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陶勤

整理∶白杨

我婆婆比公公大了六岁。

婆婆95岁那年，公公正好是89岁。

听说婆婆年轻的时候是个标准的白富美，出身高贵，家里祖辈都是生意人，在我们那个小县城，光店铺就开了十几家，娘家还有五个哥哥宠爱着她。

而我公公则截然相反。

公公家兄弟多，他又是个老大，父母都是世代为农的穷苦人，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

那么，两人当初又是怎么相识的呢？

为了维持生计，公公12岁就进城务工，帮人擦皮鞋，在天桥下摆了个小摊，专门给有钱人擦皮鞋讨生活。

而我婆婆就是他的其中一个主顾。

那时候婆婆已经18岁了，长得膀大腰圆，又高又壮，女孩子家庭的，脚丫子却是出奇的大，皮鞋得穿42码的，公公说每次光帮她擦鞋就得费半管子鞋油。

奇葩的是，婆婆还就愿意让他擦鞋，别人谁擦的都不中意。

时间久了，婆婆就让家里人把公公给弄到他们家的铺子上当伙计了，白天里忙碌着生意上的事情，抽出空来还要去家里给大小姐擦皮鞋。

可以说婆婆一辈子擦鞋的工作就都包给我公公了。

公公这人本来就聪明，能说会道，再加上小小年纪就走上了社会，在婆婆家当伙计的经历更是把他磨练得成熟和老练，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优秀青年的光辉魅力。

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根本抵抗不了这种情感上的诱惑，婆婆心动不已，最终被公公这个穷小子的魅力所折服。

两个人结婚了。

当时可以说举办了我们当地最盛大的一场婚礼，婆婆的五个哥哥倾尽所有，给唯一的妹妹置办了最豪华的嫁妆，说是十里红妆一点都不为过，大到箱子柜子，小到痰盂，脸盆，无一不是精雕细琢，尽善尽美。

为了表达对妹妹的疼爱，五个哥哥每家还给婆婆分了一个店铺。

公公家从一无所有的贫民，瞬间升级成了土豪老财，亲戚朋友们艳羡不已。

可是好景不长，两个人婚后才没多久，来了一场运动，婆婆娘家的铺子尽数被充了公，五个哥哥只剩下了三个，大哥受不了脖子上挂拖鞋的折磨，用一根绳子就把自个儿给吊上了。

小哥也因病离世。

百年老铺，一代豪绅就此落下了帷幕。

幸亏我公公聪明，提前就上交了自己的所有资产，而且还帮扶了几个贫困的雇工，由他们作证，公公家最终得了一个中农的成份，免去了一场劫难。

自此婆婆才彻底改头换面，跟着我公公踏踏实实过起了乡野村妇的生活，夫妻二人在农村规规矩矩种地，养儿育女。

我老公是他们最小的孩子，大姑姐已经60多岁了。

兄弟姐妹们在一起时都不乏感叹，老妈这一生简直是太幸福了，年少的时候由娘家人竭力呵护，结婚后又遇上了爸爸这样的好男人，时时刻刻把自己的老伴放在心窝窝上宠爱。

同样身为女人，谁又不羡慕婆婆这样的好福气呢？

别的咱不知道，但是自从结婚后进了婆家门，却是真真见识了幸福女人的滋味，在这个世界上，像我婆婆这样的天选之女，简直是少了又少。

婆婆长得不漂亮。

甚至可以说有点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不符合美女的资质，脸是大的，鼻子是塌的，整个五官带些男人样。

即便是这样的婆婆，但是在公公眼里却是绝世佳人，亲友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公公最擅长的就是夸老婆，什么什么我媳妇年轻的时候可是县里第一美人了，那嗓音可好了，县小剧团的演员们都比不过……等等。

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在公公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婆婆没文化，连一天学都没有上过。

但是公公一辈子却把她的话当圣旨，让往东绝不往西，让吃干的他绝对不会喝稀粥。

在我们家里，婆婆不用应酬，不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随心所欲，想干嘛就干嘛，教育孩子的事情有公公，家庭筹划打算的事情也有公公，甚至每天，每顿吃什么饭，都由公公亲自下厨操作。

一个男人在外面辛苦工作一天，回家还得给媳妇做饭洗衣服，而且他还干得乐此不疲。

婆婆五十岁的时候就彻底不干活了，公公喊来全家下命令∶你妈年龄大了，老了，干不动了，告诉你们，谁都不许惹她，谁也不许让她帮忙看孩子，辛劳一辈子，我们要休息了。

自此之后，公公婆婆另外买了一套新房子，远离儿女，过去了悠哉悠哉的神仙日子。

公公有退休金，每个月5000多的工资，老两口吃不尽喝不尽，在家里待烦了就相约一起出去旅游，公公彻底成了婆婆的小跟班，帮她买饭，搀扶她走路，三十多年了，两个人几乎逛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

年龄大了，走不动了。

婆婆住院的时候，公公不请护工，不找保姆，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守护在婆婆的身边，给她买最贵的药，请最有实力的医生，在所有的亲戚朋友面前放话，如果婆婆的病治不好，那么他就也不想活了。

老两口相依为命大半个世纪，经历了风风雨雨，彼此情深义重，难分难舍，这些大家都能理解。

公公婆婆可以说是我们这些小辈的楷模，尤其是公公，提起来谁都夸他有情有义，是男人中的男人。

可是这位男神一样的人物，却在婆婆去世后半年被亲戚们骂惨了。

我婆婆是心脏病去世的，离世那年正好95岁，公公给她熬的肉汤端在床前，老太太只喝了一口，然后拍了拍公公的额头，眼睛一闭，就那么离开了。

公公伤心到晕厥，哭得声嘶力竭，直说天塌了，自己也没几天活头了。

亲戚们害怕他出意外，派了两个小年轻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可是明明婆婆的丧礼才过去半个月不到，做子女的还没有走出深深的丧母之痛。

但是公公接二连三的三个决定却让大家大跌眼镜。

第一个决定∶公公扔掉了属于婆婆的所有东西，衣服，嫁妆……等。

穿过的衣服他全部烧毁，没有穿过的衣服能送人的送人，送不了人的全部抱在野外烧了，包括婆婆的嫁妆，那些昂贵的红木家具，也被公公低价出售了，他们两人生活了一辈子的家，整个变得空空荡荡，没有一点婆婆生活过得痕迹。

就连婆婆去世时候照的遗照，那张笑得特别灿烂的照片，也被公公装在箱子里， 放进了后院的仓库里。

第二个决定∶公公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独自坐主，低价卖掉了他和婆婆在城里住过的老房子，他的所作所为，仿佛要把自己脑海里关于婆婆的记忆全部删除。

第三个决定最让人出乎意外，那就是公公竟然又找了个对象，对方比他小了三十岁左右，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比我大姑姐还年轻，两个人早已经搬到了一起生活，公公把自己卖房子的钱和退休金全部交给了这位二婚老伴。

婆婆去世才短短半个月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家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公公早已经没了之前的情意绵绵，他顾不上婆婆的忌日，也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誓言，不在乎亲朋好友们的建议和良言，八十多岁的老人，义无反顾地开启了人生的第二春。

村里人开始又纷纷议论他无情，老伴尸骨未寒，他怎么能做出如此绝情之事呢？

但是，我敢打保证，公公之前对婆婆所做的一切，确实也不像是假装的啊！谁又能伪装几十年对一个人情深义重呢？

即便是真的伪装，能像我公公这样伪装半个世纪的人也非同一般啊！

可是他这样做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让人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