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得不说，诗歌作品的创作能力不在于诗人学历和学问的高低，不在于地位或职位的尊卑，不在于年龄的长幼，而在于对情感、认知、感悟的深浅相关的文字驾驭实现能力。纵观古今诗人皆如此。当下诗人余秀华也是。本期我们分享余秀华拜海子的诗《虚名在上，不拜不行》。

《虚名在上，不拜不行》

　　　　　　诗 / 余秀华

我们年轻时候喝过的酒，已经稀释在流水里

一个人越老越会留意他手臂上的疤痕

我知道神庙不倒

你就不会重返人间

算了吧，重返人间太可怕了

那个可怜的民谣歌手还会唱你的诗

我们都知道，他完蛋了

你不会让自己的骨灰

垫在他脚下

他在唱你的诗歌的时候追到了年轻的女孩

他的灵魂要分给多少空空的皮囊?

会有许多人悼念你，这个我不反对

虚名在上

不拜不行

　有的诗友一读这首诗的题目就觉得余秀华鄙视海子，说余秀华对海子的诗作不屑一顾。其实，恰恰相反。我们可以从余秀华写给海子的几首诗里领会到她对海子及其诗作的推崇——至少有推崇。这首《虚名在上，不得不拜》。

　　猛一看题目里带“虚名”一词，以为余秀华在讽刺海子。其实这是真正的诗人对世间的许多名利看淡的态度，是一种清高。当一个诗人失去了应有的美德和良心，其作品里的抒情和感悟必然会用诗歌的技巧和语言文字去欺骗世人和读者。因此，从余秀华和海子的作品中我们至少可以看到诗人的良心和真实，而这两个诗人尤其是余秀华真的不太看重自己名声的虚实如何。

　　在这首诗里，余秀华写海子有“虚名”，可以看作是一种调侃，是主观心理上似婉讽实钦佩的清高反映，是对别人说海子为“当代李白”的否定——海子就是海子，是当代新诗诗人而非古诗诗人。李白是诗仙，用在海子身上就是过誉。而余秀华也有一个被冠的诗名“当代李清照”，同样是虚名、过誉。

　　余秀华、海子都视诗歌为宿命，而海子对诗歌更是怀有天生的使命感。余秀华读海子，常常对诗歌有同频共情之感，这表现在她的诗歌里比如：“他在人群里，我没有看出来。都是近视的我们 / 对世界保持着警惕”。以海子的诗名和实力， 在余秀华创作学习里认其为老师还是可以的，因为她确实受海子影响颇深。海子诗歌里的一些意象元素比如“以梦为马”、“食盐”、“草原”、“沙漠”等在余秀华的一些诗歌中得到了继承和深化，经消化后形成了余秀华自己独特的风格。由此，从余秀华 一句“不拜不行”可以看出她对海子的真心和至诚。

　　这首诗一共十四句，并非一首十四行（商籁体）。

　　诗一开头写出了女诗人和海子的共情之处：“我们年轻时候喝过的酒，已经稀释在流水里”。

　　这是一句以象征手法写成的诗。虽然不在一个时代里，已经阴阳永隔，但一个人一定年轻过。余秀华、海子都一样。诗歌以主观感受为出发点，必然是“我手写我心”。以余秀华的个人经历来说，年轻时候的那些炽烈、缠绵、易让她陶醉的梦想往事已经渐渐在如流水般的光阴里散开，渐渐无影踪。要是海子还在，也必然对自己年轻的往事在一念再念后渐渐淡忘而不提。

　　一读开头这句，好像两位诗人真的在一起喝过酒一样。其实不是的。这是女诗人以心灵怀念、靠近海子灵魂及其诗歌的表达方式。

　　第二行和第一行形成了对比：“一个人越老越会留意他手臂上的疤痕”。以年轻的往事和年老的阅历作对比，透露出一种沧桑感。女诗人活到现在也是伤痕累累，正如她诗句里所写的“心疼你的伤痕累累的人身上 / 最锋利的刀 / 也划不出新的印痕”。第一行写的是遗忘的和消失的，比如虚名、浮利。第二行写的是难忘的和遗留下的，比如伤疤、疼痛。诗人把这二者并排而列，隐含着对海子的一丝悲悯和无限感慨之意。

　　第三行至第五行倾注了女诗人对海子的同情：“我知道神庙不倒 / 你就不会重返人间 / 算了吧，重返人间太可怕了”。

　　这神庙也象征着海子的名声，里面有诗歌的殿堂，供奉着海子的大名。除非神庙没了，海子没有了偌大的虚名，一个真实的普通的海子才会融入生活，走进人间。人间多疾苦和劫难。女诗人知道其路坎坷，海子不能复生而且只愿“面朝大海”，不愿面向人间。因此女诗人不得不作罢，只能顺其所愿，且看他高居诗歌的庙堂。第三、四行诗洞察本质，直抵心灵，洋溢着女诗人对海子人生和名气的哲思，写得很好。

　　女诗人写“人间太可怕了”，那可怕之处在哪里呢？接下来的诗行对此进行了一番铺叙和论述：“那个可怜的民谣歌手还会唱你的诗 / 我们都知道，他完蛋了”。

　　海子的诗广为人知，被人传唱本是一件好事，这是海子实力的证明，说明他名副其实。但那个民谣歌手唱海子的诗，目的不单纯，并非只是欣赏海子的诗，他更多地是为了自己扬名，为自己谋生、谋利：“他在唱你的诗歌的时候追到了年轻的女孩 / 他的灵魂要分给多少空空的皮囊?”

　　那个民谣歌手是在以沽名钓誉的方式传唱海子的作品。他靠着海子的虚名，获得了很多名利，还成功地找到了女朋友。那歌手依靠海子功成名就，这会让许多没有自己灵魂的人羡慕、效仿，追名逐利中迷失自己。踩着他人的骨灰去上位，人家会愿意吗？

　　作为一个干净纯粹的诗人，既然选择了面朝大海，肯定也不愿意别人踩脏了自己。余秀华以心比心，所思所感以平常的口语述著于诗中：“你不会让自己的骨灰 / 垫在他脚下”。

　　这诗意既让人心惊也让人醒悟名利二字，取之亦要有道，最起码不失良心。

　　当然，许多人悼念海子，真的只是从文学和诗歌的天地里为他建了一座神庙，让他居于诗歌的殿堂上，受人供奉。这供奉是对诗歌的梦想不灭的信仰，而海子已成诗神。包括余秀华在内的诗人、读者，一拜再拜也属心之向往，而海子的虚名依然堂皇，熠熠闪光。

　　纵观余秀华这首诗，寓真情于夹叙夹议之中，语言平实、自然、含蓄，技巧圆融无痕，实是怀念海子的一首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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