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可以分为各种职业和品性的诗人，并非只有一些作家能写出诗。从文学历史上来看，也并非只有品性好的人能写诗。在中华传统里，诗人不是职业，而各行各业里也都出过诗人。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品性良好的诗人能写出优秀作品的几率更大，其作品更容易流传下来。
关于现代诗。纵使一个人成为文学教授、博士，也未必能写得一手好诗，或者不能写出一首好诗。作为一个高中毕业的人，余秀华却写了很多首让人赞许不已的诗。这与个人对诗意的捕捉天份有关，与个人对诗歌语言的驾驭，和相关技巧的娴熟运用相关。
本期我们分享余秀华的一首好诗《你的眼睛》。
《你的眼睛》
诗 / 余秀华
是这湖水，是这湖水里最清的一脉
是这映了日月又映了星辰的一脉
这湖水千载，手持经书的先生饮过
达官贵人饮过，落魄穷倒之人也饮过
----如你一生里，每一次相逢的美酒和鸩毒
每一次别离的沮丧和爱恋
此刻，风抚水为浪，水汽千里而来
氤氲着我
此刻，我化身为鱼，为只为不在这斑斓星辰里
受溺亡之苦
原谅我。原谅这相逢的喜悦和悸动
愿日子久长，它们成轻风，成细雨
那时候我们哪怕别离
也有了和相逢时候一样的柔情
愿这湖水千年，映照清风朗月
愿你一生所得，皆为你所愿
余秀华这首诗的题目叫《你的眼睛》，其中的“你”是谁呢？而且，通读全篇，我们发现诗里行间并没有“眼睛”二字。带着联翩的浮想，让我们来细细欣赏一番。
这首诗一共有十六行。女诗人把它分成八节，即每节两行。
在开头两行里，女诗人即用一连串的比喻让一双清灵的眼晴呈现于读者的脑海中：“是这湖水，是这湖水里最清的一脉 / 是这映了日月又映了星辰的一脉”。
古人写诗中的人物形象，就很注重写眼晴：“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女子如此美丽，能从她眼晴里传出她的神情之妙。又有俗语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可见想读懂一个人的内心，可以看他们的眼睛里流露的信息。余秀华这首作品里所写的眼睛，可以看作是情人的眼睛，可以看作是一位美女的，女神的，一个孩子的，也可以是古人的、今人的、梦中人的、画中人的……
女诗人写得能这么清新脱俗，深情悠悠，不落入传统的窠臼，极为难得。诗的开头紧接题目《你的眼睛》，开门见山，衷心感叹一个人的眼睛如映着日月星辰的清澈湖水。无疑这里的情感充满了敬仰，爱慕。
女诗人采用了递近手法，让这三句比喻成排比气韵压缩在两行诗里，揉入了她的惊叹与赞美。
那一双眼睛如一汪湖水，如最清澈的湖水，如最清澈的闪映着星辰日月的湖水。
接着女诗人又紧紧围绕着着“湖水”，以湖水为主要意象展开，通过层层铺陈来传达一个人眼睛的内涵：“这湖水千载，手持经书的先生饮过 / 达官贵人饮过，落魄穷倒之人也饮过”。
千年的湖水，必定历经苍桑而从未干涸，愈发水灵——这用来象征一个人的眼睛，让人感受“你的眼睛”的魅力之所在，就在于悲天、闵人、包容这尘世间的一切。实际上，不同的人与之对视，会有不同的感受。
与执经卷的先生的眼晴对视，或能赐予那先生教化众生的弘法仁心；与达官贵人的眼睛对视，或可告诫这些人莫要为富不仁，还须多行善事，广济苍生：与潦倒落魄之人对视，抚心怜苦，让他们获得生机和力量……无疑，这是佛、菩萨的眼睛，透露出慈悲、大爱，渡化世人。
往往，两个人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就是人生中的一次相逢，而相逢在不同的人之间、不同的时空里会让人产生不同的感觉：“----如你一生里，每一次相逢的美酒和鸩毒 / 每一次别离的沮丧和爱恋”。
人生有相逢，也有离别。这两个主题已经被历代诗人咏唱了千年，因为这些场景最容易牵扯到人的情绪。相逢之情是复杂的，可以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淡然与宽恕，可以是“落花时节又逢君”的慨叹，可以是“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的惊艳，等等。余秀华在这里引出的两种情感却是相对立的两个极端。
和什么人相逢能产生如饮美酒的痴醉感呢？和什么人相逢能产生如饮鸩酒的绝望感、仇恨感呢？这些正是女诗人的诗行让我们品味的地方。与相逢相对的告别，同样有诸多情绪在其中。古人早已把这恨别的情感写透，如“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多情自古伤离别”……女诗人在此也把两个人对视的那一刻所产生的感觉比喻成离别的浓浓爱意和空落沮丧感。
前三节从直观与想象的角度描摹“你的眼睛”，倾情地含蓄地赞美着这双眼睛。而第四、五节从女诗人自己的角度来与之对视，所呈现出的是个人感受：“此刻，风抚水为浪，水汽千里而来 / 氤氲着我 // 此刻，我化身为鱼，为只为不在这斑斓星辰里 / 受溺亡之苦”。
风的形象是那双眼睛从内心释放出的力量的象征，水汽是柔和的能净化人的、感化人的温暖爱意。这目光的力量如此强大，能让人感觉它仿佛是从千里之外来到女诗人身边，抚慰她的身心。在这样极具感染力的爱的注视里，女诗人得以渡化肉身与心灵的苦厄。
也只有在这样如湖水的目光里，让一个饱受人间诱惑之苦的心如鱼得水。斑斓的星辰象征着美好的生活目标和人生理想。在现实里人们往往容易太过执着而在这些理想目标里失去自我，
这两节以嵌套式的反复手法写成，具有诗歌鲜明的抒情节奏，散发着诗人由衷的感动和灵魂救赎，语言张力十足。
第六节是女诗人在一片柔和目光笼罩下的虔诚祈祷：“原谅我。原谅这相逢的喜悦和悸动 / 愿日子久长，它们成轻风，成细雨”。
虔诚的心也敏感也真挚。真怕自己那十分的喜气和心跳加速，与那一双眼睛的注视违和。真愿相逢的日子能地久天长，当相逢的欢喜和悸动渐渐地平静下来，将会化作和风细雨，轻润心田，濡润灵魂。
第七节紧接着第六节的最后一句而写：“那时候我们哪怕别离 / 也有了和相逢时候一样的柔情”。
这一节通俗易懂，直陈心节。平和的心与深沉的爱植根于一个人的灵魂的时候，相逢和别离再也不会让心灵波澜起伏，爱意总能源源不绝地流露出来，盈而不荡。此即所谓温情脉脉。
最后一节充满真情的祝福。第一行与第一节的两行相照应，第二行与第二节相照应：“愿这湖水千年，映照清风朗月 / 愿你一生所得，皆为你所愿”。
愿你的眼睛永远清亮如初，祝你一生事事如愿，不负自己一生期盼。
余秀华的诗很干净，而这首《你的眼睛》尤其显得干净清纯。没有这样的心灵，是写不出这样的作品的。由此可见，是不是诗人的料，真与学历、地位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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