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春节
"王指导员,您找我来是?"我站得笔直,心里直打鼠。
"小杜,你和李师长家那位...是咋回事?"王指导员捋着八字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这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手心都冒汗了。
那是1973年的深冬,窗外北风呼啸,我正坐在团部办公室誊写文件。
办公桌上的台历一页页翻过,转眼入伍都快两年了。
记得刚来时,我天天嚷嚷着想回家,战友们笑话我是"妈宝男"。
可慢慢地,我也适应了军营生活,当上了文书,整天和文件、简报打交道。
那天下午,我正在奋笔疾书,外头忽然热闹起来。
探头一看,是李师长来视察,身边还跟着个姑娘,穿着件藏青色的呢子大衣,梳着整齐的马尾辫。
她皮肤白净,眉眼弯弯,说话细声细气的,站在一群穿军装的人中间,显得特别显眼。
"这是我侄女小玲,刚从师范毕业,分配到咱们团部当老师。"李师长笑呵呵地介绍道。
姑娘腼腆地朝大家点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我,我赶紧低下头假装写字。
谁知道这一眼,就让我心里泛起了涟漪。
后来才知道,她叫李玲玲,是李师长的亲侄女,来团部教文化课。
那会儿部队条件艰苦,她住在团部家属院的平房里,冬天屋里冷得要命。
我看她每次上课都哈着气,就偷偷给她找了块火炉砖,让她课间烤手取暖。
她爱看书,我就借着送材料的机会,给她捎些《青年文艺》《解放军文艺》之类的杂志。
她说爱喝酸梨汤,我就托人从老家带些酸梨干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俩的交集渐渐多了。
可战友们都说,李师长最疼这个侄女,家教也严,我这样做不太合适。
果然,这事让王指导员知道了。
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小杜啊,你是个好同志,工作也认真,可你要明白,咱们军人要以事业为重啊。"
我心里明白他说的对,可这份感情已经在心里生了根。
正纠结的时候,老家来信说我爹病重。
这一下,我的心思全乱了。
回到家里一看,我爹躺在土炕上,瘦得皮包骨头,面色蜡黄。
我娘守在炕边,看见我回来,抹着眼泪说:"你爹这病得看大医院,可咱家哪来那么多钱?你妹妹还在上学呢。"
看着家里揭不开锅的样子,我心如刀绞。
左思右想,我决定申请退伍。
这个决定让战友们都惊呆了。
老班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杜,你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再坚持坚持?"
我摇摇头,心意已决。
李玲玲知道后,好几天没理我。
我也不敢去找她,只是默默收拾行装。
临走那天,她追到车站,红着眼圈塞给我一封信:"等你安顿好了家里,记得给我回信。"
列车启动的那一刻,我看见她站在站台上的身影渐渐模糊。
回到老家,我白天在砖厂搬砖,晚上到镇上诊所当零工。
那会儿砖厂都是手工作坊,一天要搬几千块砖,手上的茧子厚得像树皮。
晚上在诊所打杂,有时还要照顾住院的病人。
虽然累得像条狗,但想着能给爹看病,心里也是甜的。
我爹看我这样,心疼得直掉泪:"儿啊,你在部队多好,何苦回来受这罪?"
我笑着说:"爹,你的病要紧,等你好了,我再想办法。"
家里人不知道,我枕头底下一直放着李玲玲的那封信。
信上说:"我理解你的选择,等你。"
就这么熬了半年,我爹的病情终于稳定了。
我也攒了点钱,准备开个小卖部。
这时,李玲玲突然来了。
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站在我家门口,还是那么好看。
"你怎么来了?"我愣住了。
她说:"我申请调到了县城的学校。"
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接着说:"你为家里放弃了当兵的梦想,我特别理解。我想陪着你一起照顾叔叔阿姨。"
我眼眶一热,转身擦了擦眼睛。
可我娘不同意:"你是李师长的侄女,跟着我们儿子受苦算怎么回事?"
李玲玲却说:"阿姨,我是自愿的。再说,县城的学校待遇挺好的。"
没想到李师长知道后,非但没反对,反而亲自来到我家。
他坐在我家简陋的条凳上,喝着我娘泡的劣质茶叶,说:"小杜啊,你这个决定,我起先很不理解。但看到你这样孝顺父母,反倒让我更看重你了。玲玲的眼光没错。"
就这样,我和李玲玲成了一家人。
婚礼很简单,就请了几桌街坊邻居。
她穿着件红绸缎袄子,踮着脚给我爹娘敬茶,那样子比戴满金镯子的新娘子还好看。
日子过得紧巴,但我们互相扶持。
我每天天不亮就去进货,她放学后就来店里帮忙。
慢慢地,我们的小卖部有了起色,又添置了冰柜、收音机。
1978年,我爹的病完全好了,我妹妹也考上了大学。
现在日子好了,我开了一家副食品商店,她在县重点中学教书。
每当回想起那段岁月,我都觉得特别珍贵。
有时候,我会梦见自己还穿着军装,站在营房前擦皮鞋。
醒来后,看着身边熟睡的李玲玲,心里暖暖的。
去年,我托人给王指导员捎了些土特产。
他给我回了封信,说:"小杜,真正的军人精神不只体现在军营,更体现在如何做一个对家庭、对社会有担当的人。这些年,你做得很好。"
看着信,我眼眶湿润了。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金灿灿的,就像当年的军装一样耀眼。
槐树下,李玲玲正在教邻家的孩子写毛笔字。
她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但笑起来还是和当年一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