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遗嘱】
天刚蒙蒙亮,李秀兰就被一阵痛苦的呻吟声惊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生怕吵醒了身边熟睡的丈夫张建国。
“哎呦…疼死我了…秀兰…秀兰啊…”
婆婆王淑芬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李秀兰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就往婆婆房间跑。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药味和老人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李秀兰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她摸黑打开床头的小夜灯,就看见婆婆正蜷缩在床上,面容因疼痛而扭曲。
“妈,又是腿疼了吗?”李秀兰轻声问道,同时伸手去摸婆婆的腿。果然,老人的双腿冰凉,关节处硬邦邦的。
这是类风湿又犯了。
李秀兰叹了口气,转身从柜子里拿出红花油,轻轻地帮婆婆按摩起来。昏黄的灯光下,她布满老茧的双手在婆婆枯瘦的腿上来回揉搓,动作轻柔而熟练。
“秀兰啊,又麻烦你了…”王淑芬喘着粗气说。
“妈,您说这话就见外了。”李秀兰一边揉着一边说,“您是我婆婆,照顾您是应该的。”
话是这么说,可李秀兰的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她看了看床头的闹钟,才凌晨三点多。这样的场景,在过去的十年里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婆婆王淑芬今年75岁,十年前查出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后来又慢慢出现了老年痴呆的症状。从那时起,李秀兰就辞去了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在家专门照顾婆婆。
“我记得你…你是…”王淑芬突然茫然地看着李秀兰,“你是谁家的?”
李秀兰的手顿了一下,心里一阵刺痛。这种时候最难熬,婆婆总是认不出人来。
“妈,我是秀兰啊,您大儿子建国的媳妇。”她耐心地解释道。
“建国?建国去哪儿了?”王淑芬的眼神突然变得警惕起来,“你骗我,建国不可能娶你这样的媳妇,你是来偷东西的!”
说着,老人家就要从床上爬起来。李秀兰连忙按住她,柔声安抚:“妈,您别激动,建国在睡觉呢,您要不要我把他叫来?”
“不用叫了,我在这儿。”张建国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正倚在门框上看着她们。
“建国…”王淑芬看到儿子,终于安静下来。
李秀兰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帮婆婆按摩。她的腰早就酸痛难忍,可她不敢停下来。每次婆婆发病,都得按摩一两个小时才能缓解。
张建国走过来,心疼地看着妻子:“要不要我来?”
“你明天还要上班,快去睡吧。”李秀兰摇摇头,“我一个人能行。”
张建国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回房了。他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按摩这种事情,还得是秀兰来做。这些年,秀兰的手法早就熟练得很。
天快亮的时候,王淑芬终于在按摩中睡着了。李秀兰帮她掖好被子,这才直起酸痛的腰。她站在床边,看着婆婆苍老的面容,心里五味杂陈。
十年了,整整十年。
从当初的话不投机到现在的悉心照料,李秀兰付出了太多。可小叔子张建军一家在外地,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小姑子张丽更是嫌弃家里味道大,来都不愿意来。
照顾老人的重担,就这样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李秀兰轻轻关上房门,回到自己房间时,天已经大亮。张建国已经穿戴整齐,正要出门上班。
“老婆,你也休息会儿吧。”他心疼地说。
李秀兰摇摇头:“不了,一会儿还得给妈熬药,再说孩子们还等着我打视频电话呢。”
儿子张凯在省城上大学,女儿张蕊刚在一家公司工作没多久。两个孩子都懂事,知道家里不容易,很少向家里要钱。每天早上,李秀兰都要跟孩子们视频,这是她难得的开心时刻。
送走丈夫,李秀兰这才感觉到浑身的疲惫。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就又强撑着站起来,开始一天的忙碌。
先是去厨房熬中药。婆婆的药方很复杂,光是各种药材就有十几味。李秀兰一样一样地配好,放进砂锅里小火慢炖。
药还没熬好,婆婆又醒了,这次是要上厕所。李秀兰放下手里的活,连忙去搀扶老人家。王淑芬腿脚不便,走路总是磕磕绊绊的,李秀兰得寸步不离地跟着。
“秀兰啊…”王淑芬突然开口,“今天是不是该给我洗澡了?”
李秀兰一愣,随即点点头:“是该洗了,等会儿我烧些热水。”
给婆婆洗澡是最累人的活计。老人家身子骨重,又经常会突然发脾气。李秀兰每次给婆婆洗澡,都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果然,刚把婆婆扶进浴室,王淑芬就开始闹腾:“水太烫了!你是不是想烫死我?”
李秀兰连忙试了试水温,明明是正合适的温度,可她还是笑着说:“好,我再放点凉水。”
“你放凉水干什么?这么冷的天,你是不是想冻死我?”王淑芬又变了脸色。
李秀兰只能耐心地哄着:“妈,您先坐着,我调一下水温。”
一场洗澡下来,李秀兰的衣服全湿透了,腰也快直不起来。可她还得笑着给婆婆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
“秀兰,你看看我身上是不是长疮了?”王淑芬突然问道。
李秀兰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啊,妈,您皮肤挺好的。”
“骗人!”王淑芬突然发起脾气来,“我浑身都痒,你肯定是没给我擦干净!你这个懒媳妇,就知道应付差事!”
这样的指责,李秀兰已经听得太多了。她低着头,默默地帮婆婆穿好衣服,心里却在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公公张德明打来的。
“秀兰啊,你快来医院一趟,我…”公公的声音虚弱得吓人,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倒地了。
李秀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爸?爸?您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在喊:“快叫医生,有人晕倒了!”
李秀兰手忙脚乱地打电话给丈夫,又赶紧请邻居王大姐来照看婆婆。等她赶到医院时,公公已经被推进了急救室。
“医生说是突发性脑溢血。”张建国面色凝重地说,“刚才我已经给建军和张丽都打了电话。”
李秀兰这才想起来,公公最近总说头晕,可谁也没太当回事。现在想来,那些可能都是征兆啊。
急救室的灯亮了整整四个小时。当医生走出来时,脸色并不好看:“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这时,小叔子张建军和小姑子张丽也赶到了医院。
“怎么会这样?”张丽一进来就哭,“前几天视频的时候,爸还好好的啊!”
张建军则皱着眉头问:“最近爸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爸经常说头晕…”李秀兰刚开口,就被张丽打断了。
“你是大嫂,整天在家里,怎么连这都没注意到?”张丽的语气带着责备。
李秀兰一时语塞。是啊,她天天在家,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公公的问题?可转念一想,她每天光是照顾婆婆就已经筋疲力尽,哪还有精力去注意其他?
病房里,公公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监护仪的滴滴声让人心慌。
“建国…”公公突然睁开眼睛,虚弱地叫道。
“爸,我在这儿。”张建国连忙凑过去。
“把秀兰…叫进来…”公公的声音很轻,“我有话…要单独跟她说…”
众人面面相觑。张建军和张丽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先出去。
“爸,您有什么话要说?”李秀兰走到床前。
“秀兰啊…”公公艰难地开口,“这些年,你辛苦了…”
李秀兰眼眶一红:“爸,您别说这些…”
“不,我必须说…”公公喘着气,“我和你婆婆…都看在眼里。你放弃工作…在家照顾你婆婆…十年如一日…我们都记着…”
李秀兰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是公公第一次这样肯定她的付出。
“我…我留了一封信…”公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在我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等我走了…你就去拿…”
“爸,您别这么说…”
“答应我…”公公紧紧抓住李秀兰的手,“一定要…照顾好你婆婆…我知道…很辛苦…但是…”
“我答应您。”李秀兰哽咽着说,“您放心。”
公公这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睛。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医生护士冲进来时,李秀兰的泪水已经止不住了。
“爸走了…”张建国颤抖着声音说。
人总是这样,活着的时候,很多话都说不出口。等到真的要分别了,才发现有太多的遗憾。
办完丧事后,张建军和张丽都没有马上走。他们要等着分遗产。
“爸的存折在哪儿?”张丽问。
“应该在床头柜里。”张建国说着就要去找。
李秀兰突然想起公公临终前的话,心里一紧。她不动声色地跟着丈夫进了房间。
果然,在最下层的抽屉里,除了存折,还有一个信封。李秀兰趁别人不注意,快速将信封收进了口袋。
当张建军打开存折时,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五十万。谁也没想到,公公竟然悄悄存了这么多钱。
“这笔钱怎么分?”张丽立刻问道。
“还能怎么分?当然是平分了。”张建军说,“爸又没留遗嘱。”
听到”遗嘱”这个词,李秀兰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却什么也没说。
等到晚上人都散了,李秀兰才独自打开那个信封。
里面是一份遗嘱,还有一封信。
“秀兰: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些年,你在家照顾你婆婆,付出了太多。我和你婆婆虽然从来没说,但心里都很感激。
我知道建军和张丽常年不在家,照顾老人的重担都落在你一个人身上。我也知道,你婆婆脾气不好,经常对你发火。可你从来没有怨言,一直默默地付出。
这五十万是我这些年偷偷存下的。按理说应该三个孩子平分,但我觉得,这笔钱应该给你。就当是对你这十年付出的一点补偿。
房子我也早就写好了遗嘱,是留给建国的。但有个条件:必须由你继续照顾你婆婆。我相信,也只有你,才能把你婆婆照顾好。
秀兰,原谅我这个当公公的,生前没能给你一句暖心的话,临终才说这些。希望你能原谅我们老两口,也希望你能继续照顾好你婆婆。
你的公公 张德明”
李秀兰看完信,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没想到,一向不苟言笑的公公,会给她留下这样一封信。
第二天,当李秀兰拿出遗嘱时,张建军和张丽都炸了锅。
“这不可能!”张丽尖声叫道,“爸怎么会把钱都留给你?”
“就是,这遗嘱一定是假的!”张建军也说。
就在这时,王淑芬突然说话了:“是真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见王淑芬神志突然异常清醒:“这是你爸早就写好的。那天我们去公证处的时候,我也在场。”
“可是妈…”张丽还想说什么。
“你们这些年在哪儿?”王淑芬打断了女儿的话,“要不是秀兰,我这个老太婆早就活不成了!你爸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所以他才会这么安排。”
这是十年来,王淑芬第一次这样维护李秀兰。
那一刻,李秀兰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久久为功。原来,真心的付出,总会被人看见;真诚的守候,总会开出花来。
日子还要继续。第二天一早,李秀兰还是准时起床,给婆婆熬药、擦身、按摩。只是这一次,她的眼里带着笑意。
因为她知道,这个家,终究还是有人懂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