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82年的某一天。

一批破铜烂铁从河北蓟县运至天津，准备回炉重造。

文物管理所的一工作人员，不经意瞟到了一件兵器式样的物件。

走近一看，是把残损的铜戈。

再仔细看，铜戈上还有字。

经过一众专家考究，文字为：

“十七年，丞相启、状造，郃阳嘉，丞兼，库〔月隼〕，工邪。”

注：〔月隼〕：左月右隼。

这是一支典型的物勒工名的战国秦戈。

所谓“物勒工名”，是把铸人名都标在器物上，一旦出现质量问题，挨个追责任。

简单翻译下：

质量监督是郃阳县丞——嘉；

兵器仓库保管员是——月隼；

具体铸造工匠——邪；

铸造时间——十七年；

秦国的丞相是秦武王二年（前309年）才设立的，这之后，在位超过17年的秦国君王，只有秦昭襄王（在位56年）和秦始皇嬴政（在位36年）。秦昭襄王十七年的丞相，是魏冉（这年没有其他丞相），所以是秦王政十七年（前230年）。

总负责——丞相启和状。

就是这个启，为我们揭开了一个千古之谜......

02

秦始皇在位36年间，共有6位丞相。

分别是吕不韦、昌平君、隗状、王绾、李斯和冯去疾。

仔细看这份名单.

有一个人突兀的略显奇怪。

谁呢？

昌平君。

因为唯独昌平君，没有名字。

史料也找不到昌平君的名字。

而且关于昌平君，只有《史记·秦始皇本纪》里的4句话：

1、长信侯毐作乱而觉…….王知之，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

2、二十一年，王贲攻荆......王翦谢病老归，新郑反，昌平君徙于郢。

3、二十三年，秦王复召王翦强起之…….秦王游至郢陈，荆将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反秦于淮南。

4、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荆，破荆军。昌平君死，项燕遂自杀。

第一句：昌平君是平定嫪毐之乱的大功臣。

第二句：秦二十一年（前226年），刚征服的韩国人反了！秦始皇采取怀柔政策，派昌平君作为亲秦代表，到新占领区（郢都）去做统战工作。

第三句：二十三年（前224年），昌平君反秦。

第四句：二十四年（前223年），昌平君死。

03

问题来喽——

1、

有如此大功之人，不但没有名字，连出身都没有。

后世唐代史学家司马贞在其所著的《史记索引》里写了这么一条：

“昌平君，楚之公子，立以为相，后徙於郢，项燕立为荆王，史失其名。”

才知道，昌平君是楚国的王室公子。

2、

没有留下名字，应该和谋反有关。

那昌平君为什么要反秦呢？

史料里也找不着。

......

关于这些疑问，田余庆教授的《说张楚——关于‘亡秦必楚’问题的探讨》 给出了目前比较合情理的推断。

还得从一段著名的历史公案说起......

04

秦王政二十二年（前225年），秦开启灭楚之战。

战前，秦始皇召开会议，讨论攻楚方案。

问李信。

李信信心十足：灭楚，不过20万兵。

又问老将王翦。

王翦：意欲灭楚，非60万兵不可！

秦始皇认为王翦老迈，弃之不用，专任李信。

打脸非常快——

李信刚攻入楚国腹地，就被楚将项燕（项羽的爷爷）杀得大败。

《史记·白起王翦列传》载：

“李信攻平与，蒙恬攻寝，大破荆军。信又攻鄢郢，破之，於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荆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破李信军，入两壁，杀七都尉，秦军走。”

这里有个疑点——

李信攻下楚国的鄢郢之后，按道理应该一路向东乘胜追击，但李信却收缩部队，甚至叫来蒙恬，朝着反方向开进。

为什么？

最大的可能性，应该是李信的后方出了大问题。

而此时最有能力在李信屁股后面搞事情的，就是昌平君。

再来看这句：

“二十三年，秦王复召王翦强起之…….秦王游至郢陈，荆将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反秦于淮南。”

首先，时间线严丝合缝。

其次，放着好好的秦国丞相不当，昌平君为什么要反？

两点：

1、楚国是昌平君的母国。

2、项燕答应事成之后拥立昌平君当楚王！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嘛。

05

如此重要的战役，李信失败的详细过程，却没有记载。

更奇怪的是，李信吃了这么大败仗，秦王政仍然信任他，先后派李信与王翦之子王贲率兵攻打燕、代和齐国，平定了燕齐，李信因功被封为陇西侯。

再加上上面的分析，可以得出：

李信失败的原因，是因为昌文君这个大叛徒。

是说得通了。

这和“王翦灭楚，为什么一定要向嬴政要兵60万？”也是相辅相成的。

06

李信失败后，秦始皇硬着头皮去求王翦到楚地收拾摊子。

王翦依旧要求：凑足60万人，少了，不去。

王翦为啥这么头铁？

灭楚与攻楚的区别。

楚国虽已元气大伤，威风不在，可疆域还大到吓人，还有巨量的战争潜力可以挖。

只能一拍子拍死楚国，打下来一个地方，就要分兵把守。

当初长平之战，秦国只差一口气就能灭赵，就是因为拖，才吃了邯郸之战的苦果，还折了白起。

王翦不可能让自己成为第二个白起。

另外，从政治角度——

秦楚之间早有联姻。

远的不说，宣太后、嬴政的奶奶华阳太后，都是楚国人。

秦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实际是由楚国外戚在掌控。

60万人基本掏空秦国所有生力军，王翦就不用怕秦廷那些楚系外戚使坏了。

这也是李信失败的原因。

为我们揭开了千古之谜。

07

然而，2020年五月，里耶秦简出土，打破了这份“欢呼雀跃”——

原文为：

“廿五年二月戊午朔，辛未，洞庭叚（假）守灶敢言之：洞庭县食皆少。略地军节（即）归，谒令南郡军大（太）守以洞庭吏卒数、军吏卒后备敬（警）者数令治粟大府输食，各足以卒岁便。谒报。敢言之。二月癸丑，丞相启移南郡军叚（假）守主：略地固当辄输，令足灶岁，唯勿乏。传书洞庭守。”

只看6个字：

“廿五年，丞相启”。

就是说，

廿五年（前222年）的时候，启还活着。

而《史记·秦始皇本纪》明明说，二十四年（前223年）的时候，“昌平君死”。

就对不上了。

老王：

里耶秦简的这份释文有个错处——

就在“二月戊午朔”和“二月癸丑”。

按天干地支，癸丑在戊午前5天。

时间线倒过来了。

参考资料：

司马迁《史记》、司马贞《史记索引》、田余庆《说张楚》、《里耶秦简》、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刊布《丞相启非昌平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