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一生，既长又短，长的是要经历人生无数的磨难，短的却是一转眼就再也见不到。
老丈人去世的时候，我张罗着葬礼，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妻子也是心里特不是滋味。
说实在的，我本不太喜欢那老头儿，脾气又臭又倔，对我这个女婿还超级看不顺眼。
但不妨碍我真的佩服他，因为他给了我媳妇生命，把一辈子心血都在她身上耗尽。
等到下葬之后，看到媳妇整理那些照片，她不哭了我反倒是忍不住了。
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媳妇疑惑地看着我，说你哭这个热闹干啥？
我说她虽然是你爹，但他真是个爷们，我觉得这世上找不到这样人了。
媳妇听完又哭了，抚摸着照片哭个不停，说他咋那么命苦？你说他这辈子过成这样是不是都怪我？要不是我的出现他也不会过了一辈子苦日子！我只好抱住媳妇安慰，说不怪你，他曾经很多次都说过，这辈子是因为你的出现，他的人生才完整，才没有任何遗憾的。
这倒不是我纯粹安慰媳妇，因为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当得知我们要结婚，他曾经拉我出去沉默了很久，最后才说了一句，她就是老天这辈子对我最大的恩赐，要是婚后你敢欺负她，我就把你小子给宰了！不要不相信一个父亲的誓言，我敢为我女儿做出任何事情。
所以每次我俩生气吵架闹得天翻地覆，忍不住想要教训一下媳妇什么是夫纲的时候，我都会想到老丈人当时看我的眼神，绝对不怀疑我要敢动她一个手指头，老丈人会拎着那把破刀生劈了我，因此婚后这些年我可以跟媳妇吵架，但绝对不敢动她一个手指头，人家是有娘家后盾的。
老丈人对媳妇这么好，可他却并非我媳妇的亲生父亲，甚至俩人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存在。
说起来老丈人和媳妇的渊源，还要说到八十年代的时候，媳妇当时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而我老丈人是个曾经上过战场的残疾人，那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无妻无子、无牵无挂。
但是他的经历也非常辉煌，出生在解放前、成长在最黑暗的时刻，十四岁的时候就参了军，跟着大部队户前往朝鲜战场，历经生死、几度回不来，最后回来的时候残疾了一条腿。
回到家乡的他无牵无挂，只是在生产队挣工分，因为脾气古怪也没人愿意招惹他。
没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只知道他这人特别凶，一瞪眼就能把小孩给吓哭的那种。
57年的时候老丈人在生产队的安排下娶了个媳妇，媳妇是富农成分，不然好人家的闺女可能也不愿意嫁给他这样的人，那几年据说老丈人的脾气改了许多，时不时能露出笑容来。
可惜好日子也就过了三年不到，自然灾害期间我那位素未谋面的丈母娘，怀着孩子找不到食物，费劲心血终于到了生产的时候，又遇到了难产大出血，最后的结果是母子都离开了。
从那之后老丈人的脾气更怪了，动不动就会横眉冷对，谁跟他说话都不带搭理的，可能也是被我那没见过面的丈母娘之死给刺激的，久而久之村里人也都不愿意招惹他了。
转眼到了八十年代初，我媳妇出生了，可命运同样为她安排好了苦难等待。
她的那位父亲，实在不知道咋说，吃喝嫖赌就没不干的，打媳妇、偷鸡摸狗、拦路抢劫，反正除了人事儿他啥都敢干，家对于他来说就是发泄和睡觉的地方，十天半月不着家都是经常的事。
我媳妇那位亲生母亲倒是人还不错，就是稍显有些懦弱，日子虽然难过但拉扯着她也咬牙坚持了下来，不盼着别的，就希望能把孩子养活，只要孩子长大就啥苦难都过去了。
只是命运不饶人，八三年严打，媳妇亲爹的事情犯了，他拿走家里所有钱跑路。
当时他们家的天都塌了，媳妇亲娘到处托人找都没找到，通缉令发的铺天盖地。
媳妇亲爹也是能作死，跑到上千里外的南方去了，在那里又犯了事情，盗窃、抢劫、侮辱妇女，被人家一个村子当场抓住，南方的村子大多都是宗族，抓住根本就没把他往公安去送，直接打成了肉酱报上去，可怜我媳妇还不太懂事作恶多端的父亲就没了。
谁都知道媳妇亲爹不干正事，村里也是看不起他，对他咬牙切齿。
自然也不会对媳妇和亲娘有什么好脸色，包产到户又实施开后，媳妇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因为没有劳动力，就连饭都吃不上，娘俩刚开始还能吃野菜凑合，后来连野菜都吃不上了。
媳妇亲娘实在撑不住了，也知道这么下去年幼的媳妇也撑不下去，就咬着牙将她送给了亲戚，而她本人则到城市里去做盲流，希望能挣点钱好有天能把闺女要回去。
我老丈人就是他亲戚那个村的，只是当时还互相不认识，就知道他是个人人都躲着的怪老头。
媳妇亲娘托付的那个亲戚相当不是东西，接过孩子的时候说的好好的，等到媳妇亲娘出去之后立马变了脸色，直接把不满六岁的媳妇给卖了，这一幕恰好被我老丈人看在眼里。
老丈人当时还没想到是把我媳妇给卖了，直到那亲戚家的媳妇大肆花钱，老丈人才觉得事情有古怪，一打听竟然是卖了小孩换来的，而卖的那家还是山里，卖过去是给人家傻子当媳妇的。
不到六岁的小女孩，被卖掉给傻子当媳妇，老丈人的久违的热血顿时喷涌出来，晚上找到媳妇的那户亲戚，将那家的男人绑在柱子上逼问媳妇的下落，终于问出了媳妇被卖到了哪里。
几百里，一个残疾的半大老人颠簸了两天，才在山里找到了那户人家，当时我媳妇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当得知他是去讨要孩子的，人家一呼喊几十个人就把他给打的头破血流。
去当地报公安，公安连村子都没进去，直言这事难办，肯定是把人要不回来的。
老丈人不信这个邪，他在山里窝了好几天，踩点、规划路线，愣是把媳妇给救了出来，一个瘸子、一个小孩，俩人在山里走了十来天才出来，把媳妇给带回了老丈人家里。
老丈人托人去找媳妇亲娘，大概两个月后媳妇亲娘还真回来了，但出乎老丈人预料的是，媳妇亲娘说实在养不起，她自己都没地方可去，求我老丈人把孩子留下来养大。
老丈人急了，说你这是当娘的吗？就算再苦再难也得把孩子给养大啊。
媳妇亲娘咬着牙只是摇头，许久之后转身去把门关上，脱掉了身上的衣服。
说大哥你是好人，这孩子你就帮俺养着吧，俺没啥可报答你的，今儿晚上你随意。
气得老丈人是只跳脚，问媳妇亲娘是不是真不要这孩子了？媳妇亲娘哭着说实在是养不起！老丈人说那行，孩子归我了，以后就是我亲闺女，你该去哪去哪，该咋样咋样，以后她跟你无关。
然后媳妇亲娘就被老丈人赶走了，媳妇就从那时候跟了老丈人，被她当成亲闺女一样养活大。
媳妇身体弱，老丈人就拖着残腿去给人打零工，挣到的钱给媳妇买肉补身子，媳妇羡慕人家的新衣服，老丈人就买来布料，挨家挨户的求人帮忙给媳妇做裙子。
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父亲，也真的把我媳妇当成了他亲女儿。
到了读书上学的年纪，媳妇的户口没在，老丈人想方设法，甚至跑到省城去求老战友，才把媳妇的户口转到了他的户口本上，让媳妇能顺利的到学校去读书。
从小到大，媳妇只要喜欢的，老丈人别管多难都会给她做到。
为媳妇他一个钢铁老爷们，学会了做针线活、学会了裁衣服、学会了扎辫子、学会了做各种饭菜，拼着命的挣钱，就是为了能让媳妇过得更好一些。
九十年代，媳妇进入青春期，性格有些叛逆，听人家说亲娘还活着，非要去找亲娘，两父女闹的很僵硬，后来还是老丈人屈服了，拖着残腿一座城市一座城市的陪着她去找。
终于是把媳妇的亲娘找到了，只是那女人已经再次成家，还重新生儿育女。
见到媳妇并不是兴奋，而是一脸的冷漠和拒绝，老丈人十分生气，说这是你亲闺女，想你想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找到你就这样对待孩子吗？对方却很明白的告诉老丈人和媳妇，她对于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愿意我媳妇打扰他们，将两人给撵了出来。
媳妇一时间受不了，老丈人又是哄又是劝，终于媳妇也是幡然醒悟，知道谁才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从那之后媳妇再也没说过找亲娘，而是将老丈人当成了亲爹。
我和媳妇的相识是在大学，她当时青春正盛、文静贤淑，一下就吸引了我。
我们经过几年的相处，从相知到相爱，只是我的家庭条件要好不少，我家里对当时我媳妇是不待见的，而我因为经验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事情，让媳妇受了不少的委屈。
老丈人听说之后，拖着残腿转车到我们所在的城市，见到我啥也没说就给了我一拐杖。
我清楚记得他当时教训我的话，我闺女打小命苦，受过不知道多少委屈，我这个当爹的曾经发过誓这辈子都不让她再受一点委屈，没想到你这个小子却让她委屈成这样，怎么能饶了你？
挨了顿打我也是气愤难耐，直接跟媳妇说我对你不好吗？你竟然把你爹搬出来教训我。
反正就是年轻气盛，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老丈人要拉着媳妇回去，媳妇不舍想调和我们之间的矛盾，我自然是不肯屈服，老丈人却心疼姑娘弯下了一辈子都没弯下的腰。
我们走到一起磨难也不少，父母的不理解和阻拦，曾经好几次我都想过要放弃。
是我老丈人跟我深谈好几次，将事情一点点剖析给我看，我才决心要守护爱情。
04年的时候我们结婚，老丈人婚前再次找到我，跟我讲了媳妇从小到大的事情，以及她曾受过的苦难，说媳妇是个命苦的孩子，是老天赐给他最大的宝，我要是敢婚后伤害她一定宰了我。
然后他就回老家去了，一个人孤零零生活，我和媳妇曾经多次说要把他接到城里，他都拒绝了，说我们已经成家，那就要好好经营我们的小家庭，他一个老残废只会拖累我们。
我知道他是担心他的出现，会让媳妇和我被笑话，会影响到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
直到我们有了孩子，老丈人高兴地不行，每年才会抽一段时间到城里来看看孩子。
每次都会带来许多农村的食物，玉米、花生、红薯，把他觉得最好的都给孩子背过来，每次都会带七八十斤，也不知道他七十多岁的年纪，还拖着一条残腿是怎么把东西带几百公里的。
有了孩子、事业也正值上升期，我和媳妇每天忙碌工作，也忽视了不少对他的关系，直到10年那年，村里邻居给媳妇打来了电话，说老丈人住院了，希望媳妇能回去看看他。
我俩顿时觉得不太妙，立马开车赶回媳妇老家，当时老丈人已经下不来床了。
当从医生口中得知老丈人已经生病多年，却始终没有全面治疗，而是简单的吃药坚持着，终于拖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媳妇哭得整个人都崩溃了，她心里是接受不了老丈人离去的。
媳妇拉着老丈人的手哭个不停，老丈人却不断安慰她，说没什么事，都这岁数了哪有不死的人？其实他早就该死了，当年没死在战场是个遗憾，当初媳妇孩子去世的时候他心其实已经死了，只是后来遇到媳妇，觉得要负责好媳妇的人生，才又撑了这么多年，此时看我们过得好也放心了。
老丈人去世前，把我叫过去单独说，希望他走后我能好好照顾媳妇，这孩子幼年命苦、心思敏感，许多事情容易钻牛角尖，让我多包容下她，我知道这是属于一个父亲的担心，当时就向他承诺绝对会对媳妇好一辈子，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拿出一个小包递给媳妇，说这是他多年来攒下的钱，就是怕媳妇过不好，一直给她攒着，万一有天遇到事情也可以应应急，以后得路没办法再照顾媳妇了，让我媳妇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随便使脾气。
媳妇打开那个包，里面是61852块钱，老丈人留给媳妇最后的爱。
媳妇哭得不行，说有钱不去看病，非要给她留着干嘛？她都多大的人了还能照顾不好自个儿？
但无论我们再怎么伤心，他还是走了，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就像我媳妇在下葬后说的那句话，从那天开始这世上她再也没有父亲了，以后的路遇到坎坷委屈也再找不到依靠了。
老丈人走后，他的遗物我们都封存起来，大多数都是媳妇童年和青年时期的东西，都整理的很规整，保存的也非常好，那一件件都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深沉的爱。
如今我们的女儿也已经为人妻人母，我总算体会到当年老丈人的心情。
带着妻子回到她的老家，我们坐在老丈人的坟前述说这些年的做父母的心情。
有些事情没办法跟孩子说，但可以跟他说一说，毕竟我们都是深爱孩子的父亲。
上完坟我与妻子久久伫立，忽然我拉住她的手，跟她说了句余生我会拿你当宝。
媳妇笑了，青烟升腾，或许是老丈人也为我能如此而感到万分的欣慰吧。
人之一生，长到需要尝尽无数的伤痛与苦难，又短到转瞬亲人阴阳两隔。
我们的余生还有多长我们也不知道，但我们都会勇敢又快乐的走下去。
因为天地无情、命运多舛，我们只能用尽全力让人生没那么多遗憾。
这也是老丈人愿意看到的，更是老丈人一辈子对媳妇最深沉的祝愿。
----------------------------------
感谢支持，我是老闲品人生，在每个底层故事里，努力寻找人性的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