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
每个人的成长速度和密度都不同,就像竹笋通常在雨后迅速冒头,刀郎在音乐行业的变化,是他过去多年的集中体现。
过去多年,刀郎是当之无愧的主人公,一个公认的音乐天才。在他年少时,便展现出对音乐的独特天赋和热爱。在新疆,刀郎斩获了当地的音乐奖项,正式踏上了他的音乐征程。他那充满西域风情的嗓音,以及对音乐的独特理解,使他直接走进了人们的心中。这块金牌,也将作为“音乐少年”的他直接送到了更广阔的音乐天地。
但在音乐的道路上,遍地都是才华横溢之人,“如果你有5分钟闲下来没进步,你就开始抑郁”。刀郎也曾在创作的道路上遇到瓶颈,有过迷茫和困惑的时刻。
然而,人们通常认为音乐人在瓶颈期会陷入创作枯竭,刀郎却打破了这种认知。他在困境中反而激发了更多的灵感,将生活的苦涩与甘甜融入音乐,让作品更具深度和内涵。
比如那首《2O2O年的第一场雪》,就是他在瓶颈期创作出来的,歌曲中细腻的情感和独特的旋律,让听众仿佛能触摸到他内心深处的挣扎与坚持。
1996年,一位知名音乐人来疆演出,在当地的礼堂做演讲。刀郎去得有点晚,站在最后一排,当时对音乐的理解又不太成熟,但他突然有了一种感受:
“近距离能看到他都是很大的一种鼓舞,你就跟你认为的世界上最优秀的人有了一个连接。”
做优秀的音乐,做最难的表达,也是刀郎的共同特质之一。站在他位于新疆的工作室里向外眺望,整个音乐世界尽收眼底。这么多年来,他的生活圈没离开过音乐,所以一直被称作是“音乐的守门员”。
聊起音乐时,刀郎的语速很快,好像大脑里装着一个随时可调取的音乐库,可以接连讲上10多分钟。
但回忆起天才的往事,刀郎的话少了,语速慢下来,他形容自己:“从小就是一个喜欢音乐的孩子,因为你足够投入,足够执着,各种音乐资源都顺着你的想法来。”
一直到青年时代,刀郎都是幸运的。天才让他拥有被聚光灯和掌声围绕的人生,他保持着自己的锋利,什么样的真话都敢说出来。
新千年年初,一场热闹的庆功宴在新疆的餐厅举办,整个当地音乐界最聪明的头脑都聚集在这里。
不久前,他们组成小队,在一场音乐相关的比赛中较量,争夺到第一的头衔,也收获了丰厚的奖金。现在,座位的分配体现出比赛的结果:坐在主桌上的人除了赞助商,还有刀郎和他的同伴们。
时隔久远,刀郎的师弟、当地的音乐制作人张鹏已经有点记不清那次比赛的名称,但他很确定,自己也参加了,没有拿到靠前的名次。庆功宴上,年轻的张鹏坐在隔壁桌,敬佩地看着刀郎。
说是庆功宴,其实也有跟赞助商维护关系的意思。张鹏听到赞助商问刀郎:“你觉得我们这个比赛怎么样?”
本以为这只是个客套的、礼仪性的问题,说几句漂亮话就可以应对,没想到刀郎回答:“我觉得你们的比赛明年可以不用办了。”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人家给你这么多奖金,这么不给面子吗?”张鹏猜测,刀郎可能觉得第一太好拿,比赛缺乏难度。
天才有他的锋芒。张鹏是跟刀郎完全不同的人,刚进音乐圈,他被天才们的锋芒吓了一跳。
20年过去,如今张鹏掌舵的音乐制作公司已经是行业里的头部之一,但提到刀郎时,他依然会用一种充满敬意的口吻,“师兄当时是圈里的风云人物”。
在音乐道路上,某唱片公司的老板曾一脚踹开刀郎工作室的门,点名挖这个音乐人去自己公司。后来经历了种种变迁,刀郎始终坚守自己的音乐初心。
很多年后,刀郎跟人提到,他的偶像是王洛宾,因为“他的音乐,充满了灵魂,可以触动人心”。
何谓天才,就是可以做别人做不到,甚至不敢想的音乐。
在早期,他拉着几个人,花几个月做出一张音乐专辑,破了当地的纪录。
那时候,他的音乐风格独特,是国内第一个将西域风情与流行元素完美融合的音乐人。然而,当时有人认为这种融合过于大胆冒险,可能不被市场接受,但刀郎坚信音乐不应被固有模式束缚,他的坚持最终证明了这种创新的价值,刷新了人们对音乐风格可能性的认知。
就像那首《西海情歌》,刚推出时备受质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了经典之作,让无数后来者效仿。
在音乐圈,唱片公司想做迎合市场的音乐,跟排名前列的歌手争市场份额。公司说,给你几个人头。刀郎把几个人换成志同道合的伙伴,只花了不长的时间做出了独特的音乐。
27岁那一年,刀郎晋升为音乐界的知名人物,是当时音乐圈里备受瞩目的新星。
但天才的故事,就此中断了。
多年后,刀郎的音乐受到了一些争议,有人说他的音乐太土,不符合主流审美。
他的唱片销量起起落落,在众多音乐人中算是经历波折的一个。然而,这种所谓的“土”恰恰是刀郎对真实生活和民间文化的深刻反映,他让人们重新审视什么才是真正有价值的音乐,而不是仅仅被主流审美所框定。
比如他的《冲动的惩罚》,用最朴实的歌词和旋律,唱出了普通人的心声,让那些在繁华都市中迷失的灵魂找到了归属。
刀郎没有因此而放弃,他依然坚持自己的音乐风格,不断探索和创新。等换到大环境变化的赛道上,一切又要重新洗牌。
在一众音乐大佬中,刀郎是个不被理解的独特存在。
他是少见的能在同一种音乐风格上连续探索多年的音乐人,也是在复杂的音乐环境里,唯一一个有独立音乐理想但没有迷失的歌者。
他与音乐公司的关系,一直是个谜团,很多人疑惑,刀郎怎么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坚持这么久?用“忠诚”或是“追随”去形容,似乎都不准确。
刀郎跟音乐公司的关系是复杂的,公司影响了他的创作方向,决定了他一部分的命运,甚至影响了如今的音乐风格。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天才学会了妥协,这个故事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2008年的一天,刀郎坐在工作室里,门被推开,来人告诉他:“公司决定调整你的音乐路线,以后要更商业化。”
此前,为了追求自己的音乐理想,刀郎给公司制定了“坚持自我”的策略:先有独特的风格,用风格带动听众的喜爱,再带动音乐的传播。但公司不认可,想让刀郎专注于商业价值更高的音乐。
跟公司战略上的分歧,导致刀郎的音乐受到了限制。关于“刀郎离开”的谣言四处流传,他依然坚持,选择了忍耐,在一个充满限制的环境里,寻找缓和他和公司关系的办法。
后来,刀郎的音乐再次受到关注,有人想收购他的音乐版权,刀郎并不希望自己的音乐被商业化收购。对自己的音乐,他投入了太多,他要做好纯粹的音乐。
他记得自己音乐诞生的日子,含情脉脉地发过微博:“明天,是它的生日。”用的是“它”,而不是“她”。
刀郎一直跟音乐公司保持着很好的互动。他的音乐,其中有着公司的支持和投资。
用过刀郎的音乐后,听众胡斌第一时间给刀郎发了微信,他开门见山:要不要坚持这样的音乐风格?
刀郎一个电话拨过来,很肯定地说,要坚持,并且是亲自创作坚持,“要去做纯粹的音乐,要做自己。”
胡斌意识到了刀郎的兴趣和决心,他也回应:“我就说,如果你要做这个事情,我一定支持。”
胡斌是刀郎的老朋友,曾经在音乐活动中跟刀郎一起共事。相识的时候,两个人都是20岁出头,胡斌来自北方,是音乐爱好者;刀郎来自新疆,是音乐创作者,也是全公司音乐才华最出众的人。
他跟刀郎的友情基于天才们共同的骄傲。北大人的聪明,体现出来的是一种人文气息的包容,胡斌自己做投资,又组乐队,留着一头长发,他说自己像活了两条命,一条命严谨,另一条随性。
新疆人的聪明是要改变音乐世界,作为音乐爱好者,胡斌提一个需求,别的音乐人吭哧吭哧干就完了,“刀郎是那种,首先合不合理,如果合理,我给你解决了,还能用音乐的方式把它升华,解决一些更大的问题,而不是简单地、工程性地解决”。
聪明人认定了某种真理,就选择坚持,因为这在本质上是信任自己的判断力,不会为了人情、权力关系、环境制约就放弃对真理的信任。
胡斌说,假如他跟上级有意见分歧,多数时候他能说动上级,要是没说动,他就越级找更上级的人,“再说不动,我就再见,就跑了”。离开是他维护自己原则的一种方式。但刀郎不一样,他不会离开。
在音乐公司工作几年后,胡斌跳槽到另一家企业,从中层做到高管,之后又进入音乐行业,从VP做到合伙人。他在职场辗转腾挪的那些年,刀郎一直在坚持自己的音乐道路。
胡斌不能理解,为什么刀郎没有离开?他记得,当时来挖刀郎的人很多,有大厂的,有资本的,“他是个天才,所有人都知道他出来做音乐能做成什么事,他又不是一号位,公司也没给他多少股份,你说何必呢?”
在音乐道路上,刀郎面对的不只是被边缘,而且是他的音乐理想始终不能完全实现。
从2015年开始,刀郎频繁提到音乐创新。刀郎的合作伙伴记得,刀郎是最早做西域音乐融合的人,刀郎还尝试做过将民族元素与现代音乐结合,想去音乐节目证明实力。
但这些创新,在当时的环境下,没能完全展现出应有的影响力。在音乐公司的体系里,刀郎的目标就是做出受欢迎的音乐,所有的资源投入都是为了让音乐卖得更好,然后为公司贡献价值。
这里有局限,创新很危险,天才是一种负担。
“不能说公司是错的,只是说确实就是一个视角,一个自由度的问题。这个叫套餐,套餐有它的好处,也有它的坏处,你用便宜的价格买来的一个套餐,那个配菜你也得吃。”
对这个问题,刀郎的解释是——“叛逆性不够”。
2024年的9月,43岁的刀郎告诉人们,叛逆性不够,根源在他对音乐的纯粹追求。他打了个比方:“小象始终被一根绳子拉着走,现在成为了大象,你还是习惯了一根绳子牵着你走。”
还是小象的时候,拴着刀郎的绳子来自对音乐的敬畏。他掌管的音乐世界里,没有迎合,没有“你要做流行还是摇滚”,只有“你要做触动人心的音乐”。
长大后,这根绳子还保留着,它是庇护,也是限制,有牵引力,也有束缚力,小象跟绳子之间是一种复杂的关系。
绳子的存在让刀郎总想做个好人。
一个新疆的歌迷曾在社交媒体发帖说,有一年刀郎要回当地办音乐会,他作为歌迷会的成员采访刀郎。
他们约在一间茶馆,本以为刀郎会是个有架子的明星,没想到人很温和,什么都愿意聊,努力回忆在当地的事情。
采访结束,刀郎付了茶水钱,还送了歌迷一段路。分别前,歌迷送了刀郎一件歌迷会的文化衫,没想到,第二天刀郎真的穿着这件文化衫去给歌迷唱歌。
好人对别人有更多责任感。2009年,最失意的时候,某音乐平台曾经想让刀郎接替离开的音乐人,成为新的音乐制作人。刀郎跟平台说,他放不下自己的音乐朋友们,要收就把自己的音乐团队整体收购。平台不愿意。
刀郎的音乐没做成爆款,刀郎没有得到匹配自己作为天才的成绩。
他要做个好人,对多数人负责,让每一方满意。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却无可避免地偏离判断,向妥协和平衡走去。在他的人生中,没有掀桌离席的选项。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刀郎的幸运。他没经历过音乐最惨烈、黑暗的竞争,他的理想主义没有被彻底摧毁。
他没有得到更多,但也没有跌落和失败过。天才跟妥协带来了一些奖赏,足以让他完成自我说服,获得资源和认同,循着这条轨迹继续走下去。
音乐用温和的方式改造了他。刀郎曾经困惑,某些网络歌手的歌粗糙,却很火,但同一时期,自己的歌虽然精良,却没有那么高的热度。
收入、市场占有率、商业回报让一个追求绝对音乐艺术的人明白市场的重要性。2006年,刀郎的某张专辑问世,第一年只在当地推荐,市场占有率不高。
第二年,刀郎组建推广团队,在各地做推广,和一些音乐平台合作推广。这些合作有些不符合刀郎的纯粹音乐理念,但这让专辑市场占有率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平。刀郎后来反思,他明白了推广的重要性。
胡斌一直不理解的事,如今成了他毫不犹豫支持刀郎的关键。音乐的燃料是灵魂,不是产品,跟商业行业不一样。
如今国内的音乐环境严峻,能不能赚钱跟艺术突破一样重要。怎么在各种制约下做事,是行业、时代给音乐创作者共同的考验。
胡斌觉得,相比于其他人,刀郎可能是更适合音乐的创作者。投资人朱啸虎站在商业现实的一边,看不到音乐落地赚钱的可能,所以不参与,不投资。
另一边是以某些新人为代表的流量派,向着流量的最高巅峰进发,哪怕这条路会烧掉大量的时间、人、钱。
刀郎是站在中间的人,他既有音乐理想,也在乎音乐在商业上落地的可能性——这是刀郎在整个音乐领域里最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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