
「对,就是这样。你再睁大你的大眼睛,保证能萌死对方,可以趁机逃跑了。」
我无奈,只能附和着。
「你可别不当回事,那里可没有像我一样心地善良的兽人,他们可是在岛上压迫许久的野兽!」
「阴森的工厂,隐藏在破败又萧条的森林里,到处都是蝙蝠,他们红着眼盯着你,随时都想把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兔吃掉!」
鳄鱼先生扭曲着身体演绎着他的害怕。
我被他逗出了泪花。
「好啦,别担心了,我去试试运气,等我恢复了身体,我就回来给你当一年的免费劳动力!」
我用尽全身力气抱了抱他,又拉上了我为数不多的行李。
和他,也和这个从未离开过的小镇。
道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的别。
秋风瑟瑟,轮船大海的咸腥把记忆中的味道冲刷得越来越淡。
海和天中间终于有了分界线,逐渐变成了一座小岛的模样。
我拿着在网站上提交过的申请证明,顺利入职。
人事的蛇小姐把我安排到了文职岗,还特意给我选了符合我身高的办公位。
我自上岛之时,心里感叹。
这里和鳄鱼先生描述得一点都不一样。
这里太美了!
干净整齐划一的街道,郁郁葱葱的热带风绿化,以及高大充满科技的工厂巍峨而立。
看来,眼睛才是检验事实的唯一标准。
是万万不能用耳朵去评判任何未知的事情的。
就连一直担心会被同事们嘲笑、排挤的顾虑也很快被打消。
第一次没有因为是只小兔子而被冷眼对待。
这样的感觉,真好。
就连此起彼伏打字的声音都是那么悦耳。
如新生的庆祝交响乐一般。
我的人生,将在这里拉开全新的序幕。
5
我挂念着找灵契丸的要事,默默地观察了几天。
感觉渺无希望。
这里的同事都太健康且善良了,根本不像是和黑市有勾结的兽人。
和我一样,他们都是失去主人的兽人,走投无路来到了这里。
不过与我不同的是。
他们的主人大都是意外去世,饲主的爱并未消失。
所以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大抵是还能继续感受到被爱。
原来爱是死亡也阻断不了,跨越千川万壑也会抵达。
但有些爱,连死亡的威胁都唤不起一分一厘。
只是没想到,我很快就遇到了一个可疑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