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古惑仔,一路打打杀杀抢地盘,到了一定阶段,便会看上了大哥的位置、大嫂的身子。刘裕确实也是这个味道。
刘裕在灭蜀之后,感觉自己南方一哥的地位无可动摇了,便开始了内部拔钉子的游戏了。当时的东晋,司马休之必须是刘裕第一颗要拔掉的钉子。因为司马休之这些年一直被刘裕当成政治招牌顶在前面,当时的级别很高、名气很大。并且司马休之也有点“知耻而后勇”的味道,还比较注意亲民的事情。
司马休之在江陵,颇得江、汉民心
司马休之的积极作为非常不合时宜。因为刘裕已经非常明显地表现出了霸道总裁的气质了,你身为皇室宗亲还很有想法地去收买人心,你不是找死吗?你得主动跟刘裕申请,说自己已经放下过去了,现在年纪大了,没啥太多想法,给刘总当个守门大爷就心满意足了……要让刘裕不屑于、不忍心杀你。
那么,刘裕又将如何出手去收拾司马休之的呢?虽然你司马休之格外谨慎、勤勤恳恳,但有用吗?你有亲人和朋友吗?他们中间有没有所谓的老鼠屎、搅屎棍?用他们的事情把你带进来就不完了吗?
司马休之的儿子司马文思一直在建康做人质。但这货想诠释一下“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成为建康的重点打黑对象。司马文思还广泛结交了黑社会暴徒,估计他是想学司马懿和司马师父子,关键时刻给刘裕来一刀。
子谯王文思在建康,性凶暴,好通轻侠;太尉裕恶之
刘裕虽然早就看这小子不惯了,但也不着急动手,这小子就是坛子里的王八,迟早被摆上餐桌。
414年三月,有关部门主动出击,递交了司马文思擅自打死封国官吏的黑材料。但是刘裕觉得这事还不足以完全把司马休之也带进来,所以态度很暧昧地给了处理意见——杀了司马文思的手下而单独赦免了司马文思。
相对比较老成的司马休之也立马意识到了自己和家人比较危险了,立马上表请求辞官归隐,希望刘裕能放过他们一家。但刘裕表示,这都多大点事,不要动不动就感觉活不下去了。咱现在把你家的熊孩子送到荆州去,你好好管教管教一下吧!实际上的意思是你的儿子犯了错,你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咱不杀他是给你面子,你最好是自己动手。
休之上疏谢罪,请解所任,不许。裕执文思送休之,令自训厉,意欲休之杀之
但司马休之舐犊情深,没法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又主动上奏看能不能只废掉司马文思的爵位,留这孩子的一命。
如此一来,一直在找机会发飙的刘裕终于找到爆发点了。啥意思?给你脸了是不?你家儿子乱杀人你还想给他求情,你这不是公然破坏法纪吗?对于你们这种目无法纪的人来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啦!于是,刘裕任命江州刺史孟怀玉兼任督豫州六郡开始准备对司马休之下手。
415年正月,刘裕雷霆出击,先把司马休之留在建康的次子司马文宝和侄子司马文祖给抓了,并找个理由赐死。随后,加黄钺自领荆州刺史,你司马休之不配当荆州刺史,我官方收回了你的编制先。最后于正月二十七率军进发荆州,建康方面则由他弟弟刘道怜照看太尉府的事情,朝中之事则不论大小皆由刘穆之代管。
事无大小,皆决于穆之
在刘裕如此明目张胆地要取司马休之的性命之后,司马休之的手下迅速开始站队了,其司马张裕、南平太守檀范之都赶紧离职往建康跑了。咱们和司马休之原来就是塑料同事关系,领导您千万别他的账算到咱们头上来了,我们的心永远都是一颗红心,心里只有组织。
但是,也有一些人感觉自己当初的站位有问题,难逃刘裕秋后算账,所以便想借司马休之这把牌最后梭哈一次,比如雍州刺史鲁宗之。鲁宗之跟之前被刘裕弄死的刘毅关系较好,觉得刘裕迟早容不下他。
鲁宗之和其子竟陵太守鲁轨起兵反了刘裕,给司马休之送去了凛冽寒风中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走投无路的司马休之随即也搞了一个形式,上奏朝廷把刘裕抹黑成了乱臣贼子,列举了刘裕的罪状,随后整兵迎战。你容得下我,你就是咱们晋室的再造恩主;但你容不下我,你就是人人唾弃的乱臣贼子。
刘裕本身也是善于这种把戏的人,对此见怪不怪了。你司马休之抹黑我,得你了赢了我才有人会相信你,你若输了,我说的才是对的。他不想再磨磨蹭蹭了,立即派他女婿徐逵之统领参军蒯恩、王允之、沈渊子等为前锋出击江夏口。
但是,上天不想这个剧情太平淡了,多年无败绩的刘裕京口军居然在鲁宗之父子的雍州兵手里吃了大亏——徐逵之在破冢与鲁轨交战后被击破,徐逵之、王允之、沈渊子等全部被杀,只有蒯恩军压住了阵脚没有被鲁轨一口气包了饺子。(雍州兵为啥这么厉害,以后会讲的,人家就是另一个版本的北府兵)
这个时候,刘裕率军赶到了马头(湖北公安北长江南岸,与江津戌相对),听说自己的前锋军吃了大败仗,而且自己的女婿也牺牲了,心情瞬间美丽不起来了。你们这让我的老脸往哪搁呢?所以,于三月二十九率众将准备过长江登陆江北与对方一战定生死。
结果,鲁轨与司马文思合兵四万,依靠依陡峭江岸排下战阵,成功阻击了刘裕军的登陆。
鲁轨、司马文思将休之兵四万,临峭岸置陈,军士无能登者
接二连三受挫的刘裕当场就要自己带队冲锋去鼓舞士气,但被关心领导安危的同志们各种劝。刘裕继续表示自己是个暴脾气,咱当初可是一个人追着几千人跑的狠角色,你们担心我的冲锋能力?但他的主簿谢晦死死抱住刘裕,就是不让他冲,刘裕拔剑对谢晦说,你给我撒手,不撒手我就宰了你!
裕自被甲欲登,诸将谏,不从,怒愈甚。太尉主簿谢晦前抱持裕,裕抽剑指晦曰:我斩卿!
谢晦表示,我若撒手还是忠臣吗?我赌你不会杀我!他对刘裕说,天下可以没有我谢晦,但是却不可以没有您!
大家是否对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没错,当年在汉中之战时,刘备和法正就表演过一次了。
被同志们死死抱住的刘裕最终还是没有冲上去,但是我不冲,你们得给我使劲冲呀!结果建武将军胡藩此时正率军在江津,刘裕派人叫胡藩抢攻登岸,胡藩刚有点犹豫,刘裕就命身边人去抓胡藩来祭旗。你这小子有点不会来事呀,你往死里冲,把士气和信心给我搞出来就对了呀,犹豫个啥?
建武将军胡藩领游兵在江津,裕呼藩使登,藩有疑色。裕命左右录来,欲斩之
胡藩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对刘裕的执法队说,其实不需要领导要求,我也准备冲锋了,咱不跟你们瞎聊了哈,时间紧迫。
藩顾曰:正欲击贼,不得奉教!
刘裕这么一弄之后,全军上下都明白了,冲上去可能死,不冲则是必然死,于是全都豁出去了。最后终于登陆成功,并击溃了司马休之的阻击部队。而司马休之也是一个没韧劲的人,随后乖乖让出了江陵。
乃以刀头穿岸,劣容足指,腾之而上;随之者稍多。既登岸,直前力战。休之兵不能当,稍引却。裕兵因而乘之,休之兵大溃,遂克江陵
这里不多不说一下,像司马休之这样的权贵子弟,一般都会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到了关键时刻不敢玩命。袁绍、桓玄等人皆是如此,所以才造就了很多如刘裕这样敢把自己豁出去的成功传奇。
司马休之和鲁宗之一齐向北逃走,想到襄阳再稳一稳。但是,不好意思,你们是败退回来的,而不是胜利回师,襄阳的同志们不欢迎你们了。鲁宗之参军李应之坚决不给老领导开门。最后,刘裕的追兵赶到,逼着司马休之和鲁宗之父子投奔后秦去了。
司马休之这个人,其实已经是东晋皇室最后一点指望了。所以,也还是有一些人指望靠他去实现人生的逆风翻盘的。青、冀刺史刘敬宣的参军司马道赐是晋宗室的远亲,听说刘裕进攻司马休之后便与同僚辟闾道秀、心腹王猛子阴谋刺杀刘敬宣随后占据广固,响应司马休之。
青、冀二州刺史刘敬宣参军司马道赐,宗室之疏属也。闻太尉裕攻司马休之,道赐与同府壁闾道秀、左右小将王猛子谋杀敬宣,据广固以应休之
但是,墙倒众人推,著名墙头草刘敬宣和他的手下可不愿意跟你们司马家一起沉船。四月初三,刘敬宣遇害,但刘敬宣手下的文武官员随后平乱成功。
至此,司马家的最后反扑希望被彻底掐灭,北府军系统内有威望但却祖传的墙头草刘敬宣也被干掉了,刘裕东晋一哥的地位牢不可破了。
把司马休之赶跑后,刘裕把荆州这块重要地盘安排给了他仅剩的亲弟弟刘道怜。然后,已经53岁了的刘裕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跟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一个状态。
但是,刘裕显然没有找准自己的人生模板。人家曹操当年的状态比你好多了,但也始终在循序渐进地往称帝靠拢;人家桓温也是毕生为称帝而奋斗,但是最后还是认清了现实,把欲望压下去了。你刘裕虽然把内部的对手都打服了,但你要明白你的子弹还有多少,这些子弹能否支持你继续爆破一切去摘取皇权桂冠?东晋从司马曜和司马道子两兄弟各怀鬼胎之后,就没过什么太平日子,连年征战的情况下,你们东晋的这个烂摊子其实也早已摇摇欲坠了,其实你刘裕该停下脚步去回血……
可是,仅仅半年后,遥远的西北传来了一个消息,后秦皇帝姚兴死了。这么一个利好的消息,让无比兴奋的刘裕不由自主地迈向了欲望的深渊——他觉得他拖着残血之躯也可以平定西北,然后凭借灭国之功改朝换代,但他却不知道,拼尽最后一口气之后,自己会不会随时爆雷?
陕陇,属于你们的篇章即将开始!但是,在本文的最后,还是想说一说刘裕杀司马休之的现实借鉴意义。
刘裕和司马休之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和恩怨吗?其实是没有的。只不过,这两人生来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刘裕是底层出身,他内心之中自带向上跃升的原始欲望,所以他必须去拼、去赌、去踩着那些障碍者的尸体往上爬……而司马休之则是东晋皇族最后的希望和寄托,只不过国和家都衰败到了尽头,他必须跟一个落魄贵族一样去讨生活、去守护自己内心那点最后的荣耀……可是,这两人在套完近乎、互相利用、各自敷衍、适度妥协之后,是不是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到了你死我活的这一步?
所以,咱们亲爱的读者们,咱们永远要去学会懂得什么是真的、什么是虚的。
利益矛盾、阶级矛盾、本位主义、血缘关系……这些东西才是真的,其余的大多都是虚的。
咱举一个比较扎心的例子——曾经跟你举案齐眉、和和美美,甚至互相爱得死去活来的恋人,他或她到了该背叛你、放弃你的时候,真的需要理由吗?一些比较讲究的人或许会考虑给公众一个合理的说法,但是这种说法其实并不难寻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不给我买奢侈品、你让我干苦活、你让我过得不如我闺蜜或者兄弟、你让我父母对我有意见、你让我感觉三观不合……甚至我怀疑你要家暴我、要给我戴绿帽子、要跟其他人玩暧昧……什么不能成为理由?
咱最后冒着惹众怒的风险说一句,普通人其实是不适合读历史的,因为普通人大多都习惯性用弱者思维去给强者喝彩!
刘裕他厉害吗?绝对厉害!他这么铁血错了吗?也没有明显的错!但是,他的逻辑和举措就真的正确、高尚、光荣吗?并不见得!只希望朋友们不要成为司马休之那样的人,否则,大家在刘裕们的眼中,做什么都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