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北京古籍出版社《帝京景物略》
记得刚上初中那年,我跟随父亲去南新华街的中国书店买了几本书,其中就有《帝京景物略》(集历史地理、文化和文学著作三者于一体的游记散文佳作,详细记载了明代北京城的风景名胜、风俗民情),当时只知道它是写明末北京景点的,具体内容看不大懂。待后来念大学,阅读过书中部分内容,我还在朝阳公园书市买到一本不同版本的同名书。说来也巧,一年前于地坛书市上居然又淘到一本。缘分不可谓不深。
治学严谨,不写一句空
工作数年,笔者如今重读《帝京景物略》依然颇受震撼,不仅为其精妙的文学语言所感染,更被作者严谨治学的写作精神所感动。作者遵循古人“事莫明於有效,论莫定於有证”写作传统,秉承墨子“士虽有学,而行为本焉”创作理念,践行朱熹“知之愈明,则行之愈笃。行之愈笃,则知之益明”理学思想,真乃文脉赓续,弦歌不辍,不写空文,值得我们后人学习。
书作者刘侗(约1593-约1636),崇祯七年(1634年)进士,明末散文学家,他认为北京最具有首都文化地理优势,明确表达了对北京的眷恋之情。另一作者于奕正(1597-1636),崇祯初年秀才,所撰《天下金石志》《钓鱼台记》堪称明代游记上乘之作。其熟悉北京风土人情,二十年间遍游京城名山胜迹。
《帝京景物略》写作极其认真,于奕正感慨地说:“成斯编也良苦。景一未详,裹粮宿舂;事一未详,发箧细括;语一未详,逢襟捉问;字一未详,动色执争。历春徂冬,铢铢緉緉而帙成。”写作过程中刘侗、于奕正分工明确,于奕正搜集资料,刘侗执笔书写。五年间,他们筚路蓝缕,跋山涉水,实地考察需要写作的每一处景点,反复讨论核准后才确定。刘侗讲道:“事有不典不经,侗不敢笔;辞有不达,奕正未尝辄许也。”作者为此花费五年多时间,扑下身子认真调研,亲临实地耳闻目睹,沉到现场心领神会,深入生活贴近民众,表现出实事求是的创作态度和知行合一的务实精神。
筛选129处,一景一文
笔者多次参加北京民俗调研和三山五园历史文化研讨会,仔细阅读《帝京景物略》后,能够深刻体会到该书作者对北京的热爱,特别是对每一处名胜古迹如数家珍,对老北京人的风俗习惯娓娓道来,处处体现北京的悠久历史和人文底蕴。
《帝京景物略》具有很高的北京景物风俗资料价值,全书共计八卷,按照城北、城东、城南、西城、西山、畿辅名迹依次铺开,所记景物在实地调查基础上,经过精挑细选、反复考证,筛选出具有历史文化价值、文物价值、建筑艺术价值的景观,涉及山川园林、庙庵寺观、桥台泉潭、岁时风俗、花鸟虫鱼等景物一百二十九处,一景一文,撰写文章一百二十九篇。
其中,从北京众多寺观宫庵、庙堂祠坟中,甄别出寺观三十五座,祠堂七所,庵堂、庙坛、坟墓各五处。它们中不少如今都已成为国家重点保护文物,比如:太学石鼓、东岳庙、报国寺、悯忠寺、白云观、天宁寺、白塔寺、真觉寺、帝王庙、万寿寺、大佛寺(大慧寺)、摩诃庵、慈寿寺(今慈寿寺塔)、碧云寺、卧佛寺、利玛窦坟、潭柘寺、戒坛(戒坛寺)、燃灯佛塔、卢沟桥、泡子河(通惠河一段)、石经山(今云居寺)等,以及香山寺(香山静宜园)、玉泉山(玉泉山静明园)、瓮山(颐和园万寿山)等北京三山五园景区。这些记载对于研究北京历史地理参考价值较高,对于保护和利用国家级重点保护文物、修缮复原明代文物景观参考借鉴意义重大,长远来看更显弥足珍贵。
《帝京景物略》富有鲜明的文学艺术特色,描写北京民间风俗生动准确。作者强调,民间风俗关乎社会风气,语言要尽可能详细,贴近人民生活。前后呼应、互相补充的写作手法,使得春场部分的岁时习俗和具体景观中的节俗活动很好结合,读来耳目一新。例如,《高梁桥》以清明踏青习俗为主展开,《弘仁桥》侧重碧霞元君诞辰活动和进香描写,《胡家村》突出老北京人嬉戏蜻蜓、蛐蛐、蝈蝈习俗,《东岳庙》着重记述东岳庙会盛况和东岳仁圣帝诞辰巡游活动,把民俗活动渗透在景物描写之中,使得各种人物形象活灵活现。再如,《泡子河》《三忠祠》《燃灯佛塔》等文详略得当、构思巧妙,以讲故事的形式娓娓道来,堪称散文经典。类似例子不胜枚举,多处景物描写可谓鬼斧神工、妙笔生花,品读起来荡气回肠、如诗如画。读者不仅可以感知明代北京景物民俗,还可以领悟古汉语文学之美。
虽有瑕疵,功莫大焉
因所从事专业之故,笔者需要了解部分寺庙建筑遗址情况,查阅有关历史书籍,比如《燕史》《长安客话》《宛署杂记》《日下旧闻考》《帝京景物略》等,在学习中发现《帝京景物略》部分文章往往避开元代理学人物,回避元代寺庙建筑,是“无意失误”还是“有意作伪”暂且不论,略举两例说明之。
该书《略例》说晏公祠乃学圣尊儒之所,应该大书特书之。《晏公祠》文中讲到正殿所奉石像,其上像为三皇、五帝、三王,左像为周、召、孔、孟诸圣贤,右像为周、程、张、朱诸大儒。实际上右像中还有元代理学大儒许衡(号鲁斋)、吴澄(“草庐先生”),文中却只字未提。这也验证了生活在明朝的两位书作者,行文时确在回避元朝人物。成书于万历年间的史料笔记《长安客话》写到晏公祠时说:“自吾师宣尼而下及宋朱紫阳、李延平,元许鲁斋、吴草庐诸公。”《帝京景物略》作者理应看过这一记载。清康熙年间王源《居业堂文集》,讲述康熙四年(1665年)晏公祠改建为地藏庵后,“鲁斋、草庐石龛”还在。作者实地查看时,应当是看见过许衡、吴澄石像。
该书《功德寺》一文,并没有直接介绍其始建于何时,而是引用他人描述:“李西涯记云:寺故金护圣寺。”《宛署杂记》记载:“功德寺,元朝敕建,曰大承天护圣寺。”作者查阅资料理当看过。清初《宸垣识略》在记述功德寺时,寺前两通石碑还在,文中说:“(功德)寺极壮丽。立穹碑二,其一宣庙御制,其一元旧物,蒙古字。”作者游览功德寺时可能见过,但书中还是引用李西涯的说法,将错就错。
《帝京景物略》虽有瑕疵,但又瑕不掩瑜。该书讲到《长安可游记》《燕史》《长安客话》《宛署杂记》,认为它们或漫、或俚、或讹、或漏,缺少条理或有纰漏。通过对比阅读,这些书籍各有侧重,只是并没有把北京地区寺庙宫观、民间风俗作为重点而已。比如《燕史》很少涉及北京寺观、岁时风俗;《长安客话》记载一般都很简略,编辑体例不太严谨,比如,“功德寺,旧名护圣寺,建自金时”,明显有误;《宛署杂记》是宛平县令沈榜所写,侧重宛平县社会经济和民众生活状况,对于宛平境内寺庙宫观只是进行统计,并没有展开介绍,也没有统计晏公祠。
《帝京景物略》填补了明代北京景物风俗记述之空白,内容客观全面,文字行云流水,论述出神入化,不但能够丰富完善相关书籍之内容,更能让读者体会北京景物风俗之精彩。功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