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人 殷书怀
1984年的7月,我们连进入老山前钱的最前沿。我是一名机枪手,因此我被分在了9号哨位。9号哨位所处的位置不但是我们连的中心,而且相比别的哨位不同是的,猫耳洞的容积比较大一点。因为我的身边还有一个弹药手,张长林。
张长林是湖北人,他说话既快又饶舌,我这个地地道道的陕西人连一句也听不懂。看着他指手划脚,吹胡子瞪眼的表情,我必须与他反复沟通好几遍才能勉强理解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我们刚进入阵地就接连下了几场大雨,猫耳洞的积水已经到了膝盖处。一天下来双脚泡在水里脚面肿得老高,就这还得尽量把身体向里缩,否则就会被时不时飞过来的子弹射中。
傍晚时分,我不知张长林嘟嘟囔囔说了句什么,他刚把一条腿从水里拉出来,半边身子刚露出洞口就被一颗子弹射在了肩膀上。他一个侧翻就滚到了水里。我急忙把他从水里拉起来,给他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后让他坐在一块石头上。
连日来运输跟不上,我们两人分到手罐头和压缩饼干都已经吃完好几天了,这两天我们两人什么也没吃,只喝了几口臭水。
晚上的时候,曾排长突然跳进我们9号哨位。欢送他的子弹追着他的屁股打了十多分钟才停了下来。他送来了一块饼干,并告诉我们,目前给养还送不上来,困难让我们自己想办法来解决。
那天晚上曾排长没有走,他就留在我们9号哨位。
晚上有点冷,我蜷着腿睡在曾排长的身边,突然我感觉腿上有什么在动,于是我就伸手一抓,没想到竟然抓到了一只小老鼠,
在老家的时候,曾经听一位河南饲养员说过,闹灾荒的时候,他就吃过老鼠。于是我心血来潮撕下了一只老鼠后腿,然后摸着黑把上面的皮撕掉,然后把肉悄悄地放进张长林的嘴里。
太阳出来了,温度开始急剧上升。没想到曾排长的手里也捏着一只小老鼠。就在我们准备把各自手中的老鼠肉放进嘴里的时候,补给终于送过来了。我们9号哨位只分到了两盒压缩饼干,别的什么也没有,当我们看到送给养同志头上缠着纱布时,我们知道,就这两盒饼干也是同志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
送走了张长林,9号哨位又剩下两个人。
曾排长说:“书怀,敌人这么逼我们,我们难道只知道躲,我们为什么不也给他们点苦头吃?”
听了曾排长的话,我心里也一乐,对呀,我们手里的武器难道是烧火棍?经过一番准备,曾排长小声地说“打!”
我手里的机枪便开始吼叫起来。瞬间敌人的几发炮弹就在洞口落下。曾排长的额头被飞过来的石屑削去一块皮,我要过去给他包扎,他推开我说:“快给我打,一定要把敌人的火力压下去!”
我立即抱起机枪就是一阵点射,虽然敌人的火力相当猛烈,子弹就落在我的前后左右,但我始终没有退缩,只是像着对面不停的射击,敌人的火力终于得到压制。
掌握了主动权后,只要发现敌人有异常,我立即就是一阵扫射,经过两天的相互对射后,敌人不得向后收缩。这样一来,我们与敌人的直线距离由原来的不足50米,变为100米开外。我们的活动空间大大增加。这个时候我们的后防补给线也被成功打通,武器弹药,生活物资源源不断到了前线。
我们吃饱喝足后,除了监视敌人的动向外竟然感觉无所事事。于是曾排长就与我拉起了家常。
万万没想到曾排长竟然与我还是半个同乡,虽然我们是两个分属不同的两个地区,他属于渭南地区,而我则属于商洛地区。但我们却是邻县,中间只隔着一条秦岭,我家住在秦岭的南麓,曾排长家则住在秦岭的北麓。
曾排长叫曾怀友,兰州步兵学校毕业。他告诉我他有一个特别漂亮的未婚妻叫崔玉秀。这次轮战结束后,他就要结婚了。本来他是准备在步校毕业后就要结婚的,只可惜当时父母死活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因此他们的婚自然也就没有结成。
我怎么也想不通,身为父母为何要反对儿女的婚事。难道两个年轻人真心相爱这还不够吗?
崔玉秀小时候就跟着父亲学厨师。改革开放后崔玉秀曾经在一个浙江老板的饭店里当了一年厨师。最后浙江老板偷偷的跑了,崔玉秀白忙活了一年没有拿到一分钱的工钱。
就是在这个时候,时任副乡长的柳明山介绍崔玉秀到了乡政府的职工灶上当了一名炊事员。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崔玉秀与柳明山的关系一天一天的好起来。在柳明山画的大饼面前,崔玉秀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失去了自我。当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就不停地崔着柳明山结婚,柳明山则找各种理搪塞。突然有一天柳明山的媳妇竟然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公社。至此崔玉秀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
崔玉秀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毅然跳进大河,刚好被暑假回家的曾怀友发现。曾怀友立即就跳进水中把崔玉秀救了起来。
知道了崔玉秀的遭遇后,曾怀友又为她联系了在医院里工作的同学,悄悄为她做了手术。要知道当时没有单位证明,或者熟人介绍这种清宫手术医院是绝对不会随便做的。
整个一个暑假,崔玉秀都跟与曾怀友粘在一起,崔玉秀还要曾怀友娶了她,曾怀友也觉得崔玉秀傻得有点可爱,但曾怀友的父母坚决不同意曾不友把这样品行不端的姑娘娶回家。
曾怀友回学校后不久父亲就突然病了,曾怀友的哥哥迫于媳妇的压力,拒绝照顾父亲。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崔玉秀主动去曾怀友家帮助曾怀友的母亲料理家务,照顾病人。时间久了,两位老人便被崔玉秀的善良感动,他们终于同意了曾怀友与崔玉秀的婚事。
曾排长还从口袋里掏出媳妇的照片让我看,那是一张黑白2吋照片,照片上的崔玉秀,高高的个子,圆圆的脸,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人却被长得非常漂亮。
曾排长见我对像片兴趣不大,又急忙补充道:“其实我媳妇真人可比这照片漂亮多了。”
我嘿嘿一笑:“还没结婚,别一口一个媳妇叫着,别人听了还真以为你们已经结婚了。”
曾排长又问:“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告诉我,我给你留意点。”
我是一个大头兵,服役期满后就要退伍,退伍了就是一个农民。有没有女人愿意跟我还很难说,我有提条件的资格吗?曾排长见我岔开了话题,也只是嘿嘿的笑了。
又过了几天,局势依然还是这样,我照旧与曾排长坐在猫耳里聊天,突然他盯着我看了好大一会后问道:“如果我们两个人中有一个人牺牲了怎么办?”
我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你胡说八道什么,刚进猫耳洞时那么困难我们都熬过去了,现在情况不知好了多少倍,我们怎么会牺牲?”
曾排长说:“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这么长时间的风平浪静,说不定一会就是万炮齐发,血流成河。要不,我们两人都写一封遗书分别交给对方,怎么样?”
我没好气的说:“要写,你自己写吧,反正我不写,死就死了吧,还写什么遗书,多此一举!”
曾怀友还真坐到一边动手写起来,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他把写好的遗书折叠好还用钢笔在上面画了一只鸟。
我接过他写的遗书真想笑:“有这么难看的鸟吗?”
曾排长瞪了我一眼:“什么眼神,你好好看看,我明明画的是一只鸽子,在你眼里怎么就被认成鸟了?”
我不想与他争论:“好好好,你这是鸽子,你说是凤凰也行。”
一个礼拜过去后,我们接到了撤出前线的命令,那天晚上,曾排长刚跳出猫耳洞就被突然飞过来的一颗子弹射中。他闷哼了一声滚落到了我的身边,我一把抱住他,我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他始终没有任何反应。我把曾排长的尸体放在身边,抱起机枪就是一阵猛烈的射击。一口气打完了弹匣子里的所有子弹。
战后总结,我荣立三等功一次,曾排长被记三等功一次,并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处理烈士后事的时候,是曾排长的媳妇崔玉秀陪着曾排长的母亲来部队的。
那天我在营区碰到了崔玉秀,我把曾排长写的那封遗书亲自交到了她的手中,看见她那因哭泣过度有点肿胀的眼睛,我急忙扭过头匆匆离开。
一语成谶,轮战已经结束了,怎么就能飞过来一颗子弹,而这颗子弹为什么就偏偏打在了曾排长的胸部?我百思不得其解。
过了两天,曾排长的母亲和内崔玉秀要离开部队了,我摸了摸口袋准备把口袋里的钱一分不剩的送给她们,当我来到二人的面前时,崔玉秀把曾排长的那封遗书交到我的手中说:“这封遗书,其实也是写给你的,你也看看!”
我看着那泪痕斑斑的遗书:“无聊至极,我与书怀聊上牺牲的问题,我也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要是万一我牺牲了呢?虽然我与书怀以前认识,但真正与他深交也就是在猫耳洞这几十天的事。如果我真的不在了,玉秀,我父母只好交给你了。最后,我希望你能嫁给书怀,因为书怀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小伙子,只有这样我才能走得安心!”
看罢曾排长的遗书,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曾排长对我寄予了深切的厚望,他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
1985年10月我退伍回乡,在家里待了一个月后,我便去了曾排长的家。而此时正是曾排长父亲病重的时候,我与崔玉秀把曾排长的父亲送到了医院,三个月后,曾排长的父亲在医院去世。
在医院的这三个月中,我与崔玉秀通过交往,相互之间也得到了进一步的了解。
处理完曾排长的父亲的后事我与崔玉秀便结了婚。
一年后国家出台了一项政策,凡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荣立三等功的农村退伍兵一律安排工作。
我被安排在乡政府当了一名武装干事。
一年后崔玉秀带着曾排长的母亲也回到了我的老家。崔玉秀在我工作的乡政府所在地开了一家饭店。五年后,曾排长的母亲因病去世。
崔玉秀确实是个不错的女人,虽然她挣的钱比我多,但她从来没有因此而埋怨过我一句,家里一切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从来没有让我费过一点心,在家里,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能娶到如此漂亮贤淑的媳妇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曾怀友,我与崔玉秀永远怀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