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人　　曾云飞

我叫曾云飞，家住商洛地区的大山深处，１９７３年我高中毕业的那年冬天，我有幸穿上了绿军装，走进了军营。

记得我走的那一天，灰蒙蒙的天空还飘着雪花。父亲戴着那顶落了厚厚一层雪的破毡帽，冷得直打哆嗦。他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孩子，咱们家世世代代是都是农民，你爸我斗大的字不识半升，如今你不但高中毕业，还当了兵。你是第一个端国家饭碗的人，希望你在部队好好干，争取能在部队多干几年，给弟弟妹妹带人好头。”父母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已经领会其中更深一层的含意，那就是希望我在部队能被提干。

漫长而紧张的军旅生活开始了，我时刻牢记父亲的叮嘱，处处严格要求自己。打扫卫生、帮厨、冲洗猪圈、给战友理发、出黑板报，这些都成了我的业余爱好。当兵的第二年我就入了党，第三年我就当上了班长。因在一次抗洪救灾中我成功救出一家五口，荣立三等功一次。１９７７年８月，我终于被提拔为警通连通讯排的一名排长。

我刚上任还不到两个月，就接到一个特殊任务，去革命老区完成征兵任务。这次征兵任务不但要征招一批优秀的男性青年，而且还要征招少量特别优秀的女性青年。而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招收女兵。

我们一行人，乘坐火车在长治下车后又转乘汽车。经过一天的旅途劳顿于下午时分到达壶关县。

在壶关县休息了两天，我就和另一名副连长被分到了百松公社。

百松公社属于太行腹地，交通不便，资源匮乏，人口分散。给征兵的宣传工作带来极大的不便。

我们配合公社武装干事写标语，挂横幅逐村进行宣传。没想到第一阶段工作结束后，群众的思想觉悟竟然空前高涨，特别是适龄女青年的报名人数竟然高达２００多名。

目测淘汰一半后，还有１００多名适龄女青年。我们又通过初步审核，从学历、成份，等条件入手，把不合格的去掉后，最后决定把进入身体检查的人数控制在５０人以内。

体检的前几天，我正在百松公社武装干事的办公室审核体检人名单时，突然一个人气喘吁吁地推门走了进来。他说，五星大队一名女青年在大队闹事，大队干部调解不了，让武装干事去处理。

武装干事邀我一同前往，我也有点好奇，什么样的女青年如此大胆，于是就决定与武装干事一块去看个究竟。

其实五星大队离百松公社并不远，只有不到二里路，过一条河就到了。我们一进五星大队的院子就看见一位年轻的姑娘正和民兵连长在那里理论。

这姑娘个子高桃，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而秀气，特别吸引人的是那一对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那黑葡萄般的一对眸子滴溜溜一转，显得既灵动，又聪明。

当她发现我们两人进了院子后，立即从民兵连长那里跑了过来拉着我的手说：“解放军同志，你来得正好，你说说，中农成分怎么了？难道中农成分连当兵的资格都没有？是谁把中农成份的子女排除在革队伍之外的？”这姑娘连珠炮般的发问，我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回答。还是武装干事上前替我解了围。他说：“你先把情况说明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真是我们工作中的失误，我们肯定会纠正的。”

姑娘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后，我们总算听明白了。原来姑娘叫郑秀芝，是五星大队的一名赤脚医生。昨天和她一同报名的几个女青年都接到了体检通知，而通知里唯独没有她。她问大队民兵连长她被淘汰的原因时，大队民兵连长告诉她，因为她家是中农。这个郑秀芝便因此被住了把柄。中农是团结的对象，而不是阶级敌人，不能和地富反坏右分子划等号。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当时只考虑到了报名人数太多，而征兵的名额有限。所以把条件只规定在优秀的贫下中农出身的适龄青年身上。中农成分的青年到底要不要，也没有明确说明。

我对郑秀芝说：“你反映的情况我们会仔细研究的，你稍等一会，我们立即开会讨论，一会给你答复。”

说开会，其实只有我武装干事和民兵连长三个人，因为还只是初步审核，也没有必要过于刻板严格。

取得到一致意见后，我让武装干事立即回公社通知因成份被刷掉的适龄青年参加体检。

出了大队办公室，我突然感觉想上厕所。问了问身边的民兵连长厕所在哪里后，我便随着民兵连长的指向拐到了大队办公室的房后。

当我看到厕所门口的那个“男”字后立即就跑了进去，没想到男厕所里面却蹲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正好就是来大队闹事的那个女青年郑秀芝。

我吓得急忙转身就向外面跑，刚跑到门口，却被身后的郑秀芝给叫住了。她此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只听她一字一板的说：“如果我不能参加体检，我就告你耍流氓！”

看见她一脸的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我立即就感觉到一阵恐慌，尽管我没有耍流氓，但长着两只眼睛能跑到女厕所去解手，这要是传出去也是好说不好听。再加上我们刚才已经交换过意见，让她参加体检也没有违犯政策。于是我就对她说：“我们刚才已经研究过了，你可以参加体检。”她看了我一会后又问了一句：“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立即答道：“这还能有假，只要不是地富反坏右分子的子女，部队都可以接收。”说完这句话后，我匆匆忙忙从厕所里面跑出来。

我跑出厕所，回过头来仔细看了看厕所门口的字，这才发现，原来厕所门口的“男”字上面竟然挂着一个临时贴上去的“女”字，我立即明白了，原来郑秀芝在这里给我设了一个套。

这姑娘太有心计了，这样的人到了部队什么出格的事她都能干出来，对于这个同志的入伍，必须要严格审核。

两个星期后，体检结果出来了，全公社参加体检的３３名女性青年，身体合格的竟然有７人，而且郑秀芝竟然就在其中。

下来的政审工作开始了。经过初步调查，７人中直系亲属和三代以内旁系亲属中有历史问题的就有四人。

３人体检政审都完全合格，但分配给百松公社的参军女兵名额却只有一名。

这３人中学历最高的只有刘雪丽一人，她目前还是一名高二的在校学生。其余两名就是郑秀芝和王俊娅了，她们都是初中毕业。

很显然刘雪丽具有学历优势。

那天中午我到学校走访回来的路上，看见几个小朋友在河道里滑冰，于是我就坐站在高高的砭路上对河道里看着。

因砭路修在一块十多米高有岩石上边。而紧靠砭路的下方有一处深潭，潭水表面虽然结了一层冰，但却非常薄。紧挨岩石处的水面上连薄冰也没结。孩子们都是在深潭上游的河边冰厚的地方滑冰玩耍。

突然一个孩子坐着自己手工做的滑冰车从上游冲下来，由于速度太快，他没有及时停车，滑冰车竟然滑入深潭压碎了潭面上的那一层薄冰，掉进了潭水中。

孩子们吓得尖声叫起来，但是没有一个孩子敢下水救人，我急忙就从砭路上向河道跑去。

这时，从河道上游路过的郑秀芝立即跑到了深潭边，她没有一点犹豫马上就跳进了水中。一会儿功夫，小孩子就被他用头从水中顶了起来。我急忙把小孩子拉上来。这时有个大人刚好站在我的身后，我把小孩交给他，让他把小孩子送回家，交给大人。看着那人抱着小跑着离开，我悬着的那颗心才放了下来。

但是已经等了好大一会儿，救人的郑秀芝却依然没有浮上水面。

我立即就跳进了水中，原本以为这里的水不深，没想到跳进去才知道，这里的水深最少有两米。冰冷透骨的河水，险些让我呼吸停止，我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后，就一个猛子扎到了水底。我在潭底游了一圈后发才现郑秀芝已经被冲到了紧挨岩石的水下边。我立即伸手拉住她的一只胳膊把她拉出了水面。

浮上水面后，我攀着岩石一点一点向岸边爬着，好不容易才拉着她爬到了岸边。

我们都冷得直打哆嗦，郑秀芝吐出几口水后说：“快走，到我家暖和一下。”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我知道无论如何是坚持不到公社的。因此我只好跟在郑秀芝的屁股后边去了她家。

看到我们落汤鸡似的，郑秀芝的母亲急忙把我们让进屋里，我们分别换了衣服，然后就坐在了郑秀芝家的热炕上。

大约两个多钟头后，我才感觉身上有了点温度。

我问郑秀芝：“你是怎么回事，把孩子救上来了，你却不出来，还要我去救你，是不是你胃痉挛了，还是腿抽筋了？”

郑秀芝红着脸说：“我胃也没痉挛，腿也没抽筋，我本身就不会水，把孩子用头顶上来后，我就沉底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不会水，干嘛要下水呢？”

郑秀芝却理直气壮地说：“人命关天，那有时间考虑那么多，即使自己被水淹死，也要把小孩救上来，这是一个人应该有的最起码道德。”

没想到这位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农村女性，竟然有这么高的思想境界。我们的部队就应该招收这样有责任，有担当，不怕困难，敢于牺牲的青年。

郑秀芝的行动为她顺利入伍增加了筹码。她终于等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入伍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