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亲历记(225)

骑驴读行 2025-01-20 15:23:32

唐山大地震后,我的工作比较特殊,别人是救灾,我是管救灾的人,具体说是管救灾中犯错误的干部。

我在唐山丰南县委组织部工作。按理说,组织部是管官的,用现在的玩笑话讲,是“批发帽子”,给别人“戴高帽”的,所以,就有人开玩笑的说:干部们都愿意组织部找谈话,不希望被纪委请喝茶。

其实,从工作职能上讲,震后的干部救灾监察,应该由纪委牵头,但事实就是由我们负责。

我就一个原则,领导让咱们干,就把它干好,不能讲“价钱”。

这就像我从丰润县调到丰南县一样。

调动前,我是丰润县底下一个公社的书记,到丰南县委组织部监察组后,我却没有任何职务。

我也没想不开,撂挑子不干。组织上分配咱的工作,不但要认认真真的干,还必须干好。

我们监察组最初只有四五个人,忙的脚打后脑勺。后来实在没办法,就找领导反映,领导决定从各公社抽调一名同志,这样,负责干部监察的人员就达到了30人。

唐山遇到这么大的地震,救灾物资像潮水一样,源源不断从各地运来,面对天灾大难和物质利益,对党员干部来说,是两个很严峻的考验。

面对这两个难题,还是有少部分人没有处理好,没有回答好。

1976年9月中旬的一天,我们办公的简易棚里闯进来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气鼓鼓的说:“我们大队书记私分救灾物资,你们到底管不管?”

小伙子来自我们县东部的一个大队。那时也没有汽车,我和我们组的小刘骑了半天自行车,赶到小集镇。

到了那里见了公社书记,按线索找人谈话。第二天,又到大队调查了解情况,等把情况摸得差不多了,才找大队书记谈话。

大队书记四十多岁,开始时,借口救灾工作忙,不敢见我们,后来,公社书记狠狠批了他一顿,才和我们见面。

坐下来,答非所问,先倒苦水,说他几天几夜没睡觉,既管群众吃喝拉撒,又管物资,管伤员转运,如何如何的辛苦。

我们也不打扰他,等他说完了,再把尖锐的问题一个个抛出来。开始时,他还嘴硬,但问着问着话就软了,最后承认了他勾结支委、会计,侵吞救灾物资的问题。

8月5日,小集公社发放给他们大队26件救灾单衣,结果,以他为首的几个支委不调查,不拿分配方案,四个人拿走十件衣服,这个大队书记一人就拿了三件。

四人还订立了“攻守同盟”:要是别人问起来,应该怎么说,如何问题掩盖过去。

9月初,公社从县城领回来一批救灾棉衣,让各大队报数字。他们把救济户数加了10户,准备虚报冒领。

公社管救灾的同志核实了底数,让他们回去重填,结果他们几个一商议,数字倒是改回去了,但救济户数里面的困难户的数量又给改小了。

救灾户数里包含困难户和一般户,困难户的分得东西多,减了困难户数,实际上就是给他们分赃留了后手。

这一次,该发给困难户的40件棉衣到了他们手里。

大队有一户贫农社员,全家六口人,只有三床破被,发物资时,只分给人家一床棉被和一件棉衣。

县委在救灾物资发放上三令五申,反对优亲厚友,私分多占,还规定了“个人申请,群众评议,支部审查,公社批准”等程序,但规定到他们那里,走了过场。

两天后,我们将问题上报县委。

三天后,大队书记被开除党籍,两个支委和会计分别受到开除党籍和留党察看处分,私分的物资也被追了回来。

钱营公社有个大队书记,大地震后,不是把心思放在组织救灾,恢复生产上,而是召开支部会,研究组织人员到市区“运”东西。

钱营公社靠近市区,来往也方便。会议开下去之后,各生产队分别派出一班人马,赶着马车,驴车,有的社员自己骑自行车,大摇大摆的进到市区偷抢东西。

运回的东西不但有粮食、粮酒等日常生活用品,还有自行车,毛尼 料等平日里见不到的好东西。

之所以会反映到我们这里,一是偷抢回来的东西分赃不均,有的人没分到;二是一位小伙子被当场抓获,用铁丝穿锁骨,在大树上绑了半天才被放回来。

小伙子老婆找到这位大队书记,却被大队书记一顿臭骂:“没给你当家的枪子吃,就烧高香去吧,你打听打听,市里枪毙多少人了?”

女人气不过,把问题反映到我们这里。

县农业技术推广站的一位负责人刘某,平时小病大养,习惯于出工不出力。当时下乡,领导找他谈了好几次,才同意下去包村。

刘某分包的是离县城二十公里远的一个小村。

地震发生时,刘某踹开窗户,跳了屋子。作为一位包村干部,他既不救同屋的人,也不管大队社员,扒出自己那辆没砸坏的自行车就回了老家。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攘外必先安内,我自己家人还都不知道死活,我先去救别人?”

8月3日,县农业局给他捎信:马上回去救灾,他这才返回大队。

面对大队分配的工作,刘某谎称自己被地震砸伤了腰,需要治疗。刘某到村里的救灾医疗队,检查中,只要医生一碰他,他就假装说腰疼。

后来,刘某被转到安徽铜陵一家医院治疗。在那里,刘某对医务人员百般刁难,一会说伙食不好,一会说人家的医疗技术不行,还煽动同病房的重伤员,要求转到北京治疗。

医院给他做了伤情鉴定,证明他身体没有大碍,可以正常工作,让他第一批出院。

结果,刘某又发挥出戏精本色,说自己身体不行,赖着不走。

第二批人员返回时,刘某终于同意出院,结果,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坐火车到了县城,不第一时间下乡,又躲到老家。

从始至终,刘某都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几次三番欺骗组织,不但行为恶劣,影响也相当坏。

我们将事实调查清楚后,建议给予其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县委批准了我们的意见。

地震期间,个别单位领导不认真履行救灾职责,生活作风不检点,凭借手中权力乱搞男女关系,破坏军婚。

某局的一个领导,家在县城,平时住在单位宿舍。

单位有个女职工,丈夫是军人,平时也住集体宿舍。

地震发生后,这位领导名义上吃住在单位,却极不自律,常常酒后到女职工住的简易棚聊天,时间一长,还对人家动手动脚。

开始时,这位女同志严词拒绝,但搁不住这位领导死缠烂打,何况他还凭借手中的权力,时不时给女职工一点小恩小惠。

就这样,迫于领导淫威,两人有了不正当关系,渐渐地,就传出了风风雨雨。在当时,别说是破坏军婚,就是普通搞不正当关系的,也要受到严肃处理。

调查过程中,这个女人的情绪上有些抗拒,过了一会,她要求出去一趟。我当时并没在意,不料她出门后,跑出院子,直奔南面的京山铁路。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追出院子。

她像疯了一样,跳过铁路边沟,冲到了铁轨上,准备卧轨自杀。

远处汽笛长鸣,一列火车疾驰而来,我见形势不好,飞奔到她跟前,紧紧攥着她的手,拼命想把她拉起来。

她挣扎着,不肯放手。情急之下,我用胳膊锁住她的喉咙,用尽全身之力,将她从铁轨上托了出去。

由于用力过猛,我们俩一起摔倒在铁路旁边的沟里。

就在倒下的一瞬间,黑呼呼的像大山一样的火车疾驰而来,带着轰隆隆巨响从耳边飞速掠过。

女人寻死未成,瘫倒在地,绝望的嚎啕 大哭。

最终,这件事情顺利调查完毕,涉事的那位局长被判处有期徒刑。

要说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案件”,还得从一封举报信说起,本以为的一起贪腐案,谁知,查着查着,却查出了一个廉洁模范来。

那是该进腊月的一天,我们收到一封检举揭发信,举报的县物资局局长李景德优亲厚友、贪污受贿。

过了几天,我们这里来了几个工人,反映的还是李景德,说他贪污公款。

李景德在我们这很有名气,参加过抗美援朝,担任过团长,带兵打仗很有一套。那个年代的物资局相当了得,掌握着各种物资的分配大权,让很多人羡慕。

我把这件事和领导汇报,决定先和李景德本人谈谈。

李景德到我办公室,一说话,我才知道个很倔的人,只要是涉及到有关问题,就说三个字:不知道,再问,就一个劲摇头。

第二天,我带着两位同事来到县物资局,大家知道我们是来查问题的,都躲着我们。

我们住在了物资局,把调查搞成了“蹲点”,一来二去,了解了更多情况。

1975年,物资局从南方进了一批带香味的木材,一位武装部的领导到物资局来,挑了几根,分了出来,单独摆在了旁边,告诉一位副职:给他留着,过两天找人拉走。

李景德回来知道了此事,马上让人把木料重新搬回去,并专门开了个会,告诉所有人:这批木材是建县招待所用的,不论是谁,给多少钱都不卖。

李景德手上有权力,给他送礼的人也不少。他告诉老伴,凡来送礼的人,拒绝不了的,就先收着,登记好姓名和家庭住址,等他回来,再一家家送回去。

对直接送给他本人的,有时,他也讲究“策略”。

有人为求李景德办事,花300块钱买了块手表。那个年代的300块钱,相当于大部人半年工资,很拿得出手。

这人去物资局找李景德,得知他到县委开会,就赶到县委,在围墙外蹲守。

见李景德开会出来,此人上前热情打招呼,偷偷对他说:“李局长,我给您买了块表,样子挺好。”

李景德问:“那,这表多少钱啊?”

“不贵,30块钱,走得特准。”

“我堂堂的物资局长,戴30块钱的表,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你快拿走吧。”

就这么着,拒收了这份贵重礼品。

随着调查越来越深入,我们了解到:之所以有人告李景德,是因为物资局有人想夺李景德的权,想把他搞倒,搞臭,至少把他搞走。

事实弄清了,李景德准备从监察组返回单位。

我把李景德送到大门口。

正在我挥手想说再见之际,李景德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向我走来,紧紧抓住我双手,连摇几下,激动的说:“好同志,你是好同志,包公啊,包公!”

我一惊,连声说:“哪里哪里,我们就是把事实调查清楚,还您一个清白,关键还是您行得正,走得直啊。”

李景德匆匆转身。

在那一刹那,我看这个扛过枪、打过仗的铁汉眼中,竟闪现出激动的泪光。

抗震救灾监察一直持续到1977年国庆,第二年,我被组织安排到老王庄担任公社书记。

(本文主人公付长斋,生于上世纪30年代,上世纪60年代,在唐山丰润县小稻地公社任公社书记,唐山大地震后,调丰南县委组织部,后任丰南县老王庄公社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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