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其因者，须食其果。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因果循环，世间皆有定数。
远报子孙近报身[祈祷]
①
老张是一名屠夫。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酒麻木。
每逢腊月十八开始至腊月二十九，他家门前永远都是一片鲜红，妇女孩子们由此过纷纷侧目，不忍直视，几百米外就闻得到浓烈的血腥味。
老张年轻时是开拖拉机的，在九十年代就拥有了一辆轻型小货车，给人拖土拖沙子。小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是老张爱喝酒，爱到什么地步呢？一日三餐必喝。他跟人说，哪怕没有菜，地上捡个钉子都能就着铁锈嘬两口喝一杯。当然这可能是个玩笑话，但是老张对酒是真爱。
每次开车给东家送完货，都要在别人家喝好喝个醉，经常从天黑喝到天亮，甚至好几次喝完酒还把车开了回去，老张媳妇夜里起夜打开门才发现他睡在大门口。
老张媳妇不喜欢老张喝酒，但是那个年代的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离婚也是个很丢人的事，闹来闹去也不会真的去离婚，从劝到吵到骂最后到打，啥招都使了也不见效。
老张媳妇说：你少喝点酒吧，那酒跟马尿似的有啥好？
老张说：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老张媳妇说：那你也别光顾着喝酒，多吃点菜呀。
老张抿着酒，吧唧着嘴说：酒是粮食做，不喝是罪过呀。
②
后来老张还爱上了赌博，每次出门送了货物，当场结了工钱转身就上了桌，赌到后来红了眼，把吃饭的家伙，货车也给输出去了。老张媳妇闻声而来，气得哭爹骂娘。趁着老张在牌桌上正上头不注意，一棍子砸老张后脖子颈，老张当场就晕了。
回去在家躺了三天没起床。
大家以为老张经过这一下该好了？
并没有！老张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媳妇。一米八的个子，拎着一米六的媳妇丢到门口，回头要去找菜刀，媳妇见势头不对，撒腿就跑，硬是躲在河边的草垛子里一晚上没敢回家。还是家里的孩子去请了外公外婆，才把她找回来。
老张脾气大归脾气大，但是他对岳父岳母倒是非常的敬重。见两老人都来打圆场了，加上是自己不对在先，哼哧哼哧地就咽下了这口气。
但是老张不去摇骰子了，改在村里斗地主。有一次跟人边斗地主边喝酒，一整晚没歇气。快天亮的时候，一手好牌好几个炸，老张喜不自胜哈哈笑个不停，突然倒地上不省人事了。这下牌友们急了，赶紧送医院吧。诊断为突发脑梗。
老张媳妇气归气，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不管吧。把大点的两个孩子送回娘家去，抱着老三去照顾住院的老张。
还好送的及时无大碍了，但是从那以后老张便经常眼花耳鸣。车是不能开的，老张媳妇一合计，家里不是还有头猪吗，再凑凑钱多买点猪，放几头牛和羊，就搁家里开始卖肉了。
从那以后司机老张就变成了屠夫老张。
③
一边吃着各种治后遗症的药，一边三餐小酒继续喝着，最大的爱好从赌变成了吃，并且啥都喜欢吃，啥都要尝一尝。
从蛇，黄鼠狼，到猫和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入了老张的眼，那就跑不脱了。
邻居刘婆婆劝老张，这些东西可有灵性呢，不能瞎吃的。老张一边剥着蛇皮一边白了刘婆一眼说：你看你人五人六的，信这些玩意儿。这些可是好东西，可好吃了。哪里有灵，你让它显灵看看。你是不是想吃我家的肉？
刘婆婆摇摇头走了。
第二天，刘婆婆上山拜佛路上不小心给摔断了腿。农村有很多山，山上有寺庙，逢初一十五很多虔诚的村民会上山去拜菩萨，为自己和家人祈福。
那天天还没亮，刘婆提着一篮子贡品想赶着去上个头香，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还是视线不够好，一脚踩空给摔了一跤，等到后面去上香的老乡发现才把她送回家。
刘婆婆摔了腿，村里人都赶来看一看，送几个鸡蛋或者一包糖来表示慰问。
但是老张不一样，他捧着一碗肉汤过去看了看，幸灾乐祸地说：看吧，我说啥来着，你们这些人就爱信这些有的没的，你赶大早去拜菩萨，菩萨咋不保佑你呢？你不是说动物有灵，世界上有鬼有神吗，你把他们抓到我面前让我看看。
刘婆婆躺在床上，摇了摇头，哎哟哎哟直叹气。
也奇怪的是，老张家虽然养了好几只狗，但是养不活猫，养一只死一只，不是失踪了，就是被车撞了，或者各种原因惨死了。
④
自从老张当了屠夫后，家里也不缺肉吃了，他也不出门了。每天除了喂喂猪，喝喝酒，就是睡觉晒太阳。老张媳妇是个勤快人，一年到头田里地里不停歇。种了稻谷种花生，种了花生种油菜，打谷打油煮米酒。不足的是，卖肉的时候，喜欢偷偷缺斤少两。
有的人买完肉回家称了称，发现少了斤两过来问，她斜着眼说 ：你在这里的时候可没有少啊，谁知道你是不是回家割了一块下去再来找我茬呢？
没有证据怎么办呢，乡亲们只能哑巴吃黄连，吵吵几句就走了。
也有的人去买肉自己带杆秤，现场被人发现少斤两的时候，老张媳妇就说自己是不小心看错了称，然后送点猪血猪下水之类的给人家，那个年代这些也都是好东西。大家又是乡里乡亲的，也就不再多说。但是此后大家心里也有了想法，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老张媳妇做生意不地道，再来她家买肉的渐渐也少了。
后来除了到年底杀猪宰牛，平日里的猪肉生意干脆也不再做了。
每次宰牛，老张都会拿块布盖住牛的眼睛，说是牛看到自己要被杀了，是会流眼泪的。
说起待宰的牛，前面两条腿跪在地上，眼里浸满泪水，低声哀嚎。似乎在向人们求饶，看着让人无比心酸却又无可奈何。
⑤
说回老张媳妇，这个女人个子小能量大，知道男人靠不住就里外靠自己一把手，辛辛苦苦总算把三个孩子拉扯大了。
等到大女儿上了大学，熬到了毕业，回家就提出想跟谈了几年的男朋友结婚。男方条件一般，彩礼表示没有出的，但是是城里户口，说可以带着大女儿走出农村。
老张媳妇不同意，在家一哭二闹：我把你养这么大，好不容易供到了大学，想着你能让我享享福，你居然一毕业就要结婚，一分钱都还没回报我，我养你有啥用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弟弟也没结婚呢，你不能帮弟弟们娶了媳妇再考虑自己吗？我怎么有你这么自私的女儿......
大女儿毕竟上过大学，有文化，眼界也长远一些，不愿意做扶弟魔，也不愿意像母亲一样跟自己不爱的人，打打闹闹一辈子。她有自己的想法，对母亲耐心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坚持要嫁。
出嫁的那天，老张媳妇硬是啥陪嫁的都没给，连块毛巾都没给女儿带走。外人劝她女儿这样空手嫁出去不好看，她说：我又没有收过女婿的东西和钱，那我也不可能给她带走啥！
那个时候的老张已经变得更麻木了，耳背眼花，每天浑浑噩噩，不是醉了就是在醉的路上。直到女儿被接亲的接走了，门口放完鞭炮了，老张才恍然大悟：哦，我女儿嫁人了。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不是有啥大事，大女儿都很少回娘家。因为一回去，家里一个每天在醉生梦死中的爸爸，一个一看到自己回来就鼻子不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妈妈。女儿觉得太心塞了，还不如不看。
婚后第二年，大女儿莫名地开始头痛，去医院查出来脑袋里长了瘤，几次手术进了ICU，差点没挺过去。女婿一家举家借债，卖了房子才把她从死亡线拉了回来。也是从这件事，老张媳妇也终于认可了这个女婿，再也不说不好听的话，看到亲家也不吹胡子瞪眼了。
⑥
再说说老张家的大儿子，从小虎头虎脑，生了一副桃花眼，聪明伶俐招人喜欢，也是老张媳妇的心头肉。
但是这个小张，纵然生的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初一没上完，就开始混社会。谈恋爱，十五六岁就把小姑娘整怀孕了，回家嚷着要结婚。被老张媳妇一通骂了之后，就耍脾气不咋回家了。也是吃喝赌样样会，比起老张年轻的时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听人说起自己爸爸以前的事迹，不觉得有啥问题，反而觉得自己爸爸那时候可风光了，甚至认为自己家后来越来越苦，是因为妈妈做生意不地道，又奸又狠。
连爸爸家暴，都觉得没有啥大问题，怪自己妈不会说话不会为人处事。
对此老张媳妇经常四处哭诉，说老张年轻时从来不管孩子不管家，猪也是只管喂和杀，不管买和卖。她不狠心一些，不奸不扣，怎么养的大几个孩子呢。
大儿子可不听这些，只觉得是他妈拖了他爸的后腿，除非不回家，回家就是对自己的妈骂骂咧咧，在家砸锅砸铁。
靠着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和一张帅气的脸，哄了一个又一个小姑娘前仆后继。结过一次婚，大儿媳妇善良孝顺，婚后三年抱俩，给老张家生下一儿一女。按理说只要大儿子愿意改，日子还是能过的。但是大儿子把媳妇娶到手，孩子养了后，又开始沾花惹草的，赌博出轨还把女人带回家。
老张媳妇含泪劝儿媳妇赶紧离婚吧，她说：孩子，你要不走，你下辈子比我还可怜。我以前被老思想禁锢住了，不敢走不敢离，但是你还年轻，别毁在他手上，我自己儿子我知道，他改不了的。
大儿媳在又一次被老公气的要跳楼未果后，终于下定决心带上女儿走了。
儿媳走的那天，老张和老张媳妇抱着小孙子在家嚎啕大哭。老张说：我这一生，到五十多岁才开了窍，悔不当初。子不教父之过呀！
小孙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看着爷爷奶奶哭也跟着一起哭。
妻离子散了，大儿子并没有悔改，为了赚快钱挥霍，开始偷鸡摸狗，最后三进三出。到现在三十多岁了，还靠着一个又一个女朋友接济混日子。
哪怕路过家门口，孩子不管，老人不看。自己不回家，也不准前妻回来看儿子，威胁说：“你敢看我就去你娘家闹，我妈敢让你看我就砸了这个家，大家都别想好过！”前妻无奈只能一年一次偷偷去看望孩子和老人。看完不敢久待，怕传到小张耳朵里又生事端，抹着眼泪赶紧走。
小孙子从一开始哭着喊着要妈妈，到后来再见面也能淡定地说：“妈妈拜拜，等你有空再回来看我。”天真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老张媳妇自觉也管不住儿子，只能每每有人提起便暗自垂泪，捶胸顿足。
小儿子跟姐姐哥哥性格都不一样，老实寡言又善良，这些年张家的里里外外基本上都是靠着他，一发工资就往家里打钱。哥哥从来不联系他，一联系准就是借钱。小侄子上学，老人的吃喝拉撒担子都是他在背。以至于现在也快三十了，恋爱都不敢谈，说怕别个女孩跟着他受委屈。
现在老张的耳朵越来越背了，腰也开始弯了。不变的是他那一天三顿的小酒。老张媳妇大概是年轻的时候太憋屈了，现在老张老了，蹦不起来了，她开始一天到晚在家对着老张连咒带骂，时不时还要摔摔杯子摔摔碗。
村里人都说老张家成现在这样，是因为老张这辈子杀生太多造了孽；也有人说是那些被他吃掉的动物们来报复了。谁知道呢！
种其因者，须食其果。
因果循环，世间皆有定数。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