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位来自全国各地的老师,冒着疫情风险,历经千辛,穿越祖国大地,奔赴到贵州的一所山区学校,只为可以按时给那里不到百位的学生开学上课。这背后是一种怎样的动力驱使?
“你从上海去遵义兴隆村小学是工作吧?”贵阳机场工作人员边登记边询问我。“是返校。”“学校不是还没开学吗?”“是没开学,但老师要先返校做隔离,等开学。”“你是支教吧?”“嗯,是的。”经历了在飞机上填写防疫信息调查表、下机测体温、扫码贵州110便民服务小程序、扫描身份证填写目的地及基本信息四道关后,我终于走出了遵义机场的关口。
贵州是全国病毒感染较少的省份之一。至今确诊病例百余,连日新增病例也一直保持着零记录。走出关口,我长舒口气,自觉到了安全区,但扫一眼大厅,见所有人都戴着口罩,表情肃穆,气氛紧张。接机大厅有戴着防护罩的守卫人员,接人都在候机楼外等。我意识到,全国各地,大江南北,大小都市,乡村城镇,都还处在战“疫”之中。02接机的余师傅走出大门,我在稀稀落落的口罩人群中一眼就辨认出来接我的余师傅的大眼睛。没有往日的微笑和寒暄,余师傅走过来拎起箱子看着前面说,“我的车停在外面了,最近这里查得紧,不让车开过来。”一上车,他先递上一小瓶酒精让我“消消毒”。我赶忙脱下手套,在手上喷洒酒精,说:“你很有本事啊,还能搞到酒精。”余师傅说:“防范工作要做好啊。这是我前几天在超市中抢到的,每人限购两瓶。”我一边看着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一边和余师傅聊正安的情况。余师傅说,目前正安虽然恢复了交通,但是县城的社区还是严格管理,他所住的社区规定每人每两天可以出去一次。我说:“那你明天就不能出社区了啊。”余师傅说:“是啊,我就接你和田字格的人哦,现在谁还敢在路上跑噢。”我内心一阵感动。和余师傅相识十年有余,他为人热情诚恳,有求必应。这些年来,余师傅也算田字格半个义工了,不仅我在贵州—上海的两地奔波,基本都是他接送,几乎所有来正安的田字格的人都是他负责接送。接送客人时,他会自动担当田字格义务宣传员,帮助学校做宣传。最近,他在考虑等儿子满六岁后送兴隆学校读书。03沿途防控情况路上,我注意到原来关于脱贫攻坚的宣传标语已经变为防控疫情的标语。先看到的标语是:“打牌喝酒乱串户,染上病毒哭一路”走了不到十米,又依次看到:“串门访友不着家,害人害己害大家”“病毒不认你我他,戴着口罩防范它”中国农村用标语口号来管理的历史由来已久。我想这些标语口号起到两个作用,一是跟百姓宣传,都是大白话,老百姓一听就懂;二是地方政府的一种简单的“汇报工作”的形式。形式简单明了,上级来人一看,就知道政府最近在抓什么工作。高速公路的车不多,一路畅通。疫情期间,全国高速免费通行。余师傅告诉我,几天前,高速路沿路所有出口,都有村民把守。村民们自发轮岗值班,不让外界车辆进村。我对村民的行为非常理解,在偏僻的村落,医疗条件有限,一旦疫情爆发,那可能是灭顶之灾。路上,我发消息给格林镇中心校领导报告自己即将到达,并将自觉遵守14天在校隔离的规定。同时,发消息给老师们说,我已经在回学校的路上了。0412名教师辗转汇聚村小隔离2月17号,我接到上级指令,要求外地教师包括田字格教师返校进行14天隔离,等待开学。田字格是个公益机构,目前有14位全国各地招聘的非编制教师,在贵州正安县田字格兴隆实验小学服务。这些毕业于国内一流大学的年轻人怀揣着推动乡村教育创新的梦想,从全国聚集在这间偏远的不到百名学生的村小,践行乡土人本教育。他们分别来自东北、江苏、湖南、上海、山东、四川、重庆、新疆等地。按照规定,重庆属于重灾区,两位重庆老师暂不返校。其余12人,经讨论商议分四批陆续返校。我觉得有必要在这里记录每位老师曲折的返校经历。这些经历在平常时期淡如清风,在疫情期间却意义非凡。从常州返校的小王选择从常州直飞,这样可以少一点人员接触。但这个选择意味着一周之内她只有三个航班可以选择。于是,她不得不提前离家,在无亲无友的贵阳独住一夜。我想,这一夜,小王的爸妈会多少有点担心,毕竟她还是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从山东曲阜返校的美美、从安徽阜阳返校的亮亮和从辽宁锦州返校的璐璐,都需要先坐车,再辗转多次高铁、飞机,才能到达贵阳。美美说,她一路很紧张,不敢多喝水,不敢上厕所;△疫情期间的机场,寥寥几人从成都返校的段老师,为了绕开重疫灾区重庆,不得不南下取道贵阳再折返北上正安。在贵州住了一晚后,他和亮亮老师乘坐从贵阳到正安的大巴时,段老师说,在充满消毒水味的42座大巴上,只有包括他和亮亮在内的4位乘客;从遥远的新疆昌吉来的宋老师,要先搭车从昌吉到乌鲁木齐,从乌鲁木齐飞至成都,再经转六盘水才到达了贵阳,12个小时,他几乎没有喝水吃东西;张老师从长沙返校的经历似乎最简单,高铁到遵义后包车返校。但到校后,她却连接到五个不同部门的询问电话,了解核实她的情况,并被通知做核酸检测,因为她来自湖南长沙。幸运的是,第二天,张老师得知,她的核酸检测结果是阴性。户口在上海、春节也未离开上海的田老师,出发的时候就有被“盘查”的心理准备,因为她原来户籍是湖北,身份证号也是42开头。所以,从办理登记到离开机场,一路享受了被“关注”和“关怀”,填写了各种表格后,才通过贵阳安全检查。△贵阳机场大厅专为下飞机的特殊乘客、湖北籍乘客做登记陈老师是贵州务川人。她19号最早到校,自称是“午夜逃离”。因为19号贵州宣布交通解禁,但她又听闻可能要再封城,于是连夜叫老爸开车送到学校,一路担惊受怕;王强和小韩老师的返校经历可被称为疫情期的"囧途记"。春节前,我们的计划是田字格老师们2月5号返校备课。王老师家在长春,他决定早点儿自驾返校,他说:“老师们2月5号返校时,万一正安没有车了,我还可以开车接你们。”1月27号大年初三,他一早离开长春,“长春还满大街人,加油站还要排队加油”。他给正安的朋友打了电话,对方确定没有封路。开车到山海关时,新闻报道:多省已启动重大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一路向南开,车越来越少。28号开过山海关,风声渐紧,但是路上还可见车辆,一直开到天津,未遇关卡。但是,29日一上路,王老师就感觉不一样了:几乎没有车了!开始有关卡了!当他开到山东日照五莲县韩老师的家乡时,韩老师所在的村庄正在封路。老乡一边堆土一边跟韩老师说:“走了就别回来了,不让进了。”两人一路西行,经过日照、郑州,还有酒店可住,但沿路每遇关卡就测体温。△高速路口关卡测体温30日,到达西安时,已经找不到一家开业酒店,最后他们夜宿安康市。31日,两人一早出发,不敢停留重庆。彼时,他们电话正安朋友,对方再次确认可以进正安。于是两人狂奔,终于在晚6点到达正安。而正安却已在晚5点宣布封城!此时,他们已经饥寒交迫,身心疲惫,最后只能在休息站凑合了一晚,次日凌晨继续驱车,前往贵阳。后面见管控更严,他们只好乘机返回长春。回到长春后,小区得知情况,开始要求全家隔离。2月20号,刚刚完成长春的隔离,拿到《解除隔离的通知书》的两人当夜又乘机转南京,次日飞贵阳,开车回校继续进行另一个14天的隔离。05信念是病毒最大的克星23 号晚九点,我终于到达学校。至此,本校田字格团队除重庆教师外,各自经历封路、被迫改行程、被迫选择高价机票、为安全绕道、带着各种不安、紧张后终于全部返校接受自我隔离。王老师、韩老师摸黑下来帮我拿行李。他们戴着口罩,自动与我保持一米距离。我走到宿舍楼下,就听美美喊:校长回来啦。于是,很多房间里就传出:校长回来啦!欢迎加入隔离队伍!问候声从不同楼层传出。虽相互不能见面,但声音却传递着温暖。我知道,按规定,隔离期间不得聚集。于是,我也冲着楼道大喊:回来啦!大家好!好好隔离,好好保重!旋即,我听到有笑声从楼里传来。我舒了口气,看看阴雨的夜空,我想:这场疫情对每个生命都是一场考验。虽然,比起武汉人、湖北人和一线的医生护士们,我们是幸运的。但时下,哪个中国人不被这场疫情煎熬呢?每一张口罩后面,都躲着一个不安、焦虑甚至恐惧的灵魂。面对疫情,谁不怕?但是,很多口罩后的灵魂还拥有一份责任和担当。我被田字格的老师们感动着,他们克服路途的曲折,克服各种心理上的不安、焦虑和恐惧,义无反顾地返回了学校。其实,人们有时之所以选择退缩,不是因为眼前的困难有多大,而是因为内心少有一份信念。如果不是因为信念,不是因为责任与担当,老师们不会选择在这个特殊时期以这种种方式返校,而且还是回到一个偏远的不到百名学生的山区村小里被隔离。毕竟,我们都明白,在这个特殊时期,居家最安全,旅行有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