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战役
一列闷罐火车,由四平出发,经郑家屯,转头向南,日夜不停地疾驶在战火纷飞的辽西平原上。
路基年久失修,车身十分颠簸,坐在车上,像坐着马车,走在石子路上。但车厢内充满欢声笑语。车厢内坐着的是六纵十七师,师长龙书金正在冥思中,但身旁几个战士的谈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弄不明白,说的是‘练好兵,打长春’,为啥一股劲朝南开?”
“你呀,擀面杖吹火—— 一窍不通,这是一计!”
“什么计?”
“毛主席的锦囊妙计!来个大歼灭战!”
“打歼灭战!那谁不知道。究竟怎么个歼法?”
“那我怎么知道?”
战士们的话,正是龙书金连日来考虑的问题。眼下国民党的几十万兵马,被我军分割在沈阳、长春、锦州三个大圈圈里。毛主席指示首先攻占锦州,来它个关门打狗。这一出好戏,早已打起了开场锣鼓,兄弟部队已经登台,六纵十七师正星夜赶往锦州,配合演好这一出“有声有色威武雄壮的活剧”。 龙书金的心里有些急,怕去晚了捞不着仗打。
队伍赶到离锦州东北不远的大兴庄时,已是十月初了。指战员们都急切地盼着打仗,特别是兄弟部队,已经打了十来天,肃清了锦州外围的敌人,更担心没有自己的份了。
龙书金赶忙经电台和总部联系,刘亚楼参谋长命令十七师为攻城总预备队,归三纵指挥。这就是说仗还有他们的份, 龙书金高兴起来了。
在一间简陋的民房里,龙书金见到了韩先楚司令员。他从韩司令员熬红的双眼看出,兄弟部队在外围战斗中打得够艰苦的。
韩司令员寒暄了几句,就指着墙上的地图说:“敌‘剿总’锦州指挥所和兵团司令部之间的铁路局,是锦州的心脏。待一打开突破口,你们这只‘攻坚老虎’就要不顾一切地猛扑进去,把它掐住!”
龙书金受韩司令员坚定的语气和有力的手势感染,信心大增。他不是第一次领受这样的任务了,十七师在四平攻坚战中,获得了“攻坚老虎”的光荣称号。
十四日清晨,总攻前的炮击开始。我炮兵纵队集中火力向城内各固定目标猛烈轰击,锦州城顿时陷于硝烟火海中,一座座碉堡被轰得粉碎。轰击持续足足一个半小时,炮声刚落,急骤嘹亮的冲锋号响了,战士们哗地一声跃出交通壕,向突破口冲去。
龙书金正站在韩司令员的指军所里,看到三纵部队潮水般地向前涌去,请示道:“突破口撕开了,首长,我回去叫部队去吧!”
得到允许后,龙书金一口气跑回师临时指挥所。参谋长见面就告诉他:因突破口太窄,部队过于拥挤,四十九团团长赵浩然指挥部队机动地绕到小北门一带冲进去了。龙书金赶紧打电话通知五十、五十一团紧紧跟上。
放下电话筒,龙书金带着警卫连和一台步谈机往东追去。赶到小北门时,只见两扇不大的城门敞开着,两旁土墙上挖了无数踏脚坑。看样子是突击营先爬过城墙,打开城门让后续部队闯进去的。
他猛一抬头,发觉太阳已经落到城西,附近除了我方几个伤员和敌人尸体外,已没有了人影,只听见忽疏忽密的枪声不断从城内传来。因为摸不清情况,龙书金便在城门附近一个碉堡里安下了临时指挥所。
他正急于知道部队的去向,耳机里忽然传来四十九团的呼叫,原来他们的突击部队三营甩开了城北神社之敌,已逼近了铁道沿线。龙书金兴奋地命令他们迅速通过铁道,向纵深插入,为后续部队打开通道。
这时,十七师政委徐斌洲和副师长李丕功都赶了上来。几人简单地交换了意见,由李副师长到四十九团去具体指挥。
不多时,通四十九团的电话架好了,龙书金才得知他们进攻的详细情况:
我军炮击之后,各兄弟兵团四处发起猛烈攻击,分散了驻守小北门一带敌人的兵力,三营便一举突破入城,继续朝前冲击,逼近了铁道。铁道南边的敌人,凭着几列车皮的掩护,在铁路局火力支援下,拚命阻止他们前进。
天黑了,团长赵浩然把尖刀任务交给了八连,并向全连战士说:“上级把我们从老远的后方调来,就是要我们勇猛地穿插分割敌人,可不能给‘攻坚老虎’的脸上抹黑。”八连副连长马绍先,是抗日时期的战斗英雄,激动地喊道:“团长,请放心吧!插不到铁路南边就不回来见你!”说罢,手一挥,领着突击排忽啦一下冲上去了。
敌人的子弹打得铁轨冒着火星,丁当直响。我部队以密集的火力掩护突击排前进。流弹横飞中,有的战士倒下了,但更多的战士却钻进了车皮,越过铁轨,在月台上同敌人拚起刺刀。连主力很快跟上去,消灭了一个连敌人的反扑。
接着,八连乘胜向西南发展,一鼓作气攻占十余座大楼,控制了铁道以南五百余米宽的走廊,为团主力打开了前进的通路。战斗结束后,八连获得了“猛虎尖刀”的光荣称号。
在三营通过铁道的同时,包围神社的一营三连,在“全胜连”七连的配合下,一举拿下了忠灵塔。
忠灵塔西侧,隔一道深沟和一道铁丝网,便是神社的核心工事。由于求胜心切,两个连都没有很好组织,就竞先开始动作。哪知这是一颗硬钉子,部队磨缠了个把小时也没有突上去。
七连长火了,亲自率领两个班,在全连火力掩护下,朝前冲去。刚冲到一堵土墙跟前,又被藏在铁丝网内的一群暗堡挡住了,火舌贴着地皮舔过来,部队连一步也前进不得。七连长刚喊了声:“崩掉它!”话音未落,爆破英雄刘万成挟着一根爆破筒,已经从侧面向上窜去。
敌人机枪“嘎嘎嘎嘎”叫嚣着,一条条火舌飞向刘万成的周围,火光弹雨中,他箭一般地扑向敌阵。谁知就在离铁丝网不远的地方,他突然倒下了。连长正叫第二名爆破手上去,刘万成霍地又从地上爬起,迅速地把爆破筒挂在了铁丝网上。
可是爆破筒冒了半天烟哑巴了。刘万成气得两眼冒火, 摔掉棉衣,又从另一爆破员手中夺过一根爆破筒,光着膀子跑上去。敌人被他这个举动吓傻了眼,哪曾见过十月天气赤膊上阵的?
就这样瞪着眼让刘万成送上了第二根爆破筒。等敌人刚清醒过来,两声巨响,铁丝网已被崩掉一大片。趁着浓烟,刘万成和另一个爆破员又炸了几个地堡,打开了冲锋道路。
四十九团主力通过铁道后,迅速解决了铁路警察署的全部守敌,向铁路局发起攻击。
铁路局,是一座钢骨水泥大楼,四周用沙包垒成一圈临时性的掩体工事,为铁路南面敌人的一个大支撑点。它的得失,直接影响着敌兵团司令部和“剿总”锦州指挥所的安危。在这黑咕隆咚的夜晚,它阴森森地矗立着,挡住我军的前进道路。
担任攻击的二营,仔细地观察了地形,在机枪和六○炮的掩护下,以六连两个排由东北猛插到大楼西南。五连在东南监视,五十一团也恰在这时逼近楼西,形成了对大楼的包围。六连又组织了一个爆破组,摸黑赶回到北面,从窗口推进一包几十斤重的炸药。霎时,火光迸裂,响声震天,楼里的敌人吓得乱窜。二营乘机发起冲击,前后只用了三十分钟,便将守敌六百余人全部歼灭。
胜利的消息不断传到总部,总部发来电报嘉奖各部队,并对龙书金师作了鼓励:“部队投入纵深,发展迅速。望发扬‘攻坚老虎’的巷战威力,争取锦州战役全部胜利.”嘉奖传达下去,战士们战斗情绪烧得更红更旺。
二十四时,龙书金把师预备队五十团的一营也拿了上去。这支生力军像离弦的箭,迅速向敌人纵深插去,只两个小时,就绕过铁路机关区的敌人,攻克了“剿总”锦州指挥所附近的纺纱厂和被服厂,迫使范汉杰急忙龟缩到锦州老城,躲了起来。
龙书金从地图上的许多红色箭头和上级通报的敌情判断,敌人经我猛烈穿插,已被分割得支离破碎,部署混乱,指挥失灵,互不照应。根据上级指示,十七师决定把五十团主力全部投入战斗,并命令各团全部展开,积极向溃乱之敌包围聚歼,以求迅速解决战斗。
一丝熹微的晨光,从地堡的枪眼里射了进来。天亮了,枪炮声也不似夜间那样清脆明晰。龙书金刚想钻出碉堡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警卫员忽然跑进来喊:“首长,敌人黑压压的一片,像是包围上来了!”龙书金心里一惊:“敌人已被我打得土崩瓦解,穷于应付,怎能在这里组织反扑呢?”
他急忙跑出碉堡,一看,嗬!乌七八糟一大片,有的光着脑袋,有的腿上哩哩啦啦拖着绑带,有的还提着抢来的花布包袱,一个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地蜂拥而来,哪像个反扑的样子?
他马上命令警卫连、通信班全部出动抓俘虏。战士们哇哇喊着:“抓俘虏去!抓俘虏去!”冲着敌人压过去。吓破了胆的敌人以为这是我预先埋伏的阻击部队,纷纷跪下缴枪。一点数,足有三百多个。
这些家伙是哪里来的呢?原来,五十团一营在直捣敌“剿总”指挥所的同时,二、三营即向东北角上铁路机关区的敌暂十八师攻击。
七连战士王照山领了营长要他给九连送炸药的任务,高兴地扛起炸药就跑。他到了九连阵地一看,只见地堡、碉堡里敌人火力像喷壶洒水似地暴射,九连因为没有了炸药,战士们干 瞪眼上不去。
王照山也不管自己的任务只是送炸药,提高嗓门向九连战士们喊道:“同志们,打个掩护,我去干掉它!”喊着,就挟起二十多斤重的炸药包,跳跃着向一座大碉堡冲去,把碉堡炸开了一个大窟窿。
王照山蹲在交通沟里,等着部队冲上来,谁知敌人组织了反击,数不清的敌人从他头上跳过去,不一会又跳回来。他后悔没有炸掉敌碉,又着急没有机会爬回阵地,只得耐着性子,趴在沟里。
天色乍亮,他悄悄爬起来一看,离他五六米远就是敌人一座地堡,门正对着他,里面还在叽叽咕咕说话。他忽然发现一具敌人的尸体下面压着一颗手榴弹,抓起就甩进了地堡,趁着一阵烟雾冲到跟前,大喝一声:“缴枪不杀!”
敌人以为我大部队冲上来了,乖乖地把武器一支支扔了出来。就在敌人慌乱的一刹那,我部队冲了上去,歼灭守敌千余人。溃乱了的敌人,纷纷越城逃跑,跑到东大营的一大股,被五十团三营配合八纵队一部撵上去彻底解决了,另一小股就窜到十七师指挥所来了。
四十九团在拔掉神社和铁路局两颗钉子以后,拂晓,迫使敌暂五十五师大部缴械投降。接着又配合兄弟兵团将敌八十八师歼灭无余。五十一团也于早晨六点三十分,与兄弟兵团并肩攻占了敌兵团司令部。至此,十七师以歼敌三万六千六百余人的战果,完成了总部交给的任务。锦州之战也以歼敌十三万而告胜利结束。
龙书金和政委徐斌洲走出阴暗的地堡时,太阳已升起老高。他们走上战士们爬过的土墙,望着锦州城内飘起的用烈士鲜血浸染的红旗,不禁激动地想道:“东北的大门,已经被我们关死,剩下的该是狠狠地打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