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静月兰楼

抗战胜利后，外省临时疏散到重庆的学堂都搬走了，只剩下重庆本地的学堂，校园格外清静。那年放暑假，一位解剖学助教先生没有回家。他姓王，长得牛高马大，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人送外号“王大胆”。他平时管理实验室，住在实验室外头的一间屋子里。屋子不算大，屋里靠窗放了个书桌，一张单人床与书桌成丁字形摆放。开门就是下楼的楼梯。

一天，他在学堂后头的田野散步，忽然发现田梗斜坡上有个骷髅头，骷髅头眼窝里都是泥，嘴里也沾满脏东西，牙齿却很齐全。他忽然想起了元.马钰的《满庭芳 叹骷髅》：“携筇信步，郊外闲游。路傍忽见骷髅。眼里填泥，口内长臭莸。潇洒不肯说，更难为，再骋风流。”侧隐之心，加上对职业的热爱，他把骷髅带回去，用酒精洗了又洗，然后放在书桌上。

晚上，他依旧挑灯夜读，困了，就和衣而眠。睡了一阵子，房间里的声响把他惊醒。他拉开床头灯看看，啥也没有，于是关了灯，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一会儿，他又被响声惊醒，而且响声更大。他拉开灯细看，忽然发现那死人头好像变了位置。他明明记得把它放在书桌的左边挨书的位置，现在怎么跑到中间来了？也许是自己记忆偏差？他心里有些犯嘀咕。这下关了灯就手不离开关，只要听到响声就立马拉亮灯一看究竟。沒过多久，响声更急促，更吓人，他急忙拉开灯，只见那骷髅头正在桌上又蹦又跳起舞。这一吓非同小可，他腾地跳下床，慌忙拉开房门，一脚踏空，从楼梯口一个倒栽葱滚了下去。被撞得鼻青眼肿，头破血流也顾不上。连爬带滚来到了学校门卫室。门卫张大爷见他满脸是血，来不及询问？他已把张大爷死命抱住，浑身像筛糠样在抖动。待稍加平复，问他到底发生了啥子事？只听他从喉咙底艰难挤出俩字“有鬼”。正值午夜时分，张大爷听后头皮发麻，忙用背部抵住门，然后抽出双手抱他上床。只听他惊叫一声“哎哟”就昏睡过去。张大爷给他掐了掐人中，然后擦拭他脸上的血污，简单帮他处理好伤口，打算天亮再送他去医院。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张大爷麻着胆子去找另一座楼的伙计小刘，跟他说了情形，并一同回到门卫室。助教先生正不停呻吟，估计伤得不轻，痛得厉害。细细询问，他才有气无力地把昨夜他房间里发生的怪事描述一遍。张大爷和小刘听听后直吐舌头。他俩一商量，互相壮着胆，天亮好久了，没啥好怕的，待会一起去探个究竟。

张大爷在前，小刘在后，拾级而上，麻着胆子来到二楼，只见助教先生的房门大开。还是张大爷有经验，先摸出水牛皮做的烟荷包摔进去，心想打得响些，阳气足些。过了会儿，不见动静，张大爷又把铜斗斗的短烟杆往里一丢，刚好落在洗脸盆上，只听“咣当”一响，把身后的小刘吓了一跳，正想往下跑，被张大爷一把拉住。又过了会儿，见仍没动静，张大爷便拉着小刘一同进去，屏住呼吸，彼此能听到对方咚咚心跳的声音。奇怪，桌子上沒有助教先生所说的骷髅头，硬起心肠再到处看看，地上有些骨头，应是骷髅头打烂的碎片。心里便自我安慰到：打都打烂了，也没啥子怕头了！桌上的墨汁倒了，满桌都是墨汁留下的花花印痕，花生米撒了一桌。小刘比较细心，经过仔细辩认后，发现那些花花印痕像耗子脚印，张大爷也认同。

小老鼠上灯台

他俩回到门卫室，助教先生还在不停呻吟，脸上倒是皮外伤，就是昨晚慌不择路时，不知是否伤到筋骨。小刘去找担架，张大爷把看到的情形，仔细给他说了。他听完后，一拍床板说：“哎呀，原来是花生米惹的祸啊！”

问其缘由？他说：“我最爱吃花生米，昨天又买了一大包，没吃完，因看书太晚，没有收拾，又不小心把人头骨放在上面，耗子闻到香味，便爬到书桌上，从人头骨的鼻洞钻进去偷吃花生米，结果出不来，才惹出这场闹剧！”张大爷问：“耗子钻得进，为啥出不来呢？”他说：“人头骨轻，挨着书，耗子往里钻时，有书抵着，就钻进去了；人头骨内腔不大，耗子回身钻出时，一动就离开书堆，没有借力的地方，壳壳又轻，便套在它身上打转转，除非转出桌面，把人头骨摔碎，耗子才能脱身。”

到底是教书先生，肚肚里有墨水，分析得有理有据。经他一点拨，张大爷和小刘也豁然开朗。哈哈哈！原来是虚惊一场！三人忽然大笑起来。

在上担架之前，助教先生取出两块银元，给张大爷和小刘一人一块，紧紧握住他俩的手说：“权当是封口费，此事不宜张扬，否则我王大胆的名声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