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王敦收紧枷锁司马绍决心一战

正史趣闻说 2023-12-13 13:00:02
1、夺温峤郗鉴 王敦收紧枷锁 公元322年闰十一月,晋元帝司马睿在极度郁闷中病逝,给皇太子司马绍空出了一个提线木偶的位置。司马睿病逝的第二天,时年二十四岁、颇有明君之相的皇太子司马绍登基称帝,这就是东晋明帝。 司马绍上台后究竟会如何表现?会像晋惠帝司马衷那样,从上台到驾崩,一辈子都是傀儡?还是像唐玄宗李隆基那样,在登基之初即能扭转乾坤,接着便打造出一个盛世大唐,司马绍是否也能带给世人一个强大的东晋帝国? 都没有,司马绍既没有一直做傀儡,也没能在扭转乾坤之后带来一个盛世东晋。毕竟,想做成一件事,能力和运气缺一不可,运气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命。谋事在人,成事却往往要看命,那么,司马绍又是什么样的命呢? 司马绍继位后,一个原本并不起眼的人物逐渐显山露水,最终成为主角之一。他就是司马绍做太子时的东宫属官,太子中庶子温峤,大英雄刘琨临死前送给东晋的最后大礼,之前已经多次露面。 温峤,字太真,生于公元288年,太原郡祁县人(今山西省晋中市祁县)。 太原温氏也是官宦大族,温峤的伯父温羨官至司徒,父亲温憺做过河东郡太守。温峤的母亲和刘琨的妻子是亲姐妹,出身清河崔氏,都是前曹魏司空崔林的孙女。 温峤为人“性聪敏,有识量,博学能属文”(《晋书.列传第三十七.温峤传》),温峤聪慧机敏,有胆有识,博学多才,善写文章。尤其让所有男人都嫉妒的是,温峤还“风仪秀整,美于谈论,见者皆爱悦之”(《晋书.列传第三十七.温峤传》)。温峤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能言善辩,人见人爱。温峤就是传说中的才貌双全,才华和外表的完美统一。 温峤十七岁时就被当时的司隶校尉征辟为都官从事,负责监察官员。那时散骑常侍庾敳(音ái)很有名气,但却为人贪婪,经常贪污敛财。温峤不顾自己刚入官场,还谈不上资历,也不畏庾敳声名在外,坚决上书朝廷,最终成功弹劾庾敳,震动京师。 刘琨北上并州后不久就把外甥温峤调到身边做参军,从此温峤就一直跟着刘琨。刘琨升大将军后,温峤升从事中郎、上党太守,和石勒军队作战时屡立战功。后来刘琨升司空,温峤又成为刘琨的右司马。晋阳被石勒攻占后,温峤随刘琨一起前往幽州投奔段匹磾。 之前说刘琨时曾说过,晋怀帝司马炽被俘后,西晋一时间群龙无首,各地陆续建立行台行使职权。当时刘琨支持司马睿,于是派温峤前往建康劝司马睿称帝。到建康后,温峤当着众人的面慷慨陈词,风度翩翩,令司马睿刮目相看,王导、周顗、谢鲲、庾亮、桓彝等一帮江南名士都争相与温峤交好。 正因如此,之后无论温峤怎么申请返回北方,都被司马睿以各种理由拒绝,温峤被迫滞留江南。滞留期间,温峤一直以刘琨的左长史自居,这是出发前刘琨给温峤任命的最新职位,温峤始终不肯接受司马睿的加封,直到后来刘琨遇害,没了念想的温峤这才答应给王导做长史,不久又被司马睿调去辅佐太子司马绍,成为太子中庶子。 因为刘琨是被段匹磾在接收王敦密诏后所杀,死的很窝囊,也很尴尬。因为司马睿还要倚仗段匹磾牵制石勒,而王敦正执掌大权,所以刘琨虽然贵为司空,还是大功臣,但死后却没有享受任何荣誉,即没有被追赠,也没有上谥号,死的默默无闻。为了给刘琨正名,温峤和刘琨的其他下属卢谌、崔悦等人不断上书,奔走鸣冤,最终让刘琨在遇害两年后被东晋朝廷追赠为太尉、侍中,追谥为“愍”。 温峤对刘琨可谓中心耿耿,同样的,成为太子中庶子后,温峤太子司马绍也是尽忠尽职,倾力辅佐。司马绍也非常信任温峤,二人亦师亦友,史书称二人为“布衣之交”,就像普通人之间的友谊一样,没有臣属尊卑之分。“及在东宫,深见宠遇,太子与为布衣之交”(《晋书.列传第三十七.温峤传》)。 司马绍曾考虑很久,想在东宫新建一座楼阁,但温峤不同意,司马绍最终放弃。王敦之乱中,石头城陷落,多路人马收复未果,最后司马绍拼死要去,被温峤坚决拦下,也算救了司马绍一命。 司马绍继位之后,温峤由太子太子中庶子转为侍中,不久又升为中书令,继续为司马绍出谋划策。 中书令所在的办公楼叫中书台,设在皇宫内,与皇宫外的尚书台相对应。中书台设是皇帝身边替皇帝办事的机构。如果皇帝大权在握,中书台的权力就相应也会很大,甚至超出尚书台的权力。但是,此时司马绍毫无实权,东晋的中央权力机构实际上是王敦设在建康的留府,也就是丞相府,司马绍自己都是傀儡,就更别说中书台了,完全就是个摆设。 但是,王敦很了解温峤为人,即便如此,王敦也不愿让温峤这种人天天围着司马绍转,生怕两人策划出什么大事。 于是,王敦就上书说,陛下啊,我这大将军府里也缺人才,就让温峤来我这里当左司马吧。 司马绍哪里能阻止,温峤也不敢拒绝。于是,司马绍和温峤这一对亡命鸳鸯就被王敦无情地拆散了,温峤从此就成了王敦的人。 温峤一身正气,忠于旧主,王敦专横跋扈,目无主上,这两人凑在一块必然水火不容,所以,到了武昌后的温峤一定会终日不语,郁郁寡欢,说不定还会来个忧愤而亡。 非也、非也! 温峤高就高在坚守底线的同时,又兼具高度的灵活机变,就像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不了解的人根本分不清是好人还是坏人。 真是出乎意料,到了武昌后的温峤竟然很快就和王敦打成一片,积极献计献策,帮助处理各种日常事务。王敦想做什么,温峤全都能提前考虑到,事先做好各种准备,令王敦刮目相看。王敦对温峤非常满意,嗯,看来温峤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及时改变方向才是明智之举。 不仅如此,温峤还用心结交王敦的心腹钱凤,每每在王敦面前夸赞钱凤,说 “钱世仪精神满腹”(《晋书.列传第三十七.温峤传》)。世仪是钱凤的字,精神满腹就是温峤为我们贡献的一个成语,意思是富有才智、满腹经纶。 温峤在朝中一直就有善于识人的美名,结果这马屁一拍,竟把钱凤感动得眼泪哗哗流,主动投怀送抱。“凤闻而悦之,深结好于峤”(《晋书.列传第三十七.温峤传》)。钱凤听说后非常高兴,和温峤结为好友。 这可不是小说,不是笔锋一转想把温峤写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历史。王敦也好,钱凤也罢,他们不仅不是傻子,还都是人精,他们当然知道温峤做了很多年的太子中庶子,和司马绍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温峤这个马屁可不好拍,一旦拿捏不好,弄巧成拙,被这两个人精看出端倪,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可温峤偏偏就能同时取得王敦和钱凤的充分信任,你说厉害不厉害?可见温峤绝不是那种儒雅过度,甚至有些迂腐的读书人,而是头脑相当机敏,应变能力非常强,能灵活游走于黑白两道,非常适合做卧底这种高风险高智商职业。 总之,在王敦和钱凤看来,温峤就是自己人。 不过,即使是把温峤从司马绍身边横刀夺爱,可王敦还是不放心。 王敦当然了解司马绍,如果放手让司马绍去做,司马绍必是一代明君,把这样的人单独留在建康,王敦能放心吗?如何能踏踏实实的待在武昌?之前在建康时,王敦就曾要废黜司马绍,因遭到包括王导在内的群臣反对,才不得不暂时放弃。结果没想到司马睿死得这么快,司马绍得以早早即位,这完全出乎王敦的意料。 尤其司马绍才二十三岁,而王敦已经五十六了,王敦可耗不过司马绍,一旦稍有疏忽,让司马绍抓住机会一击必杀,以司马绍的精明,王敦可就很难再有翻盘的机会了。 王敦越想越怕,必须及早出手。 公元323年三月,也就是司马绍登基五个月后(注:公元322年是润十一月), “敦讽朝廷征己”(《晋书.列传第六十八.王敦传》)。讽,暗示、授意的意思。王敦授意朝廷征召自己入朝。 王敦要回朝廷了,同时把军队也带着,这样就可以随时对司马绍下手。 因为王敦长期驻防武昌,突然回京需要理由,而且也不好王敦自己提出申请,所以王敦就向司马绍抛了个媚眼,什么理由你就替我考虑吧。司马绍当然明白,收到眼神后立即下诏调王敦回京。“帝乃手诏徵之”(《晋书.帝纪第六.明帝传》)。 返京途中,王敦又授意朝廷,让司马绍派太常应詹给自己加了黄钺,并赐二十名班剑武贲。 班剑,即斑剑,带花纹的剑,仪仗用,由卫士佩戴。武贲就是精锐卫兵,班剑武贲合起来就是手持班剑的最高级卫队。王敦可以贴身带着这二十名班剑武贲自由进出皇宫。 最后,王敦还让司马绍赐给自己“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三大特权,这些特权董卓、曹操、司马懿等都曾有过。 王敦这是什么用意?难道想模仿曹丕和司马炎,来个谋权篡位,改朝换代?那还差个九锡大礼。 王敦咋想的咱不清楚,可能各种因素都有吧,但至少有一点,这一定是王敦在警告司马绍:权力在我手里,我让你干嘛就得干嘛,给我放聪明点,老老实实在皇宫待着,别想着玩什么花样。 公元323年四月,王敦率大军从武昌出发后顺江而下,很快就抵达姑孰(今安徽马鞍山市当涂县),然后就地驻扎在于湖城(于湖县治所,位于今安徽马鞍山市当涂县东南)。姑孰在建康西南一百多里,大军从姑孰出发一两天即可抵达建康。 再然后,王敦止步姑孰,把姑孰当作了新的大本营。 这又是为何?为什么不直接进入建康呢?史书没解释,具体原因还真不好说,反正王敦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外人很难搞清楚。如果为了除掉司马绍篡位登基,那应该直接进入建康才对,省得夜长梦多。难道是既想当XX,又想立牌坊,担心名声不好,遗臭万年?还是说先暂时做出攻打建康的态势,看看各方反应,然后再做定夺? 咱也不瞎猜了,管他呢,反正王敦现在已经把大本营从武昌搬到了姑孰,距京城一步之遥,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进入建康。 这里还要说明一下,在东晋甚至以后的南朝,姑孰的地理位置都相当重要,是都城建康的西南屏障,扼守长江要冲。而且姑孰还是东晋最重要的仓库之一,存储大量的食盐和粮草,王敦选在姑孰驻军肯定是有目的的,四十多年后,东晋另一位权臣桓温也曾选择姑孰作为老巢。 到了姑孰之后,王敦又恢复了之前废掉的司徒职位,改任王导为司徒,王敦自己又兼任扬州牧,亲自掌控京畿要地。 在姑孰期间,王敦下令各州郡将定期送往建康的贡物全部先送到姑孰,再由王敦分派到建康。中央和各州郡官员的任命也都要先报给王敦,经王敦同意后方可任命。 王敦在姑孰修建了大批军营以及豪华的个人府邸,需要大量钱财,再加上巨额的军费支出,仅靠正常的财政收入已经无法弥补亏空,于是王敦派人四处侵占私人田地,获取大量租税,同时大肆挖掘古墓,盗取财宝,还大肆搜刮各地百姓和商贩。“又大起营府,侵人田宅,发掘古墓,剽掠市道”(《晋书.列传第六十八.王敦传》)。 王敦兵临建康,然后又抓紧集权,目标直指晋明帝司马绍。可司马绍又能怎样?当初老爹司马睿心有不甘,想奋起一搏,结果最终活生生被气死。司马绍目前的状况还不如当年的司马睿,手上一没人二没枪,除了静静地看着王敦折腾,还能干嘛? 不过以司马绍的性格绝不会坐以待毙,不管怎样,该努力时就得努力。于是,司马绍想到了一个人,就算死马当着活马医,先联系联系。 此人名叫郗鉴,任兖州刺史。在《晋书》中,郗鉴和温峤被合为一传,即《列传第三十七》,可见郗鉴在东晋的地位。 郗鉴,字道徽,出生于公元269年,比王敦小三岁,高平国金乡县人(今山东省济宁市金乡县)。虽然郗鉴的高祖郗虑曾官至东汉的御史大夫,但到了郗鉴这一代早已家族凋敝,门庭衰败,所以郗鉴小时候家里非常穷。“少孤贫,博览经籍,躬耕陇亩”(《晋书.列传第三十七.郗鉴传》),郗鉴只能一边种地一边读书,最终却博览经史。 成年后,郗鉴被赵王司马伦招到府里做属官,后来郗鉴发现司马伦有篡位之心,于是以生病为由辞职。司马伦篡位后,身边鸡犬全都跟着升天,但郗鉴却深怕跟司马伦惹上关系,整日闭门不出,所以司马伦倒台后,郗鉴安然无恙。之后,郗鉴先是被司空刘寔选为参军,后来又做过太子中舍人、中书侍郎等职。 苟晞为了和司马越争权互殴,曾想招郗鉴做参军,郗鉴怎么也不肯去。郗鉴的从兄郗旭当时是苟晞的别驾,担心苟晞会迁怒于己,曾力劝郗鉴答应苟晞,可郗鉴就是不愿意。 由此看来,郗鉴在选择跟谁时不但有自己的原则,而且还能坚持住原则。 永嘉五年(公元311)年,晋怀帝司马炽被俘,洛阳失陷,郗鉴四处飘零,不幸落入乞活军首领陈午手中。陈午仰慕郗鉴的名望,想让郗鉴来做老大,领导乞活军做大做强,郗鉴还是死活不同意,后来趁陈午不备,侥幸逃脱,返回老家金乡县。 当时北方大乱,又赶上金乡一带闹饥荒,粮食极为匮乏,回到老家后的郗鉴生活困顿,无法养活自己,全靠周围乡亲接济才得以艰难度日。当时郗鉴还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一个是侄子郗迈,一个是外甥周翼,时间长了以后,老乡们实在供应不起,就对郗鉴说:“我们自己也很穷困,因为您素有威望,所以我们才多相帮助,接济度日,但是您这两个孩子,我们实在照顾不过来了”。 郗鉴很理解,没再说什么,后来再去老乡家里吃饭的时候,郗鉴就特意省下饭食,含在腮帮里带回家,再吐出来喂给两个孩子。就靠这点零星微薄的食物,两个孩子最终竟然都顺利成活。这就是郗鉴吐哺的故事。 后来郗迈官至护军将军,周翼做了剡县县令。郗鉴病逝后,周翼辞去官职,亲自在郗鉴陵前守丧三年。 后来石勒北上襄国,逐鹿河北,加剧了北方乱局,各地百姓为了活命要么南下江东,要么抱团取暖,修筑坞堡自卫。金乡一带的乡亲便推举郗鉴为首领,让郗鉴带着大家一起共度难关。于是郗鉴便带着一千多户老乡迁到峄山(也叫邹峄山,邹山,位于今山东省济宁邹城市东南)修建营垒、坞堡就地驻扎,慢慢地聚集了一支队伍。 到了公元313年的时候,司马睿得知郗鉴在峄山有一支人马,便承制任命郗鉴为龙骧将军、兖州刺史,镇守峄山。 当时荀藩建立的行台已经任命了李述为兖州刺史,并州的刘琨也认命侄子刘演为兖州刺史,镇守廪丘,加上郗鉴,晋朝同时有三个兖州刺史并存,各占一郡,,也算是乱世奇葩。 但是,这三个兖州刺史里,李述后来下落不明,刘演在石勒侄子石虎的连番打击下,最终北上幽州,投奔了段匹磾,最后生存下来的只有郗鉴,而且活的还不错。 当时石勒、徐龛等人在兖州长期肆虐,几乎每天都在打仗,民不聊生,百姓很多时候只能靠抓田鼠和飞鸟充饥,但因为郗鉴领导有方,善于安抚民众,吸引四方流民不断来投,短短几年间,驻守峄山的人数就从几千人发展到了数万人。于是,司马睿又加拜郗鉴为辅国将军、都督兖州诸军事。 后来司马睿要派兵讨伐徐龛,王导推荐太子左卫率羊鉴为主帅,郗鉴还曾上书朝廷,说羊鉴名不副实,无法胜任,希望另换人选。可王导不同意,坚持让羊鉴挂帅出征,结果最终大败,羊鉴被革职。 当时因为祖逖北伐,成功收复豫州并迫使石勒退缩到黄河以北,所以郗鉴能一直稳据兖州。可是,到了公元321年,随着祖逖的病逝,石勒打破平衡,再次大举南下,郗鉴首当其冲,成了重点打击对象。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郗鉴被迫放弃坚守多年的峄山,逐渐向南撤退,最终一直撤到了合肥。 公元322年初,那会王敦还没起兵,尚书右仆射纪瞻认为郗鉴素有人望、为官清廉,建议朝廷将郗鉴召入京城担任领军将军,于是郗鉴就来到了京城。司马睿见到郗鉴后大喜,果然名不虚传,随即转任郗鉴为尚书,直到现在。 司马绍能想起郗鉴,自然是因为郗鉴曾经带过兵,而且老部下至今还留在合肥。要和王敦对抗,手里必须得有兵,尤其关键是,郗鉴并不是王敦的人,而且郗鉴忠于朝廷,能坚守底线。 于是,司马绍便重新任命郗鉴为兖州刺史,加安西将军、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镇守合肥。 就这样,郗鉴又回到了合肥。 司马绍的小算盘拨的啪啪响,可问题是,你想培植自己的力量,那王敦同意吗?你欺负王敦不在京城,就想把生米煮成熟饭,可是这算盘声拨的这么响,王敦能听不见吗? 所以,司马绍这点小把戏根本瞒不过王敦。 郗鉴啊,我看你能力确实不错,就别去合肥了,回来吧,我让你做尚书令。 于是,郗鉴在合肥屁股还没坐热就被王敦叫回去了,还给升了官,改任尚书令,主管尚书台。 不仅与此,司马绍此举自然又提醒了王敦,看来枷锁还不紧,能让你搞些小动作,那我就给你再紧紧。 于是,召回郗鉴的同时,王敦把自己的哥哥、荆州刺史王含改任为征东将军、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代替郗鉴镇守合肥。王含的征东将军可比郗鉴的安西将军高了好几级,王敦希望借此压制住江北的反对势力。至于王含空出来的荆州刺史位置,王敦则让堂弟王舒担任。 郗鉴从合肥返回建康的时候,王敦故伎重演,特意让郗鉴拐个弯,先赶到姑孰拜见一下自己,就像当初陶侃、司马承赴任前要先见见一样,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顺势把郗鉴扣在身边。 郗鉴到没什么犹豫,让去就去,至于两人见面后的情形,篇幅有限,下回分解。 2、灭义兴周氏 王敦扫清障碍 见到郗鉴之后,王敦还是老样子,客客气气地为郗鉴设宴践行,席间两人兴致勃勃地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二十多年前西晋时期的一桩旧事。 这件事之前曾说过。 当年王敦还在太子司马遹的东宫做太子舍人的时候,恰逢司马遹被贾南风废黜,先是关押在金墉城,后来又被送往许昌看押。在司马遹离开洛阳前往许昌的时候,贾南风下令,严禁各级官员为司马遹送行,但是,王敦、潘韬、江统等人不顾禁令,毅然前往城外哭送司马遹。 事后,司隶校尉满奋将王敦等人全都关进了监狱。当时这拨人被分别关在了两个监狱,一个是洛阳狱,一个是河南狱。结果被关在河南狱的人很快就被当时的河南尹乐广给放了,被关在洛阳狱里的人继续被关押。 当时协助贾南风掌权的贾谧想处罚乐广,结果有部下就劝贾谧:“太子被废是因为太子有恶行,可现在抓了这么多为太子送行的人,如果宣扬出去岂不正好反衬出太子德望和人缘都很好?所以,不如把他们都放了”。于是,贾谧不但没有惩罚乐广,还下令让洛阳令曹摅把关在洛阳狱的人也都放了。 也不知道王敦和郗鉴怎么就聊到了这件事,回忆完之后王敦就对郗鉴说:“乐彦辅(乐广的字)只是名声在外,但其实并无什么才能,所以晚年才会凄凄惨惨。其心口不一,言行有违礼法,又岂能和满武秋(满奋的字)相比呢!”。 明明是满奋抓人,乐广放人,王敦却反倒说乐广不如满奋,不知是何用意。 乐广有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成都王司马颖,一个嫁给了卫瓘的孙子卫阶。司马颖自不必说,卫阶也在当时也是大名人,尤其长得非常帅,号称中国四大美男之一。永嘉之乱后卫阶南下建康,当时建康城的百姓听说卫阶来了,纷纷走出家门,挤在路边观看,万人空巷,“观者如堵”(《晋书.列传第六.卫阶传》)。围观的人挤成了一堵墙,以至于卫阶寸步难行。卫阶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次为了挤出人群更是耗尽体力,结果不久就病逝了。这便是成语“看杀卫玠”的来由。 因为乐广是司马颖的岳父,长沙王司马乂掌权后一直担心乐广会叛变。当时乐广担任尚书令,曾当面对司马乂说:“我岂能用五名男子的性命来换一个女儿呢?”。乐广有三个儿子,加上乐广自己,还有一人指谁不清楚。乐广的意思就是如果因为叛变被灭族,乐广一家就得有五名男丁被杀。 司马乂后来虽然没有太为难乐广,但始终放心不下,处处提防乐广,弄的乐广非常郁闷,很快卧病在床,不久就撒手人寰。这就是王敦说的乐广晚年凄凄惨惨。 对了,差点忘了交待,各位肯定想不到,著名成语“杯弓蛇影”的主人公就是乐广,成语出自《晋书.列传第十三.乐广传》里的一个故事。 乐广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以前经常来乐广家做客,但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来了。乐广很奇怪,就亲自登门询问,才知道客人已经病了很久。乐广追问原因,客人就说:“上次去你家,喝酒的时候发现酒杯里有一条小蛇,感到很恶心,可我没好意思把酒倒了,就硬着头皮喝了下去,结果喝完就病了,到现在也没好”。 乐广惊诧不已,怎么也想不通酒杯里怎么会有小蛇,回去后仔细检查了上次客人坐的位置。当时乐广担任河南尹,客人每次来都坐在河南尹府的议事大厅里。仔细检查后,乐广发现大厅墙壁上挂着一张角弓(用动物的角制作和装饰的弓),角弓反光,印在酒杯里就像一条小蛇。搞清缘由的乐广立即去把朋友再次请来,举杯倒酒,然后指着杯底一条蠕动的小蛇问朋友:“你上次缩减是不是这样的?”,朋友连忙点头称是。乐广马上指了指墙上的角弓,解释了原因,朋友恍然大悟,回去后病很快就好了。 满奋是曹魏重臣满宠的孙子,同样品性高雅,为官清廉,很有祖父满宠的风范。满奋在西晋时期历任冀州刺史、尚书令、司隶校尉等要职。八王之乱后期,司马越拉上晋惠帝司马衷讨伐司马颖,结果在荡阴大败。之后,司马越逃回东海国,而左卫将军陈眕和原司马乂部下上官巳等人则带着太子司马覃逃回了洛阳。 之后,上官巳等人在洛阳城内纵兵掳掠,打家劫舍,甚至直闯皇宫,肆无忌惮。满奋便暗中联络河南尹周馥等人,密谋刺杀上官巳。结果因消息泄露,满奋被上官巳杀害,周馥则侥幸逃脱。 王敦对乐广和满奋两人的评价,郗鉴却并不认同。 王敦刚说完,郗鉴就反驳道:“如果要比较,就得拿同类的人或事物来对比。彦辅(指乐广)为人低调却见识深远,在朝纲紊乱的时候不会轻易攀附权势,也不会随意疏远遭受排挤的人。愍怀太子(指司马遹)被废这件事上,彦辅就处理的柔中有刚,秉持公正。而武秋(指满奋)不过是失节之臣,如何能和彦辅相提并论?” 按照郗鉴的观点,贾南风废黜太子司马遹时,乐广虽然不能站出来公然反对,但却能曲线救国,在自己权力范围内能尽量秉持公正,所以才会下令河南狱放人。而满奋表面上虽是秉公执法,但实际却是在为贾南风办事,所以郗鉴称之为失节之臣。 王敦不同意,继续说到:“当时任何人只要和愍怀太子有来往,必然会惹祸上身,甚至有性命之忧。做人怎么能不顾自己安危而盲目死守教条呢?武秋不过是一时委曲求全,先保全自身而已。彦辅却公然做出违背命令的事,如果当时真追究起来,这不等于让自己陷于困境吗?如此相比,岂不正好说明武秋要比彦辅更有能力吗?” 郗鉴毫不顾忌王敦的身份,仍旧坚持己见:“大丈夫既然北面侍君,必须要谨守在三之义,岂能因贪生怕死而委曲求全?如此变节,还有何面目居于天地之间?”。在三之义,就是指对君主、父亲、师父要毫无保留地礼敬孝顺,。 郗鉴说得正气凛然,可王敦却越听越不对劲,虽然说的都是前朝旧事,可王敦分明感觉郗鉴在影射自己。我王敦就是当年的贾南风,司马绍就是愍怀太子司马遹。 王敦主动对号入座,心里很不痛快,当场结束谈话,脸一沉,甩袖而去,留郗鉴一人凌乱风中。 之后,王敦再不愿见到郗鉴,同时又觉得郗鉴一定会反对自己,支持司马绍,所以也没放郗鉴回建康,把郗鉴扣在了姑孰。 从那次会面后王敦就再没见过郗鉴,也没解释为何不让郗鉴离开姑孰,但郗鉴心里明白,自己被王敦盯上了,前途甚至性命都完全握在王敦手里。不过,郗鉴毫不在意,在姑孰期间“举止自若,初无惧心”(《晋书.列传第三十七.郗鉴传》),举止一如既往,一点不畏惧。 但实际上,郗鉴却是命悬一线。 王敦部下认为将郗鉴留在姑孰也不能为己所用,意义不大,不如索性杀了,省得夜长梦多。王敦有些犹豫,就问心腹钱凤:“道徽(郗鉴的字)是儒雅之士,在朝野也很有威望,如果这次随便就把他杀了,不太好吧?”。 钱凤如何回答,史书没提,但应该也不赞同杀郗鉴,否则郗鉴后来不可能顺利返回建康。总之,王敦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把郗鉴又放回了建康。可能王敦觉得,只要不让郗鉴回到合肥带兵,就没什么好担忧的,即使放回建康,无兵无卒,也翻不出浪花。 确实如此,郗鉴饶了一大圈后,又回到建康,司马绍的努力又一次落空,什么浪花也没翻起来。想用温峤,温峤马上就被调走了,想用郗鉴,搞得郗鉴差点命丧姑孰。司马绍每走一步,唯一的结果就是身上的枷锁被勒的更紧了。如果继续再有什么动作,搞不好王敦一个箭步就窜进了建康。 你说咋办? 面对王敦这个庞然大物,小如蝼蚁一般的司马绍看上去确实毫无办法。 那就只能看命了。 不过,你别说,司马绍这时候的命还真不错,起码比王敦的命要好,因为就在这时,老天爷恰如其时地给王敦安排了弱点,还不止一个。 首先,王敦病了,这也是对司马绍最有利的弱点。 就在公元323年的某个时候,五十七岁的王敦生病了。史书没说什么病,也没说具体什么时候病的,但一开始并不严重,不影响王敦处理任何事情。只不过谁也没料到,小病竟慢慢成了大病,重病,最后竟要了王敦的命。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司马绍命不该绝。 其次,王敦没儿子,这也很关键。 当然了,没儿子并不意味着王敦就没有接班人,实际上王敦早就让哥哥王含把儿子王应过继给了自己。但问题是王应年纪很小,而且能力平庸,远没有王敦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这一点是跟在第一点后面的,因为如果王敦身体硬朗,这点其实就不是问题,反之,这个问题就会凸显出来。如果王敦病逝,因为有钱凤这样的强势下属,那就是典型的“主少国疑”,这支队伍的未来走向将变得非常不明朗,很可能会发生内讧。而且失去王敦后,群龙无首,队伍被分化瓦解也就容易的多。 第三,在王导的带领下,大部分琅琊王氏族人都反对王敦谋权篡位。 王导的意见一直都很明确,你王敦怎么当权臣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对皇帝下手,不能觊觎皇位。如果王敦要当皇帝,就是置琅琊王氏于不忠不义的境地,让族人被打上逆臣叛贼的烙印,永世不得翻身,那绝对不行,我王导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虽然王敦从没有说过今后打算如何处理司马绍,更没有宣扬要取代司马氏,但王敦的行为已经让王导高度警惕。你王敦不老老实实在武昌当权臣,带着大军跑到姑孰干什么?下一步到底要干嘛?事关家族兴亡,我王导能不担心吗? 有王导这个家族权威站在最前面做榜样,其他族人的态度也就很清楚了。 不信?咱们就看看下面这个例子。 王敦有个堂侄叫王允之,是王敦堂弟王舒的儿子,王舒此时在朝中担任廷尉。因为王允之小时候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很像王敦,而且人也很聪明,所以很讨王敦喜欢。于是王敦就把王允之一直带在身边,“出则同舆,入则共寝”(《晋书.列传第四十六.王允之传》)。出门坐同一辆车,回家睡一张床。此时,王允之刚好二十岁。 王敦每天晚上都要喝点酒,而且喜欢叫上王允之、钱凤等人一起喝。公元323年十月的一天,当晚王敦和王允之、钱凤三人喝酒聊天,中途王允之不胜酒力,先回卧室睡觉,王敦和钱凤继续喝酒。 不知什么时候,王允之一觉醒来,发现王敦和钱凤还在聊天,而且是在商议下一步如何行动。商议的具体内容史书没写,但一定是关于如何处理司马绍的事。这算是谋逆大事,王允之大惊失色。 很可能是王允之醒了之后不小心弄出了什么动静,结果引起了王敦和钱凤,两人立即进入卧室查看情况。如果此时发现王允之是清醒的,那后果不堪设想。就在紧要关头,王允之急中生智,立即装出大醉的样子,不停咳嗽,然后吐得被褥和衣服上满是污物,自已还浑然不觉,吐完后继续继续呼呼大睡。于是王敦“以为大醉,不复疑之”(《晋书.列传第四十六.王允之传》),王敦认为王允之确实醉得不省人事,也就不再怀疑了。 几天后,王允之以回京探望父亲王舒为名申请返回建康,王敦没有任何怀疑。回到京城后,王允之立即把当晚听到的话全盘告诉了王舒,王舒也大为吃惊,立即又转告王导,随后又和王导一起进宫,告诉了晋明帝司马绍。 王导在第一时间内把了解到的情况通报给司马绍,目的自然是为了提前做好防范,至于究竟能做出哪些防范,现在还不好说,毕竟司马绍能做的很少,但这起码表明了王导的态度。在王敦和司马绍之间,王导坚定的选择站在司马绍这边。 如果王敦立即从姑孰撤军返回武昌,那就啥事没有,大家相安无事。如果王敦进一步对建康下手,对司马绍下手,王导为了维护整个家族的声望,必然会带领整个琅琊王氏一起全力支持晋明帝司马绍,视王敦为家族败类。 如此一来,以王导的影响力,整个建康城内,君臣上下,朝野内外,必然会拧成一股绳,合力对付王敦。这和王敦以清除刘隗、刁协为名第一次攻打建康时完全不同,那时朝野上下大部分人都在看戏,很多人虽然没说,但心里都支持王敦除掉刘隗和刁协。而这一次,城内人心凝聚,最起码也能坚守城池,不会像上次石头城那样不攻自破。 先能守住城池,然后设法在外围发展一批援军,那形势很可能就会逆转。 当然了,对于王导的态度,王敦暂时还不清楚,对于自己的三大弱点也没有通盘考虑,王敦还在继续他的各项动作。 一个月后,十一月,王敦下令,任命堂弟王彬为江州刺史,镇守豫章;堂弟王遂转为徐州刺史,继续镇守淮阴。 加上此前让哥哥王含由荆州刺史转任征东将军、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堂弟王舒由廷尉调任荆州刺史、监荆州沔南诸军事,王敦这一拨人事任免就是继续以琅琊王氏为骨干,控制着东晋的东西南北各方。 但这些族人对王敦究竟是什么态度?都死心塌地要跟着王敦造反吗? 王敦继续行动,这次目标是两个姓周的:周札和周嵩。 上次王敦攻打石头城时,周札是守将,一枪没打就开城投降。事后周札被王敦任命为右将军、会稽内史。会稽内史是会稽国的最高行政长官,会稽国是司马王里会稽王的封国,具体是谁不清楚,但会稽王只享受封国收入,不参与封国的日常管理。 周札当时献城投降只是权宜之计,并不是投靠王敦,给王敦当马仔。在王敦眼里,周札一直是个变数。周札本人虽然能力很一般,而且为人刻薄吝啬,但周札的家族势力太大。前阵子,周札侄子周筵的母亲病逝,前去参加葬礼的各界知名人士竟然数以千计。 江南两大豪门,吴兴沈氏已经被王敦搞定,族长沈充现在是王敦的心腹,剩下的义兴周氏就成了王敦的心腹之患。如果后面出手,周家作壁上观倒也罢了,可若是站在司马绍这边,一旦周札振臂一呼,那必然是王敦的大麻烦。 还有周嵩,不过这个因为势力太弱,就好办多了。 周嵩是周顗的弟弟,周顗被王敦处斩后,周嵩一直心怀愤懑,时常跟人说起不满,这就让王敦有了戒心。王敦生病之后,打算让继子王应接管军队,周嵩却到处宣扬说王应能力不足,根本不是带兵的料,这更让王敦恼怒。 周嵩和周札的一个侄子周莛此时都在王敦帐下担任从事中郎,王敦一声令下就可以把这两人抓住杀了。可杀人毕竟是极端手段,很容易失去人心,王敦又在犹豫该怎么处置周札和周嵩。 王敦的心腹钱凤颇有野心,一直希望王敦谋权篡位,自己好跟着飞黄腾达,过一把权倾朝野的瘾。所以钱凤一直鼓励王敦不要停留姑孰,尽快出兵,周札周嵩这样的绊脚石最好趁早解决,而且要斩草除根。 钱凤劝王敦:“凡手握大权之人最为担心的就是底下实力太强,自古祸乱也多是因为这个。如今江东豪强莫过于周、沈两家。明公在世还能镇住,可一旦万世之后,二族必然相争,祸乱又起。现在周家强盛,且后辈多才俊,必须要先搞定周家,后世方能安宁”。 王敦确实感到身体越来越差,担心王应无法镇住局面,最终还是按照钱凤的建议下定决心除掉周札。不,比这还要狠,是整个周家。 当时有个道士叫李脱,实际就是个邪教头子,到处宣扬自己已经八百岁了,故自号“李八百”。李脱擅长用符水道术给人治病,很多百姓深信不疑。李脱有个弟子叫李弘,在灊山(灊音qián,今安徽省安庆市潜山市境内)收了很多信徒,然后四处宣扬说有谶语暗示李脱应当称王。 公元324年正月,王敦让亲信庐江太守李恒上表朝廷,诬告周札伙同一干子侄勾结李脱、李弘等人妖言惑众、密谋造反,周嵩也参与其中。 随后王敦就把身在姑孰的周筵、周嵩两人抓住后当场处斩,李脱等人则被押往建康后斩于闹事。周嵩信佛,临刑前还在刑场上当众诵经。 接着,王敦派参军贺鸾火速赶往吴兴,先与沈充会合,然后一起率军前往义兴,大肆搜捕周札的家族子弟。周家所有男丁被抓住后都被当场处斩,义兴周氏遭遇灭顶之灾。 杀完周札的子侄之后,贺鸾和沈充二人接着又马不停蹄赶往会稽。 可怜这位会稽内史周札,真是糊涂虫一个,对于义兴老家遭受的大难竟然毫不知晓,如今兵临城下才发觉不对,仓促集结数百士兵出城迎战。尤其让人可笑的事,周札身为大族领袖,都死到临头了,却还把刻薄吝啬的癖好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大跌眼镜。 出战前周札要给士兵分发武器,武库中明明有新打造的精良兵器摆着,可周札竟然还心疼不舍得用,最后仍旧让士兵们拿着老旧兵器出城迎战。真是让人无语,如此行径,士兵们怎么可能会为周札卖命。“兵至之日,库中有精杖,外白以配兵,札犹惜不与,以弊者给之,其鄙吝如此,故士卒莫为之用。”(《晋书.列传第二十八.周札传》)。 周处一世英雄,竟生下周札这样的儿子,如果不是白纸黑字记载在史书里,谁会相信有人死到临头了竟然还会这般吝啬呢?所以,周札的兵败也就成了必然,不过这次周札可没有机会投降了,沈充接到的命令是当场斩首。 可怜义兴周氏,因为没有好的掌舵人,诺大的家族在顷刻之间衰败瓦解。 解决掉义兴周氏这个心腹大患之后,王敦仍旧没有停手,继续他的下一步动作,这次又把目光瞄向了司马绍的贴身侍卫。 常从督冉曾和公乘雄两人在司马绍还是太子时就和司马绍关系很好,王敦便找了个借口把二人都杀了。常从督就是皇宫里统领宿卫军的将领,宿卫军就是保卫皇宫的卫队。 之后,王敦又对司马绍说:“如今天下太平,不管是建康城还是皇宫内都非常安全,你要那么多保镖干嘛,都裁撤了吧”,于是王敦又把宿卫军裁撤了三分之二。 就这样,王敦把束缚司马绍的绳索一点点勒紧,为下一步行动创造条件。 那么,王敦的下一步行动究竟是什么呢?司马绍又会如何应对? 3、探于湖军情 司马绍决心一战 王敦一步步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时间也在一点点流逝,很快就到了公元324年的五月,此时距王敦移驻姑孰刚好过去整整一年。 因为这段时间里病情明显加重,王敦生怕哪天出现意外,于是假传圣旨,拜继子王应为武卫将军,做自己的副手,并对外宣布一旦自己出现意外,就由王应统领大军。同时王敦又把哥哥王含的职位由征东将军升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钱凤对王应的能力了如指掌,便问王敦:“如果明公万一出现意外,难道真把身后大事都交给王应?” 王敦先是瞥了一眼钱凤疑惑的小眼神,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非常之事,当然不是常人所能做到,何况王应年龄尚小,如何能担当大任?我死之后,你们把军队都解散了,然后归顺朝廷,从此做一个贤臣良将,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我们各自的家族门户,这是上策;你们拥着王应率军返回武昌,然后拥兵自守,今后按规矩向京城进献贡品,这是中策;集中兵力攻打建康,完全寄希望于能够一战而胜,此为下策”。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真是一点没错,没有一个好身体就什么也干不了。王敦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这样,明明万事具备,结果身体的好坏却成了最关键的因素。 钱凤表面上唯唯诺诺,回去后却暗中对党羽说:“大将军说的下策,其实才是我们的上策”。 钱凤不光嘴上说说,还马上付诸行动,立即暗中派人前往吴兴,跟沈充秘密商定,一旦王敦病逝,两人绝不能各自撤军,务必坚持攻打建康,必须夺权,绝不能半途而废。 按王敦的意思,如果自己很快病逝,攻打建康就是下策。那么,换个角度想,如果王敦很快病好了,身体完全恢复了,那攻打建康算什么策呢?是不是就成了上策?这是不是说明王敦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第二次进攻建康做准备呢? 如果是,那么司马绍的处境就极为危险。 此时正赶上丹阳尹一职空缺,需要新派人选。这种事得先由王敦来定夺,而不是司马绍。 丹阳尹即丹阳郡的最高行政长官,丹阳郡并不是现在江苏镇江的丹阳市,而是包括当时建康城在内的一大片区域。丹阳尹的办公楼就设在建康城内。一般郡的长官叫太守,而京畿地区的郡长官通常叫尹,比如京兆尹,河南尹。 温峤得知后抢先一步找到王敦:“京畿地区责任重大,需文武兼备之人方能胜任,而且明公还须尽快任命,如果晚了让朝廷先任命可就不好了。” 王敦顺口就让温峤推荐人选,温峤马上推荐钱凤。王敦又去找钱凤,钱凤也很客气,反过来又极力推荐温峤。两个人你推我让,最后王敦说,那就温峤吧,然后交待温峤到了建康之后,要随时汇报京城内的消息。 温峤故意推辞,王敦没同意,而这正是温峤想要的。不过温峤知道,王敦和钱凤都是人精,必须还得用些手段。 赴任前一天,王敦设宴为温峤送行。 数杯酒下肚后,温峤装出大醉的样子,然后挨个敬酒。当温峤摇摇晃晃地来到钱凤面前时,二话不说拿起手版就打了一下钱凤的帻坠,然后醉醺醺地说:“你……你钱凤算什么,我温太真敬的酒……你都敢不喝吗?”。手版即手板、笏板。帻坠,头巾上的装饰。 明明还没给钱凤敬酒,温峤却说钱凤不肯喝,搞得钱凤一头雾水,当时脸色就遍了。王敦看见后赶紧圆场,说温峤确实喝多了。 第二天上路,温峤拜别王敦时哭得稀里哗啦,相当得依依不舍,走出去几十步然后又回来,反复数次,最后才不忍离去,真真是情真意切、真情流露。“涕泗横流,出阁复入,如是再三,然后即路”(《晋书.列传第三十七.温峤传》)。 可是,等温峤走了之后,钱凤却感觉越不对劲,赶紧去找王敦:“温峤过去一直是司马绍的人,又和庾亮等人关系很好,他的话未必可信,这一去会不会放虎归山?”。 没想到王敦却把脸一沉,数落起钱凤:“温太真昨天是真的喝醉了,又不是故意打你,你何必这么诋毁他!”,说得钱凤好不尴尬。 哈哈,原来那一板子的作用留在这呢,温峤这演技真是绝了,丝毫不亚于当年的司马懿。 返回建康的温峤如鱼得水,重新得到温峤的司马绍则如虎添翼。 温峤回到建康后立即进宫,将王敦在姑孰的情况全都详细汇报给司马绍,同时又联系庾亮等人,商议应对措施。 结合各种情况分析,司马绍有了判断,王敦随时可能进攻建康,形势异常紧迫。 晋明帝司马绍,这位幼年时就给我们留下“日近长安远”的典故,成年后被史书称为“有文武才略”的东晋第二位皇帝,在面对权臣王敦即将发动的第二次建康之战时,表现出了异常的冷静和果敢,远远超过他的父亲司马睿。 司马绍决定跟王敦硬碰硬,来一次巅峰对决,一战决胜负,彻底摆脱傀儡身份。 各位可能要问了,这司马绍刚继位一年多,手里到底有什么资本?方方面面都被王敦死死拿捏,司马绍又能有什么资本?老爹司马睿当初酝酿多年,仍旧架不住最终惨败,司马绍凭啥就敢跟王敦对着干,就凭一口气吗? 别急,咱们慢慢往下看。 正式决定之前,司马绍特意找来光禄勋应詹,问:“大将军目前正屯兵姑孰,很快就会再次攻打京城,不知卿有何良策?” 应詹,字思远,出生于公元274年,汝南郡南顿县人(今河南周口市项城南顿镇)。 应詹也算是老熟人了,当初杜弢担任醴陵令的时候,应詹就是杜弢的顶头上司南平太守。杜弢被巴蜀流民推举为起义军首领后,还专门找过应詹,希望应詹来做老大,被应詹断然拒绝。后来应詹跟着陶侃一起在湘州大破杜弢,当时各军将领都忙着争抢起义军留下的珍珠财宝,唯有应詹只对起义军留下的书籍感兴趣。 先前司马睿派心腹刘隗做镇北将军镇守泗口的时候,应詹被任命为刘隗的军司马,一起前往泗口。不久后应詹又被调回京城做散骑常侍,接着升为光禄勋,直到现在。 应詹一直心向朝廷,但因为王敦独揽大权,朝中党羽遍布,耳目众多,所以应詹行事谨慎,为官期间只管低头做事,从不公开表明政治态度,优哉游哉,所以一直未引起王敦的注意。 司马绍很聪明,看出来应詹不但能力相当强,而且和王敦不是一伙的,只要不是王敦的人那就是自己人。 司马绍判断的对不对?且看应詹如何回答。 就见应詹慷慨陈词:“陛下应当展现出帝王的威严,臣等甘愿披甲上阵,奋勇杀敌,说不定还能借助宗庙之灵不战而胜。如果此时再不应战,晋室危矣!”。“陛下宜奋赫斯之威,臣等当得负戈前驱”(《晋书.列传第四十.应詹传》)。 言下之意,再不博一把就没有下次了,陛下是皇帝,就该有皇帝的样子,不要再当傀儡了,雄起吧。 司马绍果然没看错人,像应詹这样平时不显山露水,没有明确政治倾向的人都能坚定得支持朝廷,司马绍就更有信心了。 司马绍开始行动。 首先,司马绍照常派遣官员前往姑孰慰问,让王敦安心养病,自己会一如既往地做一个好傀儡。 接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为了掌握第一手敌情资料,司马绍做出了中国历史上所有皇帝都绝无仅有的举动,要亲自前往姑孰刺探军情。尤其是王敦设在于湖的指挥部,更是司马绍侦查的重点。 中国历代皇帝里,率军亲征的很多,但敢于抵近侦察的,只有司马绍。 史书没留下司马绍出行前遭到阻拦的记载,但相信绝不会有人赞同此举,尤其是温峤,一定会拼死阻拦。但司马绍最终还是成行,可见胆略非常人可比。 巴滇骏马,出产于古巴国、滇国的良马,司马绍专门为这次侦查选用的坐骑。 公元324年六月,某一天,深夜。 司马绍换上普通衣服,骑着那匹早就备好的巴滇骏马,趁夜色悄悄离开皇宫,由建康南门出城,接着一路向南,快马疾行。司马绍身边应该还会跟着几名随从,但肯定不多,以免招人耳目。 司马绍伪装的特别好,王敦留在建康的耳目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建康至姑孰直线距离只有五十多公里,司马绍赶到姑孰时正好天亮。 司马绍先是跑遍姑孰,查看王敦设在各处的军营,最后大大方方地进了于湖城,在城内转了一圈,把王敦的大本营仔仔细细观摩了一番。 司马绍的聪明和机敏名副其实,因为司马绍把所有想知道的全都打探清楚了,一切顺利,没有任何暴露。大白天里,在戒备森严的军营周围转悠,能做到不被人发觉相当不容易。稍有差池,东晋的历史就得被改写。 干完收工,司马绍又骑着那匹巴滇骏马顺利返回建康。 曾经有士兵看见过司马绍,但是因为司马绍化妆的很巧妙,这些士兵没有任何怀疑,只是觉得远远看去感觉不像常人。“有军士疑帝非常人”(《晋书.帝纪第六.明帝纪》). 王敦那天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然后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于湖城上空笼罩着一个巨大的太阳光环。“敦正书寝,梦日环其城”(《晋书.帝纪第六.明帝纪》)。 皇帝就是太阳,皇帝去哪自然就有光环跟随。 王敦立刻惊醒,大呼:“此必黄须鲜卑奴来也”(《晋书.帝纪第六.明帝纪》)。不好,那个黄须鲜卑奴肯定来过。 黄须鲜卑奴就是司马绍。 前面曾说过,司马绍生母荀氏很可能是鲜卑人,司马绍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胡须是黄色的。 “立即给我追,务必给我把那个留着黄胡须的人抓回来”。于是,司马绍的身后,马蹄声起,烟尘蔽日。 司马绍并不知道会有追兵追来,但却早有准备。 那匹巴滇骏马每次拉完粑粑后,司马绍马上就取冷水浇上去,让马粪迅速变冷。司马绍还把随身带的一个七宝鞭交给途中一位摆摊卖饭食的老妪,交待说:“如果后面有士兵过来,您就把这个交给他们”。 追兵一路狂奔,突然发现了路边摆摊的老太太,连忙上去打听,老太太说人早都走远了,然后就把七宝鞭拿了出来。 七宝鞭,顾名思义,镶嵌了七种宝物的马鞭,皇帝的玩物当然相当稀罕。这帮士兵哪见过这么名贵的宝贝,一个个瞪大眼睛,争相传阅。等这帮人把玩够了,时间自然就过去了很久。 这些追兵在途中发现有马粪,但每次一摸都是凉冰冰的,知道早就跑远了,现在听老妪一说就觉得更追不上了。反正也追不上,那就回去吧。 司马绍安全脱身。 后世,南宋著名词人、自号“于湖居士”的张孝祥,在游览于湖旧城时有感于司马绍这段传奇故事,随手写下了《满江红.于湖怀古》一词,其中就有“巴滇绿骏追风远,武昌云旆连江赤”的句子。 明朝大诗人、官至陕西提学副使的何景明在其长诗《游猎篇》中也有这样两句:“城中莫辨真天子,道上传看七宝鞭。” 可惜司马绍寿命太短,不然他的传奇故事肯定还会继续。 既然能冒险刺探军情,说明司马绍手里已经有些兵马了,否则就算知道王敦的军情也没有意义。所以,回到建康后的司马绍立即着手布置。 公元324年六月,丁卯日这天,司马绍下诏: 任命王导为大都督、假节、领扬州刺史,作为主帅,总体指挥建康保卫战; 以丹阳尹温峤为中垒将军,与右将军卞敦一起守卫石头城; 以光禄勋应詹为护军将军,镇守大桁,即朱雀桥; 以尚书令郗鉴为卫将军,中书监庾亮为左卫将军,尚书卞壸(音kǔn)为中军将军,共同负责建康城的守卫。 同时,司马绍又下诏急调驻守地方的平北将军、徐州刺史王邃,平西将军、豫州刺史祖约,北中郎将、兖州刺史刘遐,奋武将军、临淮太守苏峻,奋威将军、广陵太守陶瞻火速进京勤王。 司马绍坐镇太极殿中堂,日夜不离,随时根据各方变化做出调整。 王导、温峤、应詹、郗鉴、庾亮,司马绍这次重用的全都是心系朝廷,坚定反对王敦的中坚力量。 徐州刺史王邃是王敦堂弟,因为是自家人,所以被王敦视为亲信,负责镇守淮阴,王允之父亲王舒就是王邃的亲弟弟。但实际上,因为这次王导坚定的站在司马绍一边,所以王邃、王舒都和王导一样,也坚决反对王敦。王舒此时正担任荆州刺史。 豫州刺史祖约是祖逖的弟弟,在哥哥祖逖死后接任豫州刺史,但因为后赵在祖逖病逝后便大举南侵,祖约抵挡不住,被迫由中原退守寿春。早前说后赵时,曾提到石勒养子石聪和石堪两人先后率军攻打过寿春,那是之后公元326、328年时的事情。 兖州刺史刘遐之前也露过面,广平郡易阳县人(今河北省邯郸市永年区),北方大乱时在老家带领周围乡亲修筑坞堡自卫,成为坞堡主。因作战勇猛,刘遐被当地百姓比作关羽、张飞。占据厌次的冀州刺史邵续很看重刘遐,让刘遐做了自己的女婿。后来,因为刘遐在讨伐徐龛时立功,被司马睿任命为北中郎将、兖州刺史。 临淮太守苏峻早前也曾提过,长广郡挺县人(今山东省烟台莱阳市境内),和刘遐的经历类似,也是在老家带领乡亲筑坞堡自卫,成为坞堡主,后来被司马睿招安,任命为安集将军。因为苏峻的势力比较大,引起割据青州的曹嶷警惕,后来曹嶷准备率军攻打苏峻,苏峻因担心不是对手,被迫离开老家,渡江南下到了广陵,被司马睿任命为鹰扬将军,不久又改任为奋武将军、临淮太守。苏峻这个名字需要记住,后面很快就会叱诧风云。 广陵太守陶瞻是陶侃的儿子,也是前梁州刺史周访的女婿,因为资料太少,没有太多需要补充的。 从调集的这些外围援军来看,这一定也是司马绍精挑细选的。王遂、王舒虽然都是琅琊王氏族人,但他俩都反对王敦。祖约、刘遐、苏峻、陶瞻这些人也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和王敦没有任何瓜葛。 祖约、刘遐、苏峻一直在北方坚持作战,没有参与过东晋的政治斗争。而且这些人既然能在北方沦陷区坚持抵抗,必然都忠于晋室。陶瞻虽然一直身在南方,但他是陶侃的儿子,受陶侃影响,也必定支持朝廷。 司马绍选的这些人都不简单,恰恰说明司马绍不简单。 司马绍这几封调令一下,王敦对其他人倒没什么感觉,唯独对温峤恨的是咬牙切齿。好你个温太真,我派你回建康是让你当间谍的,没想到你却忘恩负义,和司马绍合伙对付我。你不仁那我就不义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敦勃然大怒,在给王导的信中大骂温峤反复无常:“温峤才离开我几天,竟做出这等小人之事!”。 还有你司马绍,我王敦来到姑孰已经一年了,本来一个箭步就能冲进建康,结果我还没动手,你却排兵布阵要对付我,这不是逼我出手吗?我要再不出手,哪能对得起你这些良苦用心? 公元324年六月末,某一天。 王敦故伎重演,再次上书朝廷,以诛杀奸臣温峤为借口下令出兵。王敦还特别要求,一旦活捉温峤,将亲自拔了温峤舌头。“募生得峤者,当自拔其舌”(《晋书.列传第三十七.温峤传》)。 “清君侧”就像个万金油,一直都是藩臣造反的最佳理由,直到一千多年后的大明王朝,燕王朱棣自北平起兵,理由仍然是诛杀齐泰、黄子澄等“奸臣”以清君侧,发动靖难之役。 可问题是,朱棣最终夺取了大明江山,那王敦呢? 拭目以待。 #文章首发挑战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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