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陪护人说:阴沟里翻船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阴沟在哪里?
陪护人是个年轻人。因为陪护住院的父亲,我跟他混熟了。
他忽然问我:认识吗?他指了指那位躺在单人病房的病人,一个植物人病人。经常有一拨一拨人探望他,看架势是个有来头的人物。
我说我不认识。
他惊讶看着我,似乎把我看成是火星来的人,不食人间烟火。他说:就是某某某啊!我们县城的名人。
这位植物人名人,在达到人生巅峰的瞬间,因毫无预兆的闪失跌落了下来。
年轻的陪护人估计是憋坏了,滔滔不绝讲述名人事迹,绘声绘色,很夸张,绝对添盐加醋。
原来,床上躺着的植物人病人,是一名空中走钢丝的杂技表演家。在20多年的演艺生涯中,他不断挑战人类的极限,赢得很多的奖项和喝彩。
这一次,是他收官之作,又达到了一个新高度:在几十层高、相距百米的两座大楼之间,架起钢丝,表演武术。
引起轰动,媒体倾巢出动,长枪短炮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那天,阳光分外灿烂,风力、湿度、温度不约而同地达到最佳状态。
他出现了,向楼下黑压压的人群抱了抱拳,深吸口气,来了一个前空翻。在一阵“啊”的惊叹声中,他的双脚,稳稳当当地钉在剧烈振动的钢丝正中。
他在钢丝上或蹲或立,或叉腿或举膝,或马步或弓箭步……
他在钢丝上拳打脚踢,舞弄着少林、太极、八卦、形意、地蹚等门派的武术套路,令人眼花缭乱。
他还在钢丝上演绎《水浒传》里的著名场景,比如武松醉打蒋门神时的“玉环步鸳鸯脚”,又比如浪子燕青有名的“鹁鸠旋”。
观众仰头看得潮起潮落,捏出两手热汗。
他一气呵成完成表演,在闪光灯、摄像机的簇拥下,缓缓走出大楼。
这时,一个可爱的孩子上前献花。就在他接花的刹那,脚底踩空,从三级台阶上滚了下来,脑袋重重撞在花坛上。
陪护人说:我们县里这位杂技表演艺术家,屡次打破人类极限,却跨不过那个台阶,成了植物人躺在病房里,整天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陪护人叹气说:人啊,顺风顺水的时候,最难防的就是阴沟。因为你永远也看不见阴沟在哪里?可是阴沟又无处不在,甚至连躲都躲不掉,不知哪一天就掉进去了。
他朝病房努努嘴:听医生口气,他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