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开始了,哀乐阵阵,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恭敬而立,行礼如仪。商震代读祭文,一阵阵沉雄的声浪回旋在碧云寺的上空。
商震代读的祭文有两篇,一篇用中国国民党全体中央委员名义,一篇用蒋介石个人名义。蒋氏的个人特殊化处处有所表现,这也正是他的用心与目的。
蒋介石的祭文处处显示他与孙中山的特殊关系,“维中华民国十七年七月六日,国民革命军祭奠北平,弟子蒋中正谨诣香山碧云寺,致祭我总理孙先生之灵曰:溯自我总理之去逝,于今已三年余矣!中正昔侍总理,亲承提命之殷殷,寄以非常之任,教诲拳拳,所以期望于中正者,原在造成革命之武力,铲除革命之障碍,以早出人民于水火。”显然,他已完全以孙中山继承人自居。
蒋介石抚棺而哭,泣不成声。
这哭声,有真诚的怀念。自从1924年12月13日与孙中山黄埔一别,便与先生成永诀,就此音容两渺茫。想起孙中山对自己扶掖期待,耳提面命,蒋介石悲由心来,哀痛不能自胜。
这哭声,也有炫耀之成分,“本党……征诛用肃,主义遐室, 统一中国。革命兮将成,国本兮将复;八表沈霾兮,至兹一豁;海宇震其奋进兮,旷前史而烨烁。”这自然是蒋总司令的功劳了。
这哭声,也有杀伐之音。祭文中对反 共、反俄,以直言不讳;对削藩、排异,已隐约有指:“中正自许身党国,久已矢之死 靡他之决心,初不自意百战余生,尚能留此微躯,诣总理之灵堂 得 而致其瞻礼。今后有生之日,即为奋斗之年,竭其全力,济以忠贞,成败利钝,未遑计也。”
四大集团军总司令在北平西山谒陵。从右至左:李宗仁、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
第四集团军总司令李宗仁暗暗皱起了眉头。
李宗仁,字德邻,广西临桂县人氏,长得不高,但敦敦实实,朴素无华,就像他那亦耕亦读的家庭一样平淡无奇。这一点,与“清癯精干、冷峻峭拔”的蒋介石恰成鲜明对比。
其实,李宗仁也有蒋介石不具备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忠厚长者的形象,号称“小诸葛”的白崇禧对他就十分折服。国民党内许多人也因此对他有好感,以为他较蒋介石更随和,更厚道,也更亲近些。他的棱角和锋芒包裹在老实憨厚中,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体会到。否则,在国民党阵营中20多年,诸多派系被蒋介石铲得七零八落,为什么唯独李宗仁的桂系一枝独秀,甚至有分庭抗礼的能力。由此也可见李宗仁确实不同凡响。
李宗仁出道晚,腾达的速度却惊人,18岁进入陆军小学堂,22岁转入广西陆军速成学校,26岁才在桂军林虎部队谋得一排长之职,一步一个脚印,由排长而至连长,而至营长,直到30岁那年,机遇才垂青于他。
1920年8月,粤桂之战爆发,李宗仁乘机联络伍廷飏、俞作柏等出身军校的桂籍下级军官,拉出11个连的兵力径向玉林撤退,同时与粤方联系,以玉林为地盘,整军经武,形成新桂系基础,从此脱颖而出,才华大展。
1923年,李宗仁所部改称定桂军,与黄绍竑之讨贼军相配合,战败了老桂系,并通过李济深、陈铭枢介绍,加入国民党。翌年,定桂军和讨贼军合兵一处,李宗仁、白崇禧、黄绍竑三人联手,外拒唐继尧侵蚀,内扫旧桂系残余,横行广西,莫之能御。不过两年时间,广西已尽在掌握之中。
从此,李、白、黄三位一体,和衷共济,最难能可贵的,他们不仅能共患难,也能共富贵。桂系始终能不衰,与这也有极大关系。
李、白、黄的配合也是十分默契的,堪称天衣无缝。李宗仁有长者风范,善于用人;黄绍竑思虑缜密,长于治政:白崇禧胸有韬略,精于用兵。正所谓治内御外,各展所长。
北伐发动后,李宗仁把他的桂军子弟兵分成两支,一支组成第十五军,由黄绍竑率领镇守后方,一支组成第七军,随他与白崇禧出征。在两湖战场,第七军战功厥伟,所向披靡,可与号称“铁军”的第四军相媲美;在江西战场,更是威风八面,历经战阵,骁勇善战的孙传芳军队最怕的就是这支广西队伍。
与第七军的赫赫战功相比,蒋介石的第一军未免相形见绌,强攻武昌,刘峙谎报战功,贻害友军;兵伐江西,王柏龄贪功冒进,受挫南昌。上述刘、王二位将领,都是蒋介石肱股之臣,统率的又是黄埔嫡系,如此不中用,未免让李宗仁生了轻视之心。他说:“蒋氏最多只可说是偏将之才,位居主帅之尊,其智慧、德性、涵养俱不逮远甚。”
这种轻视,让蒋介石既气愤又焦虑,他也曾百般激励部下奋勇、振作,攻打武昌之前,他要求刘峙“虽至全军覆没,积尸累丘,亦非所惜,望奋勇拼死维持尔等光荣之历史已耳。”王柏龄兵败南昌后,他又急急率兵前来,二打南昌,欲报一箭之仇,谁知夜遭孙传芳军队偷袭,猝不及防,以致落荒而逃,徒惹李宗仁一番笑话。
蒋桂的矛盾开始迅速升级,据说蒋介石已经制定了解决桂系的计划,并密令何应钦执行,遭到了婉拒。因为何与桂系另一中坚人物白崇禧关系甚洽,不想无故翻脸。另外,蒋、桂力量不相上下,也没有绝对成功的把握。
灭桂的计划虽然暂时搁浅,但蒋介石心中的火气却越烧越旺,因此在一次军事讨论会上,他未免显得有些冲动,执意攻打津浦线上重镇——徐州,希望以振军威。
李宗仁冷冷地建议:“徐州为四战之地,以现有兵力估计,恐力有未逮,不如退守淮河南岸天险,待武汉方面局势澄清,再图恢复。”
蒋介石冲动地宣称,他将亲率第一军出征,不打下徐州,决不回南京。
“身为主帅,说话却如此意气用事,不知彼,不知己,徒逞一时意气,焉有不败之理。”李宗仁知道蒋介石心病所在,也就抿紧嘴唇,不再劝阻了。
不出李宗仁所料,徐州之战,以蒋介石大败为结局,孙传芳、张宗昌的直鲁联军一直追杀到长江边才罢手,从北伐以来,如此之败绩,如此之狼狈,北伐军尚首次品尝,蒋某人的威信一落干丈。
李宗仁怦然心动,如今的桂系风头正健,战功卓著,兵精将勇,已有自成局面之想。恰好汉方此时已发动“七·一五”政变,宣明了反 共讨蒋的主张,关于反 共,桂系自然大遂心愿;至于讨蒋,李宗仁明白,有蒋介石这片阴影在,桂系永无出头之日,如今大好时机,又何乐而不为。
一出“逼宫”戏,演得有声有色,李宗仁、白崇禧联合了蒋介石手下第一号大将何应钦将蒋介石赶下了台。
这次仇结深了,让蒋介石没齿不忘,从此视桂系为卧榻之患,几个月后蒋介石重新上台,就没有给过李宗仁好脸色。比如说这次西山祭典,他就没准备通知李宗仁,四个集团军总司令,惟李宗仁不与焉,蒋氏鄙薄桂系的心理,跃然纸上。
冯玉祥则惟恐天下不乱,现在他正为蒋介石偏袒阎锡山而恼火,存心要为蒋添一点麻烦,在蒋、桂两系矛盾中再加一把火,于是在6月25日打电报给李宗仁,以私人身份邀其一同前往北平参加祭灵仪式,让蒋介石顿时处于尴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