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倒在血泊中，心里却异常平静。
"这样也好，他终于不用再受罪了" ——我居然对着自己的儿子，生出这样的念头。
这个得了抑郁症的儿子，在家里足不出户整整十二年，我陪着他，守着他，如今，也该结束了。
我和老公的婚事是两家人定的娃娃亲。那会儿农村就这样，到了年纪就办喜事，也没人讲究什么感不感情。
刚见面那天，我远远看见老公在院子里劈柴。动作笨拙，可认真。砍得不利索，可一下也不偷懒。后来日子久了才知道，这个老实人，跟村里那些爱吹爱侃的男人不一样，话不多，可做起事来特别实在。小军的性子，倒是跟他爸一模一样。
结婚那天下着小雨，老公撑着伞来接亲。到现在我还记得，他紧张得连伞都拿不稳，雨水顺着伞骨滴在脖子里，可他愣是一动不动。那会儿我就想，这辈子嫁给这样的人，日子总不会太差。
小军出生那年，老公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抱着刚出生的儿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那个大老爷们，激动得手都在抖。
可好日子没过几年，一场车祸就毁了这个家。那天晚上下着大雨，老公跟人合伙开大车拉货，想多挣点钱。在高速上撞了辆商务车，人当场就没了。
接到电话时，我抱着才五岁的小军往医院跑。到了太平间，看着老公躺在冰冷的台子上，我哭得喘不过气。更要命的是，交警认定是疲劳驾驶，不但没赔偿，还要我们倒赔十几万。
那晚上我抱着小军哭到天亮。
孩子虽然懵懵懂懂，却特别懂事。他用小手笨拙地给我擦眼泪，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不哭，我给你捶捶背。"
这孩子，懂事得让我心疼。可我没想到，失去爸爸对小军的打击这么大。原本活泼爱笑的儿子，慢慢变得不爱说话。上幼儿园时，老师专门找我谈过，说他总是一个人待着，很少和其他孩子玩。
我那会儿起早贪黑地打工，晚上回家经常看见小军一个人窝在角落里玩积木。有时候想逗他说说话，可嘴张了半天，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干脆就忙自己的去了——还不是为了早点把债还清。
直到有一天，我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听见他在房间里轻轻地叫："爸爸......"
那声音细得跟蚊子哼似的，要不是我正好放下锅铲，都听不见。
我站在门口，看着儿子抱着他爸的照片，眼泪一滴一滴砸在玻璃上。那一刻，我的心揪得生疼。
小军上小学后，性格总算开朗了些。班主任陈老师说他交到了几个好朋友，中午一起吃饭，放学也会结伴回家。看到儿子脸上有了笑模样，我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一转眼，儿子从小学毕业，上了初中、高中。学习不算出挑，但也没落下。倒是电脑课，他总能拿满分。班里男生都爱玩游戏，可就属他玩得最好，反应快，手也准，老师夸他有天赋。我那时还高兴呢，觉得儿子总算有个拿得出手的本事。
每次开家长会，我都偷偷坐在后排，生怕老师说他什么，可总能听见表扬他懂事。那时候我就在想，这孩子是不是太懂事了，连叛逆期都不敢有。
村里的王婶子总劝我："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多好。"每回我都摇头。倒不是我放不下老公，主要是怕小军受不了。死了爸爸这道坎，他好不容易才迈过去，我可不敢再给他添堵。
熬到儿子大学毕业，我心想这下总该好起来了。可找工作的事又让我揪心。小军连着投了好几家单位，要么简历石沉大海，要么面试就被刷下来。有天晚上，我看见他对着电脑发呆，屏幕上全是红叉叉的简历状态，心里难受得要命。
后来还是托了关系。我把攒了好几年的钱都拿去送礼，总算在一家私企给他找到了营销的活儿。虽然不是铁饭碗，但能糊口也就够了。
可没想到，这工作还没做热乎，问题就来了。小军说同事爱背后嚼舌根，说他情商低，不会来事。领导分派任务，他也总接不到点子上。
有天下班回来，我看见他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直接钻进屋里开电脑打游戏。我站在门口叫他吃饭，他就"嗯"一声，连头都不回。
从那以后，他就跟上了瘾似的。吃饭也是捧着手机打游戏，连筷子都顾不上拿。我问他工作的事，他支支吾吾说请了病假。一问是几天，他说有快一个月了......
那天早上，我熬了小军最爱喝的皮蛋瘦肉粥。可他连看都没看一眼，摔门就走了。晚上回来时，眼圈红红的，扔下一句"我不干了"，就把工作给辞了。
从那以后，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守在电脑前。我在厨房，听着里面的动静。有时候他赢了游戏，能传出两声笑，我心里还暖暖的。可一输了，那动静就吓人了。
记得那天我正包饺子，"砰"的一声巨响吓得我手一抖。冲进屋一看，小军正捂着手腕，鲜血直往下淌。他的书桌抽屉敞开着，一把血迹斑斑的水果刀就搁在那儿。
给他包扎的时候，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他手上。可他连眼皮都不抬，包好了又转过去对着电脑，屏幕的光照得他脸惨白惨白的。
那天晚上，我硬拽着他去了医院。医生说是重度抑郁症，要长期服药，最好住院观察。
可药一吃，他整个人更迷糊了，连键盘鼠标都操作不好。有天半夜，他在房间里又哭又砸：'吃什么药！手都不听使唤了，连游戏都玩不了！
我蹲在门外，听着里面乒乒乓乓的响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这游戏害人不浅，可又不敢不让他玩，这是他唯一还肯做的事。
就这样，一天拖一天。整整十二年，我每天像是在刀尖上走路。早上出门怕他想不开，晚上回家怕他发疯。最可怕的是他半夜发病的时候，蜷在墙角浑身发抖，我抱着他，一遍遍喊他名字，可他的眼神空洞得吓人，好像根本不认得我这个妈。
这十二年，小军越来越像个陌生人。他的眼神像冰一样，连看我的时候都是冷冰冰的。
隔壁老张家的儿子都当爹了，常领着孙子在楼下晒太阳。我看着他们爷俩说说笑笑，再想想自己这个儿子，心里头难受得要命。
有时候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竟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要是小军就这么走了，对他来说，或许是种解脱......
上班也不是个安生地方。前两天，我在茶水间接水，听见同事在议论："你说那个王姐家儿子，是不是傻了？整天闷在家里，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
我手一抖，水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们看见我，赶紧闭嘴溜了。我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着碎片，手指被棱角划破了也不觉得疼，只觉得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那天下班回家，我觉得特别累。推开家门的时候，就看见小军拿着水果刀，正往手腕上划。往常我都会冲上去抢，可那一刻，我愣是站在那儿，一动没动。
我看着鲜血从他手腕上往下滴，滴在地板上，一滴，两滴。他的眼神越来越迷离，最后"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我还是站在原地，任由眼泪往下掉。
等他咽气了，我才走过去，帮他合上眼睛。我知道，他终于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办完丧事那天，我收拾他的房间。地上全是衣服，床底下全是泡面盒子。翻着翻着，从他高中课本里掉出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封信。
我颤抖着手拆开信封，看到熟悉的字迹："妈，对不起，我实在是太累了。这些年，我不是不想好好活着，可我真的好难受。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做个好儿子，好好孝顺您......"
第二天一早，我拿着那张卡去了银行。柜员让我输密码，我想起信上说是我的生日，手指头有点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去。
"您好，这张卡里有八百多万。"
我"腾"地站起来，椅子都碰倒了。柜员被我吓了一跳，赶紧扶住我。我的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回家路上，我脑子里全是儿子抱着电脑打游戏的样子。那一声声键盘敲击声，原来不是在打游戏，是在做陪练挣钱。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十二年，他就这么默默地攒下了这么多钱。
我蹲在路边哭得喘不上气。路过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可我顾不上那么多了。这些年，我骂他啃老，说他是废物，可他连买件新衣服都舍不得，原来是把每一分钱都攒着要给我养老。
"'小军啊......'我抱着那本装着银行卡的课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咋就这么傻啊。钱算什么啊，你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啊......'
要是能重来，我宁愿当个穷光蛋，也要我儿子好好的，哪怕他天天骂我、嫌我烦都成。可人死不能复生，这钱攥在手里，比刀子还疼。
这几天，我又去了趟儿子的房间。那台他天天坐着打游戏的电脑还在那儿，屏幕落了一层灰。我用抹布轻轻擦拭，好像还能看见他坐在这儿的样子。
收拾的时候，我在键盘下面发现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
"妈，我知道你嫌我没用，可我真的想给你攒够一千万。你每天起早贪黑的打工，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就想着，等哪天真攒够了，就跟你说是我赚的钱。也许那个时候，你就不会再觉得我是个废物了......"
我贴身收着这张纸条，就像儿子还活着一样。可惜啊，这世上有些话，再也来不及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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