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人 黄莲
我叫黄连,天生的苦命人。母亲怀上我三个月,父亲便因车祸撒手人寰。我刚落地母亲就因大出血一命归阴。祖母抱着我,东家一口奶,西家一口汤,好不容易把我养大。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樱桃花开如云似雪,桃花杏花娇艳欲滴,大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然而我们家的面罐里却眼看见底。祖母不得带着我去田间地头去挖野菜来勉强度日。
一个下午,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为了第二天的早饭能吃饱肚子。祖母收工后便带着我又去了田间去挖野菜。也不知是我们穿的太过破烂,还是身上经常不洗澡有股臭味。反正从远处突然串出的一只大黄狗不咬别人,直接冲着我就扑了上来,祖母吓得急忙用身子护住我。那只狗咬不到我一边狂吠一边撕咬着祖母,为了保护我,祖母的衣服被撕烂,腿被咬伤。多亏当时地里挖野菜的人多,大伙见状急忙跑过来相救,我和祖母这才脱离了危险。
祖母回到家只是用水洗了洗伤口又去生产队上工。谁知伤口竟然感染化脓。她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后才慢慢能勉强下床走路。从此后便落下了残疾,走路时不得不一瘸一跛。
夏收结束后,我们家总算有了粮食,暂时可以不用为吃发愁。但祖母却说细水长流,为明年春荒提前做好准备,因此我们还得经常吃野菜。那天我去山坡的荒地里捡地软,见到一个女孩子,她和我个子高低差不多,只是满头满脸都长了一种黄水恶疮。我们并不认识。所以也就没有说话,各捡各的地软。
突然小女孩子大叫一声急忙向我跑来,我扭头一看,原来一条是锄把粗细的蛇正吐出两条红信子盯着小女孩。
蛇我见得多了,看这蛇的颜色乌黑,我就知道这条蛇是一条无毒蛇。因此,我走过去一把就提起它的尾巴,蛇缠住我的胳膊一边挣扎一边狠狠的咬我。虽然它不停的咬我,但对我却是没有任何影响,就和被刺扎了一样,一点都不痛。我玩了一会后,见小女孩呲牙咧嘴害怕至极的样子,这才提着蛇的尾巴轮了一个大圆圈,把它甩到了很远的地方。
小女孩名叫方莉蓉,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她说她是城里人,父母犯了错误,她暂时住在大舅家。
我觉得小女孩挺有意思,因此便与她拉了勾交成了朋友。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俩经常相约挖野菜,捡地软,有时还下河去摸鱼。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九月份开学后,方莉蓉竟然和我在同一个班级,当然她是插班生。
看到方莉蓉满头满脸的疤痕,还时不时的流出黄水,竟然没有一个同学愿意和她坐同一张桌子。老师硬让方莉蓉和一个同学坐在一起,没想到这个同学竟然宁愿站着也不愿意去坐位。
方莉蓉尴尬委屈,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我立即举手向老师表示,我愿意和方莉蓉坐在一起。
我们两人被安排在了最后的一张桌子上。不过这样也好,离老师的宽视线远了,我们说起话来更方便。
和方莉蓉当了两个月的同桌,她的疾病就传染给了我,而且我头上的黄水疮比她还多。脸上,脖子,胸口都有了脓疮,开始的时候非常痒,但时间长了也就感觉不出什么了。
上了初中,我们依然在同一个班。由于我们有着相同的满头满脸的黄水疮,所以我们俩人又成了同桌。
方莉蓉大舅家里也不富裕,她经常饿得头发昏,没有一点精神。因此,我们经常相约去偷别人家的桃、杏、李子。水果没有了,又去生产队的菜地里拔萝卜。总的说,只要是能吃的东西我们都想办法偷。
记得有一次,为了能摘下柿子树上的旦柿,我竟然从树上摔了下来,后脑勺磕在一块大石头上,当时鲜血把我的衣服都染红了,吓得方莉蓉哭了好长时间。
初中两年时间很快就结束了。毕业的那一天,方莉蓉拉着我胳膊来到了学校后面的一处山梁上。她哭着对我说:“毕业了我们就会各奔东西,以后很难有见面的机会了。这几年的相处,我们已经亲如兄妹。如果我们还有相见的那一天,说明老天在眷顾我们。那时如果双方都未婚娶,就一定要不相忘同携手结为终生伴侣。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对着太阳磕三个头,以明心志。”
我被她几句话说得热泪盈眶感动不已,她见我欣然点头后,便拉着我的手跪了下去。
初中毕业后我就再没有见到方莉蓉。我还找到了方莉蓉的大舅家,但方莉蓉的大舅说,方莉蓉已经回城了。
方莉蓉走了有两个月时间,我祖母突然间就得重病。开始是脚手抽搐,接着便是口吐白沫。还没等送到医院,她老人家就离开了人世。
失去了祖母,仿佛这个世界都变成了混沌一片,我整天浑浑噩噩的混日子。我在家里闲逛了一个多月后,突然有一天,家门口来了一个讨饭的老头。虽然我马上就要断顿了,但我还是把最后的两个黑面馒头给了他。他对我瞅了半天,最后给我说了一个偏方,即把黄柏根上的皮捣烂拌上菜油涂在黄水疮上就可治癒我的病。
我本不想治,但正好家里有点菜油。因此,我就到山上挖了点黄柏,按照讨饭老头说的方法,把黄柏的皮剥下来捣烂,然后再拌上菜油涂抹在黄水疮上。没想到这偏方还真灵,不到一个星期,我身上的黄水疮竟然完全好了。
当时我才14岁,参加生产队劳动时,队长嫌我年纪小,但我是生产队的成员,又不可能不给我分粮食。因此,队长就把情况反映给了公社。公社联系了学校,我就作为一个特殊学生,不用缴纳任何费用吃住在了学校。
高中毕业后公社领导改动了我的年龄,16岁的我便被送到了部队。由于我能写会画,经常在黑板报上写几句感慨。因此当兵一年后就在连部当了名文书。
1979年2月,对越自卫反击战开始后,我与另外几十个战术技能过硬的战友被补充到了兄弟部队。
2月18日我们部队走出了国门,跨进了越南。我参加第一次战斗时,就却莫名其妙地负了伤,还莫名其妙地被送回了祖国。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们连队接到任务,要赶在天亮之前穿插到越军的身后并拿下007高地。
我们连摸黑出发后不久就与一股敌人遭遇了。为了不被敌人死死拖住,我们连猛攻一阵后,连长就让我们一个班的同志留下来对付敌人,其余战士继续执行穿插任务。
面对越军密集的火力,我举着枪专门照着发出火舌的地方瞄准。效果相当好,不但拖住了敌人,而且还掩护了兄弟部队的顺利通过。我们与越军对射了一个晚上,天亮时敌人终于撤退了。我们冲上阵地竟然发现了三十多具越军的尸体。
就在我高兴的举枪欢呼的时候,我却突然感到肩膀被人猛推一把,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时,我才发现我已经躺在了后方医院。
我的主治医生非常年轻,她虽然戴着口罩,但依然能够看到她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就像两颗黑珍珠一样闪闪发光。她的皮肤很白,像雪一样。她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扎着两根齐耳短辫,更显得神采奕奕精干利索。她温柔似水的声音问我:“你感觉怎么样?”
虽然我的伤口刀割般的疼痛,但我还是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说:“没什么,不要紧。”她又伸出白嫩温暖的小手在我的额头摸了一把后说:“我知道你非常痛,但是你得忍着,麻药可以止痛,但用多了对你恢复不利,希望你能理解。”
晚上她又来了,她在我的床前坐了好大一会后,然后又拉起我的手抚摸了好大一会。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脸,想从她的脸上看出这超乎医生对病人关怀界线很远的举动是什么原因,就在我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突然附下身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后转身匆匆离去。
以后的每一天,她都会来到我的床前坐上那么一小会,每次来了后都缠着让我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只要是我的童年,她都喜欢听。特别是当我讲到我和方莉蓉被同学嘲笑,吃不饱肚子的时候,她竟然感动的流出了眼泪。
一个月后我出院了,她哭着拉着我的手说:“我叫方亮,我喜欢你,我会去找你的。”对于她大胆的表白,我只是微微一笑,我说,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战士,我现在还没有谈恋爱的资格。
我回到了原部队。继续当我的连部文书,两个星期后的一天,我接到了通知,要我去参加师里举行的庆功会。
我荣立了二等功。光荣的戴上了大红花。当师首长把立功证书递给我时,我感动得流下了眼泪。那天的庆功宴我就坐在了方师长的身旁,他还给我敬了一杯酒。
庆功会结束两个礼拜后,我就被推荐上了军校。
紧张严肃的军校生活开始了,我上学的那段时间,方亮每一学期都会来学校看我,我们谈理想,谈工作,谈得非常开心。
一晃四年就过去了。1984年我从军校毕业后分到了师作战科当了一名参谋。
方亮曾经几次向我表白,但都被我婉拒了。因为我的心里还在惦记着方莉蓉,只是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在什么地方。
我请了一次探亲假,专门回了一次老家。我找到方莉蓉的大舅,希望他能给我提供方莉蓉的一点信息。但是让我非常失望,他也是多年没有听到外甥女的任何消息了。
回到部队后,我又接连在报纸上发了好多次寻人启示,但都是石沉大海毫无消息。
我在师作战科工作了两年后,被充实到连队当了一名连长。我接到调令的那天,方亮又找到了我,她拉着我的手问:“你到底要寻找方莉蓉到什么时候?我甩开了她的手斩钉截铁地说:“今辈子找不到她,我绝不结婚!”方莉蓉扑在我的怀里哭了,她不停的捶打着我的胸膛,声音哽咽着说:“我就是方莉蓉。”
我吃惊的望着她那漂亮的脸庞,很想从她的脸上找到方莉蓉的影子。但是我却失望了,那个瘦小柔弱,满脸黑色疮疤的脸却怎么也和方亮联系不起来。
方亮见我吃惊的样子忙做了解释。
原来方亮看到我受伤的资料时就对我产生了怀疑,查了我的籍贯,看了我当时摘旦柿时头上留下的伤疤,她才确信躺在床上的伤员就是我。
只所以当时没有挑明,就是想考验一下我对当年那个共患难的方莉蓉到底有多忠诚?
她一共向我求了十次婚,我依然拒绝了她。我的执着和信念深深的打动了她,因此她才说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因她的父母都是被曾经被打倒的人,现在恢复了名誉,恢复了职位,他们觉得天亮了,因此就把她的莉蓉改成了亮字。
我的结婚申请被批准后我与方亮举行了简单隆重的结婚典礼。花烛之夜我突然想起方亮的父母。我惊奇的问方亮:“这么隆重的日子,我的岳父岳母怎么没有闪面呢?”方亮轻轻地打了我一下:“今天来的方师长就是我的父亲,我们医院的副院长就是我的母亲。不过她们在我们还没举行婚礼时就离开了,因为他们都要去军区开会。”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当了方师长的乘龙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