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这咋又犯病了?"望着母亲疼得蜷缩在炕上的身影,94年那个闷热的夏天,我心里一阵发慌。
屋里热得跟蒸笼似的,母亲的脸上豆大的汗珠往下直掉,老式的蒲扇摇了半天,也扇不出一丝凉意。
院子里晒的辣椒在烈日下红得发亮,玉米叶子耷拉着脑袋,像是也被这天气给熬蔫了。
那会儿,我刚从镇上的纺织厂下岗回来没多久,印象最深的就是厂长宣布企业改制那天的情形。
车间里的纺织机还在轰隆隆地转着,可大家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呆呆地听着厂长念解除劳动合同的名单。
老李婶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她家里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要养活呢。
我攥着那张薄薄的解除劳动合同书,怎么也想不明白,昨天还在为超额完成生产任务高兴,今天就得收拾铺盖卷儿走人。
回到家后,我白天在家里种点菜,晚上就到街上摆个小摊卖卤味,那时候正赶上夜市兴起。
镇上还没有路灯,晚上就点个马灯,我和几个下岗工人并排摆着摊,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等收摊回家,衣服都让暑气蒸透了,可只要想着能挣几个钱补贴家用,这点苦也就不算啥了。
母亲心疼我,总说:"闺女,你这样太累了,要不回生产队干活算了,好歹能分点粮食。"
我知道,她是怕我吃苦,可我总觉得自己还年轻,城里机会多,总得试试。
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母亲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下可把我给愁坏了。
从我记事起,她就在生产队干活,那会儿家里穷,我爹因为一场重病走得早,全靠母亲一个人拉扯我。
天不亮就下地干活,披星戴月回来,裤脚上总是沾满了泥巴,她也不嫌脏,说地里的泥土有股子生机的味道。
记得小时候,我最爱趴在村口的大树上看母亲回来,远远地就能认出她那弯弯的背影。
夏天地里最热的时候,母亲也不歇着,我常偷偷给她送水,远远就能看见她弯着腰在地里忙活。
那些年,她的腰越来越弯,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可她从来不喊苦,总说只要我能上学,她就知足了。
"闺女,没事,我缓缓就好了..."母亲强撑着说话,可脸色白得吓人,我赶紧找邻居老王头帮忙。
老王头二话没说,把他那辆破三轮车推来,我们合力把母亲送到镇医院。
医生说是胆结石犯了,得住院治疗,还得交500块住院费,这数字把我给吓住了。
下岗这几个月,光靠摆摊那点收入,勉强够家里开销,哪还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翻遍全家,连罐子里的零钱都数出来,才凑了100多块,这可愁坏了我。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医院走廊里坐着,听着隔壁床老大爷的收音机放着《一无所有》。
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我发烧,母亲总是整夜不睡地守着,用帕子给我擦汗,嘴里哼着童谣。
左思右想,我决定去四姑家借钱,四姑在镇上开了家小卖部,日子过得还算宽裕。
她家那铁皮房前总挂着各色塑料袋和日用品,架子上总备着大白兔奶糖和水果糖,在那个年代算是个体户里的好日子了。
一路上,我盘算着怎么开口,经过供销社时,看见墙上贴着"深化改革"的标语。
想起自己的下岗工资还没领到,心里更愁了,可为了母亲,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四姑家的小卖部里,收音机正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四姑正在整理货架,见我进来,笑呵呵地问:"小芳来啦?"
柜台上放着一盒刚拆的永久牌香烟,那时候的香烟还是紧俏货,能进到这烟的小卖部,生意肯定不错。
我支支吾吾说明来意,四姑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生意不好做的话。
最后递给我两张皱巴巴的20块钱,说:"这40块你先拿着应应急,实在不好意思啊。"
看着这钱,我心里凉了半截,记得小时候过年,四姑家总会给我包个大红包。
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真是世事难料,我强忍着眼泪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
天黑得快,路边零星亮起了几盏昏黄的路灯,我刚走出没多远,就听见后面有人喊:"小芳!等等!"
回头一看,是四姑夫李德明,骑着他那辆掉了漆的二八大杠追上来,车铃叮叮当当直响。
"闺女,等等四叔。"李德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个布包。
"这是四叔这些年省吃俭用攒的400块钱,你先拿去用,你妈住院要紧,钱的事慢慢来。"
我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四叔,这...这使不得..."想起母亲病榻上的样子,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
四叔硬是把钱塞进我手里,说:"快去医院吧,别让你妈等急了,你要是嫌麻烦,就当是借四叔的。"
这钱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母亲住院期间,我每天骑自行车往返医院照顾。
那段日子虽然苦,可也让我看到了人情冷暖。早上买早点,老王家的豆腐脑总多给我放点咸菜。
住院部的张护士也经常帮我打听便宜的药,有时还会给我带些医院食堂的馒头。
一天,张护士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你四叔可真是个好人,天天来医院,给你妈送鸡蛋、水果。"
"他还特意嘱咐我们,别告诉你。有时候你妈睡着了,他就在走廊椅子上坐一会儿才走。"
听到这话,我的眼眶又湿了,没想到四叔竟然这样默默地关心着我们。
一个月后,母亲康复出院,我拿着摆摊挣的钱去还四叔,他却把钱推了回来。
"钱的事不急,你先攒着。对了,我听说咱镇上食品厂在招工,你要不要去试试?"
就这样,在四叔的介绍下,我进了食品厂,从流水线上的包装工做起。
虽然站得腿酸,但比摆摊强多了。那时候厂里经常放《外来妹》的电视剧,我和车间里的姐妹们干活时也有了话题。
慢慢地,我从普通工人做起,一步步当上了小组长。学会了看产品配方,懂得了质量检验。
记得第一次发全勤奖的时候,我特意买了两只老母鸡,一只给妈炖汤,一只送给四叔家。
四姑见了,脸上有点挂不住:"你四叔啊,就是心软,那会儿借你那么多钱,也不和我商量。"
四叔笑呵呵地打圆场:"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啥。小芳有出息,这不是咱全家的光荣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好起来,母亲的身体也慢慢康复了。94年那个艰难的夏天,成了我生命中最难忘的记忆。
如今每每经过四叔家的小卖部,收音机里还是会放着那些老歌,四叔的头发白了不少,可笑容依然那么温暖。
有时候他会感叹:"现在日子好了,可街坊邻里之间那股子热乎劲儿淡了不少。"
望着傍晚的夕阳,我常想起那个四叔追上来的夜晚。生活就像是一条小路,有坎坷也有平坦,可总会有人为你点亮一盏灯。
这些年,我也学着做那个为别人点灯的人,因为我知道,人间自有真情在,温暖总会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