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2月下旬，从常德市长任上调任岳阳市委书记的张昌平刚来到岳阳市委市政府大楼门口，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只见市委大楼门口黑压压地围满了人，起码有几百个，许多人正在和负责保卫的武警战士争执，情绪激动，还有人在现场拉起了红色的横幅，红布黑字，看起来十分扎眼。

照这架势，如果亮明了自己市委书记的身份，估计张昌平连大门都进不去，随行的同志悄悄地提醒说：“张书记，咱们还是走边门吧。”

上任岳阳最初几天尴尬的经历让张昌平记忆犹新，多年之后他言简意赅地总结说：“我是有门不能进，有道不能走”。

1997年湖南14个市中，省会长沙一骑绝尘，GDP排名第一，岳阳GDP4800亿元，排名第二，常德4400亿元，排名第三。

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

本来按道理说张昌平从老三常德市长调任老二岳阳市委书记是“升职”，但此次上任之前省里领导却十分严肃地找到张昌平，表示这次是让他出马“收拾局面”的。

其实张昌平早就知道岳阳出事了，而且事情还不小，但他也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厉害。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起轰动湖南全省，涉案金额近7亿元，让6万多岳阳市民茶饭不思，痛哭流涕的大案罪魁祸首，竟然是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

姚林辉，1936年生于岳阳一个农民家庭，后来当过兵，当过工人，也当过厂长和支部书记，她能说会道，1981年内退之后不久就在岳阳韩家湾开了一间“大众商店”，生意一度红火。

但是好景不长，1987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大众商店”化为瓦砾，为了重建商店，姚林辉开始向亲朋好友集资借钱。

如图

“姚大姐”借钱的利息相当高，甚至高达每月3分，而且一开始准时兑付，于是“姚大姐能处，借钱给她利息高”的消息不胫而走，韩家湾的许多乡亲开始借钱给她收利息。

没有几年，姚林辉通过个人非法集资募集到的款项已经超过600万元，这在当时经济还不算发达的岳阳韩家湾几乎是天文数字一般的财富。

腰包鼓起来了，当过厂长的姚林辉意气风发，她拿着借来的钱大办工厂，先是开了一家油墨印刷厂，后来又开了床上用品厂，并在1993年成立了一家“富盛实业总公司”。

其实，富盛实业的大部分生意都是亏钱的，但有了企业平台在，姚林辉可以名正言顺地找银行借钱，也就是“借新债还旧债”，因此富盛的窟窿虽然越来越大，但却没有立即爆发出来。

但银行的钱终究也是要还的，发展到后来，富盛公司为了还银行的钱还公开向全体职工集资，号召每人出5万元“搞企业”，公司还成立了所谓“融资部”，掩耳盗铃、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越来越疯狂。

90年代的岳阳

1995年下半年。富盛公司融资部的生意比银行还火爆，几乎每天都有人拿着大包小包，甚至用编织袋装着钱到公司里询问“能不能让我也出点资？”堪称当年的一大奇观。

而且姚林辉及其子女们简直是顶风作案，1995年初无锡新兴公司非法集资大案东窗事发，爆出来的集资金额高达32亿余元，上万人亏得血本无归。

岳阳市政府紧急发出严禁非法集资的公告和“告市民书”，警告个人集资是非法行为，而且出资人一旦亏损是不能获赔的，希望市民谨慎甄别，千万不要上当。

但一些人已经被高额利息冲昏了头脑，他们依然对政府的通告置若罔闻，这也成了为姚林辉富盛骗局续命的毒药。

明知这样做是饮鸩止渴，但当时非法集资已达6000多万元的姚氏家族根本停不下来，他们急需更多人加入以兑付之前的借款利息，为此编织了一出又一出骗局。

当年岳阳街头

他们在社会上注册了油墨公司、印刷公司、纸制品公司、玉器公司、装饰公司等许多空壳公司，又用骗来的钱在岳阳市区租了几栋厂房，邀请“储户”们前来参观，给人一种“富盛公司家底很厚实，不可能倒”的错觉。

此外，姚林辉又指使财务人员做假账虚报盈利，缴纳了大量税收，并一度成为岳阳市乃至湖南省的风云人物，先后当选为“湖南工商联妇委会副主任”、“湖南女企业家协会常务理事”、“中国优秀企业家”。

这些耀眼的光环很大程度上遮住了当时地方领导的眼睛，1996年底人民银行岳阳市分行曾经向政府打报告，要求停止富盛公司的经营活动，但一位主要领导却以“富盛是三资企业，处理要慎重”为由把事情按了下来。

这让更多人对姚的实力深信不疑，1996年底，富盛的非法集资总额已超过6亿元，其中有一部分落入了姚林辉及其家人的腰包，其他的钱则被拿出来兑付利息。

这种庞氏骗局最终有破灭的一天，1997年春天富盛公司因支付困难发生挤兑，姚林辉等人早知这一天会来到，因此故意烧毁了公司的档案室，将大量档案付之一炬。

当年的岳阳公检法是一起办公的

2个月后，富盛公司的局面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此时的集资总额为6.9亿元加9600元美金，姚林辉一面公开向集资户下跪，口称“对不起大家”，一面却暗中抽逃资金为自己预备后路。

就在政府主管人员对外宣称“姚林辉及其家属已经被我们控制”的7月18日，姚林辉经长沙、广州潜逃缅甸。

1997年8月15日，逃亡缅甸后又悄悄跑回国内的姚林辉在妹妹家中喝农药自杀身亡，她虽然一死了之，但却害惨了6万多集资户。

姚身亡时，富盛公司的资产净现值只有3500多万元，而剩下的集资余额和利息还有1.2亿多元，事情引发渲染大波，政府部门的处置失当成了民众不满情绪的集中爆发点，因此才会发生大批市民找政府要说法的严重局面。

张昌平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空降”到岳阳灭火的，他深知责任重大，成千上万的集资户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因此不敢有丝毫耽搁，在到任第二天就开始专门处理富盛公司案。

张昌平

所谓“富盛案”焦点是集资户损失的处理问题，因为市政府早就已经警告市民：非法集资不受法律保护，一旦亏损将不能受偿，所以政府并没有理赔的义务。

但政府没有理赔义务不代表装聋作哑就可以解决问题，经过多方了解，并且和集资户代表座谈征求意见，张昌平对处理方案有了基本看法。

1998年3月，岳阳市委召开常委扩大会，经过“处理派”和“不处理派”的激烈讨论，张昌平最终拍板说：虽然个别群众聚集上访是不对的，但事情已经出来了，政府决不能不闻不问！

解决这件事情的唯一出路，就是多做工作，尽量为群众挽回损失。至于怎么做工作，这次会议上确定了三件大事：

第一，就是由市政法委牵头，统筹公检法部门依法办案，把富盛案非法集资的余党绳之以法，把他们侵吞的财产追回来。

岳阳市民向检察院人员咨询问题

第二，就是疏通信访渠道，广泛听取集资户代表的意见，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让他们配合做好其他集资户的工作，重建大家对政府的信心。

第三，则是依法清算公司债务，把富盛公司的资产能拍卖的尽快拍卖，能转让的尽快转让，优先变现集资户的本金部分。

就在下面的部门“唰唰”记笔记的时候，张昌平想了想，又补充了一点：为了取信于群众，一定要选出部分集资户代表，让他们全程参与富盛的清算和资产处置，确保公开、公正、透明。

随后，张昌平又公开出席富盛案善后专题座谈会，对于集资户发出的可能有部分干部涉及富盛集资案的质疑，他坚决地说：

“对个别与该案有关的政府公职人员，根据党的一贯政策，欢迎群众监督举报，只要有真凭实据的我们都将一查到底！”

检察人员查案

他与集资户代表们做了约定：市委、市政府将尽一切努力挽回集资户的损失，也希望集资户能够理性、耐心等待结果，不要动不动就来堵门。

随后，11名富盛案主要犯罪嫌疑人被判处死缓、无期徒刑和有期徒刑，一批失职失责的干部被撤职、降职及警告，但最让人期待的是对集资户的理赔工作。

在张昌平的亲自主抓下，岳阳市政府和法院以最快的速度把富盛公司的资产集中起来变卖和处置，到1998年8月份，已经累计赔付了42%的集资本金，剩余不多的资产也在陆续拍卖变现中。

实际上在张昌平任期内，富盛公司的资产一直在陆陆续续变现，直到1999年，我们还能从网上看到“岳阳富华油墨有限公司”和“岳阳富丽印刷有限公司”全部资产被拍卖给市公安局做戒毒所的信息。

很快，岳阳市委、市政府门口就恢复了平静，曾经喧嚣一时的“富盛集资案”风波逐渐平息，而张昌平在岳阳市委书记任上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