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的河北坞堡可持续发展之路:杀鸡取卵不可取,要留住源头活水

采蓝说历史 2024-02-21 10:31:36

上回说到石勒通过两次空手套白狼,从而完成自己的原始资本积累,成为刘渊手下的一名新兴大将。但是,在乱世,石勒手下那三四千兵力还是不足以争霸天下的,那个时候的他,顶多也就是当年入主徐州之前的刘备的实力。要想做大做强,石勒亟需一条可续持续发展之路。

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转过年,也就是公元308年,在并州经营、积淀了四年的汉王刘渊觉得是时候向外拓展了,因为并州的发展空间不大,太原钉子户刘琨背后有鲜卑的国际雇佣兵团相助,他很难打下。

308年正月,刘渊下达了年度总作战方案:刘聪等十将南下太行山方向开拓,力争打破壶关;石勒等十将东下赵魏,开拓华北平原。作战意图很明显,就是要东进、南下,开辟第二、第三战场,从而走出山西高原。

刘渊这次军事部署其实很有意思。

他让刘聪去攻打壶关,是因为并州要想东进河北平原一边有两条道:要么走壶关出滏口陉和白陉;要么走太原出井陉。但太原当时有钉子户刘琨在那里扎着,得放弃,所以只能选择壶关方向了。若是能拿下壶关,不仅可以东通河北,南下打洛阳也十分方便。所以,拿下壶关这个上党地区的关键枢纽很重要,他派刘聪去打壶关是他的战略主线。

但是被安排往滏口陉方向穿插的石勒那一路,刘渊就没啥讲究了,主打就是一个“自生自灭、吸引火力”,也就是把你们丢出去就不管了,没有后援、没有阵前节制,你们自由发挥吧。发展好了,记得给总部上缴利润;发展得不好,你们那些部队本就是民间资本,败光了咱也不心疼。

苟晞

时来天地皆同力,被刘渊放养的石勒恰恰因此迎来自己人生的一次大风口。因为当时的西晋中原,已经乱成一团糟,石勒闯入中原简直就是过去割韭菜。

公元308年的中原大地,被山东悍匪王弥祸祸得千疮百孔且看不到个头了。

当初,苟晞打死了汲桑、撵跑了石勒,司马越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给力的下属了,再加上苟晞也算是帮他弟弟司马腾报了仇,所以便与苟晞结拜成了兄弟以示拉拢。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司马越的司马潘滔等人却反复提醒他,说苟晞这个有志、有才,让他一直呆在兖州那块战略要地上,迟早会出问题的,要知道那可是当年曹操起家的地方。

司马遹这货只要是听到啥会威胁自己权力的话,那绝对是立马上心,于是便改任苟晞为征东大将军领青州刺史去都督青州诸军事。因为青州匪乱横行,你去那给我卖命去吧!

苟晞到任后,也毫不含糊,直接上高压政策,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匪。史载:“流血成川,人不堪命,号曰“屠伯”。

也正是因为苟晞这一系列无情的操作,使得本已奄奄一息的王弥又迅速死灰复燃了。因为铁血镇压背后带去的冤假错案和恐慌逆反,是老百姓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

王弥卷土重来之后,虽然没法在正面战场上击败苟晞的正规军,但是人家的队伍却是越打越多,而苟晞原本捉襟见肘的兵力却是越打越少,最后导致局面失控,王弥在青、徐、兖、豫四州之间,快活得不得了。

王弥收集亡散,兵复大振。分遣诸将攻掠青、徐、兖、豫四州,所过攻陷郡县,多杀守令,有众数万

后来,王弥还拿下了许昌,打开了豫州武库,完成了战力升级,更加让朝廷大为头疼了。

入许昌,开府库,取器杖,所在陷没,多杀守令,有众数万,朝廷不能制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弥动了改朝换代的心思,率部攻打了京师洛阳。

司马越赶紧派司马王斌率精兵五千人入卫京师,西凉张轨亦遣督护北宫纯率兵驰援洛阳,一番火拼之后,王弥败北。

战败之后的王弥便选择了投靠当时已经起势的匈奴人刘渊,因为他当年在洛阳游历的时候,跟刘渊有点交情。

刘渊这个人,咱们之前介绍过,这家伙擅长于集资创业,对于来投靠自己的势力基本上来者不拒,他自比刘备,把王弥吹捧成诸葛亮,顺利拿下这个新打手。

元海谓弥曰:孤本谓将军如窦周公耳,今真吾孔明、仲华也。烈祖有云:吾之有将军,如鱼之有水

七月,刘渊南下平阳,太守宋抽弃郡走,河东太守路述战死;上郡鲜卑陆逐延、氐酋单征渡过黄河归降刘渊。汉赵势力推进至上郡、河东一线。而王弥则在高都、长平间大败司马越的淮南内史王旷、安丰太守卫乾等将,成功进入河北。

也就是说,整个208年上半年,原本孤立无援地入侵河北的石勒,被上天安排了一个最好的帮手,那就是到处乱捅的王弥。

九月,王弥与石勒合力攻打冀州首府邺城,相当于要把冀州全面宣判死刑了。

十分被动的司马越壮士断腕,诏令豫州刺史裴宪屯白马(今滑县)顶住王弥,车骑将军王堪屯东燕(今延津县东北)顶住石勒,平北将军曹武屯大阳(平陆县南)防备刘渊,准备放弃黄河以北,坚守黄河南岸。跟官渡之战前的态势有点相似。

308年十月甲戌,眼看自己即将成为西晋袁绍的刘渊不淡定了,他称帝了。称帝这事嘛,由来都是一把双刃剑,它能给你带来无上荣光,但同时你也必须要承受它的千钧重压。因为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谁称帝都必须把其他皇帝和政权消灭,最起码你得把人家首都那个政治符号打下。

也就是说,刘渊称帝后,洛阳就成了他必须尽快拿下的战略目标。但洛阳盆地本身并没有太大的价值产出,而且作为晋王朝的最后灯塔,也不好打,人家会跟你图穷匕见的。刘渊称帝多少有点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的味道。

其实,刘渊最好的选择是顺势拿下整个河北,把它经营成自己的奶源根据地,然后回师北上去拿下太原钉子户刘琨,先统一并州。然后,向前辈袁绍学习,循序渐进地去解决幽州问题,这样会更合理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吧,刘渊终究还是选择了称帝,向南打。毕竟他不是真正的汉人,对汉文化和历史了解不可能太全面和透彻。

308年冬天,石勒与刘灵等七将率众三万开始扫荡河北。兵锋所指,望风而降。石勒收编了魏郡、汲郡、顿丘等地五十余座坞堡。根据坞堡规模大小赐予印绶全都封了垒主将军或垒主都尉,并从中收编了五万精装为军士,老弱继续在坞堡内安心生产。

石勒、刘灵帅众三万寇魏郡、汲郡、顿丘,百姓望风降附者五十余垒;皆假垒主将军、都尉印绶,简其强壮五万为军士,老弱安堵如故

大家不要小看了上面这一小段话,这其实包含了石勒做大做强的主要密码。

“五胡乱华”其实隐含了一个逻辑基础,那就是胡汉间有着苦大仇深的民族矛盾。石勒之所以能够一步步越爬越高,就是因为他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

他清剿河北的时候,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禁止了军队到处烧杀掳掠,从而开始收获了巨大的民望。

军无私掠,百姓怀之

这跟刘邦进咸阳,然后搞了个“约法三章”是异曲同工的。这么多年,你们汉人一直虐待胡人,现在石勒这帮胡人有能力和机会报复你们了,可想而知,河北的人们内心有多恐慌?可是,人家石勒却出乎意料地选择了温和对待自己的阶级敌人,这能不感动人吗?请大家记住,即便是演戏作秀,感人的套路对底层人也永远是有效的,因为底层人的情绪空间就那么大,很容易被塞满。

当时的中原大地,被司马家祸祸这么多年下来,生态结构基本上就剩两种形态了。一种是坞堡、一种是流民,至于政府,要么是形同虚设,要么就凭空消失了。

流民,很好理解,就是那些活不下去了的老百姓开始四处流窜了,这帮人最后成为了匪帮头子王弥源源不断的弹药库了。

咱们重点来说说坞堡。邬堡其实跟大家熟知的小山寨、小山头、自治区、豪族等,是一个意思,它是乱世的特色产物,因为天下大乱,黎民百姓得不到朝廷和政府的基本保护和保障,被迫要进行自我抢救。

但是,构建一个独立的小组织,它的成本门槛是很高的。你得有资本、威望、能力各方面的加持,你才能搭起那个台子并守住那个台子。所以,两晋期间的邬堡就是各地世家大族的私人山寨。

世家大族家有余粮、手有余钱,他招募一些靠谱的流民或者本地人,以家族骨干为核心,保家护园、自给自足,以图熬过那乱世。

这就相当于,邬堡是西晋那濒临崩溃的体系中的独立小作坊,这种小作坊是最后的托底或者拯救社会的核心资源。但是,像王弥那种人,他是不知道利用的,这货跑到哪里都是“三光政策”搞到底,杀鸡取卵,焉能长久?

反而是石勒这样一个胡人,无师自通地掌握了高级薅羊毛的要点。人家不杀鸡取卵,反而把这些鸡好好饲养起来,这样才能让它们给自己多下蛋。

石勒在魏郡等地尝到了甜头之后,又开始北上进攻钜鹿、常山,杀死二郡晋朝守将,随后攻陷冀州郡县堡垒百余个,部众达到了十多万。

进军攻钜鹿、常山,害二郡守将。陷冀州郡县堡壁百余,众至十余万

看到没有,石勒入侵河北才多久,兵力就从当初的三万变成十余万了。因为人家打那些邬堡,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攻陷,就是招降。一口气打下一百多个邬堡,石勒再牛,估计也是没法办到的。人家石勒是被顺势欢迎的,然后被“好酒好菜”招待的,所以他的战绩惊人,兵力增长也惊人。

那么,石勒为什么能取得这么好的效果呢?按理说,他在魏郡等地实行了招抚政策,影响力传播得再快、再猛,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覆盖到了钜鹿、常山等地呀?因为石勒起家时的主力部队中,除了杂胡兄弟们之外,还有大量的汉人。这些汉人,其实大多数就是流民,而很多流民又被各地邬堡吸纳了,他们背后有着错根盘节的社会关系,比如亲戚、老乡等,也有他们之间联络,无形之中就帮石勒完成了政策宣传的工作。

其实邬堡的规模一般都不大,一般每个坞堡也就几百到几千户不等的力量。况且邬堡不像山寨那样躲在深山老林,他们要正常生活、耕种甚至贸易,一般都没修建在什么险要地方。其实要强打也并不难。难就难在它们过于分散,如果每个邬堡都跟你拼尽最后一滴血,与你同归于尽,任谁都不一定受得了。因为你的部队在持续消耗却得不到适量的补给。

所以,石勒就非常聪明,他采取了一锅端的招安政策或者叫合作方式,只要你们愿意给我补充人力、物力,我就给你们正规编制,甚至还能保护你们的安全。石勒靠着这一招,从一个个坞堡中可持续发展的获得源源不断的人力、物力支持。

分命诸将攻冀州郡县垒壁,率多降附,运粮以输勒

别看这种招安政策在后世被用滥了,但在当时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尤其对于石勒这么一个祖祖辈辈被凌辱鄙视的异族人来说,更是难以想象。因为大多数底层人崛起之后,最难克制的就是报复欲和放纵欲。当年,脑瓜子那么好使的刘邦在费老大劲攻下颍川之后也还是恼羞成怒地屠城了,进入咸阳皇宫也是第一时间急着去抱小姐姐们去了,得亏张良等人把他拉回正轨了。

石勒这种格局和见识、胸怀和气度,其实与其说是后天培养的,还不如说是先天养成的,因为当时真没有张良那样的高级顾问在劝导、指引他,他几乎全靠直觉和本能。

付出总有回报,正是因为这一点,开始让他在天下大乱诸多流水般轮流转的大帅们当中脱颖而出,他开始获得了汉人的投票支持。比如他后来的谋主张宾,就是从石勒的做事风格和人格魅力中品出了刘邦的味道,于是对亲近说:这些年我看的人太多了,只有这个石勒能成大事!最后还毛遂自荐地跑到石勒那里去上班了。

宾谓所亲曰:吾历观诸将多矣,独胡将军可与共成大事

熟悉不?石勒这局面背后的逻辑!是不是跟现在的融资逻辑一模一样?就跟袁绍当年成为北方霸主一模一样嘛。只不过袁绍依靠的是“四世三公”的家族品牌,而石勒完全是跟刘备一样靠四处散发自己那该死的魅力去吸引人归附而已。

石勒在河北建立巨大的威望之后,把一些名人贤士集中在一起做自己的智囊团,称为“君子营”,引张宾为谋主,并开始设立正规政权的功曹等官吏,将自己的核心18骑分别授予了将军之职。

其衣冠人物集为君子营。乃引张宾为谋主,始署军功曹,以刁膺、张敬为股肱,夔安、孔苌为爪牙,支雄、呼延莫、王阳、桃豹、逯明、吴豫等为将率

此时的石勒,已经具备了当年入主兖州的曹操的雏形了,因为他懂得去构建自己的独立体系与架构了。

所以,权力游戏这玩意,真的特别讲究天赋,跟我们现在做生意一样,有些人天生就是做生意的好料子,有些人从小让他背生意经也不一定能成为一个成功的老板。石勒真是权力游戏中的天赋型选手,他出身低微,并没有机会从小接受屠各刘渊、刘聪那种汉文化的教育,却无师自通地屡创奇迹,空手套白狼地打下一份惊人的功业,真是不服不行。

当然,除了时代机遇、个人魅力、军事天赋之外,他那种跟刘邦如出一辙的善于揣摩学习的态度以及超强的人性洞察能力,也是他成功的要素。大家不要忽略石勒在自己具备一定条件基础之后恶补文化课的场景,没有持续学习的能力,就没法持续稳定地输出价值。

勒雅好文学,虽在军旅,常令儒生读史书而听之,每以其意论古今帝王善恶。尝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大惊曰:“此法当失,何得遂成天下!”至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

引文中有一个细节大家要注意,郦食其当年劝刘邦分封天下来对抗项羽,这是一个大昏招没错,但是大家要仔细想一下,郦食其是什么级别的人物?跟萧何、张良、韩信几乎可以相提并论的大才,他为什么提建议时没意识到自己的败笔?刘邦又是什么级别的人物?一点就通的老油条呀,他为什么没有察觉郦食其建议的不妥?两个如此大才,最后还需要张良给他们掰扯一番才恍然大悟。可没上过学的石勒一听就能指出问题所在,这让大家找谁说理去?

其实,讲一千道一万,石勒的蜕变其实都是源于他对人性的洞察。说的再细致点,就是通过恐吓、安抚、划成份等等技巧让你两害相权取其轻的为我所用。比如他后来招抚并州杂胡部落就是安抚与恐吓双管齐下。

使其将张斯率骑诣并州山北诸郡县,说诸胡羯,晓以安危。诸胡惧勒威名,多有附者;并州诸胡羯多从之

总而言之,河北之地是块风水宝地,当年成就了刘秀和袁绍,现在也成就了石勒。石勒的蜕变和崛起与汉高祖刘邦有很多惊人的相似,限于篇幅,咱就不一一展开说了。咱重点来说一说石勒的河北坞堡可持续发展逻辑。

有一句话叫“散是满天星,聚是一团火”,其实邬堡就具备这种特性。它们分散时,其实也没有强大到不可攻破的地步,只是你要想强行拿下它,得付出较大的代价。如果有人可以把它们聚成一团,由于它们手里掌握着大量的底层核心资源,能爆发出的能量不可估量。

我们现在很多人都知道“整合资源”这个概念,但是很多人不求甚解,将之简单粗暴化了,最后变成了王弥那种抢劫裹挟式的掠夺。其实所谓的资源整合,核心是在于构建一种新的和谐关系,包括利益关系和情感关系。

以石勒整合河北邬堡势力为例,其实核心逻辑就是两点:第一、你的国家和政府已经保护不了你们了,而我具备摧毁和保护你们的能力,只要你们愿意跟我合作,我愿意给你们提供安全保障,降低你们的防御成本。这是利益关系;第二、乱世之中,人人都不一定把你们当人看,比如其他杂胡和王弥那样的匪帮,但我把你们当人看,尽管你们曾经欺辱过我和我的族人,我愿意既往不咎,咱们可以和谐地搭伙过日子。这是情感关系。

一个人,只要他的利益诉求和情感诉求都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一般是不会执意要鱼死网破的。

石勒完全可以凭实力一一、慢慢端掉这些邬堡,端掉这些邬堡之后,邬堡的一切财产和资源也都会落入他的口袋,但他为什么要坚持这种招抚路线呢?跟我们现在割韭菜是一个道理。啥也不懂的大老粗就会像拔萝卜一样把韭菜连根拔出,聪明人则会割一茬留一茬。这其实也就是最原始的可持续发展的理念。

涸泽而渔、杀鸡取卵等成语和道理,大家都耳熟能详了,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呢?因为可持续发展之路,需要很多克制、隐忍、牺牲、判断、选择、决绝……它不是谁有那个理念就可以解决问题的。比如石勒要想河北那些邬堡能成为自己的源头活水,就必须放弃和忍受那些唾手可得的直接利益。

汉末,有一种说法叫“得士族者得天下”,其实在两晋的北方,邬堡不就是所谓的士族替代者?人家只是不愿意或者没能够及时南迁的士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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