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眼泪

苏明兰一大早就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婆婆的房间，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呼噜声。

“妈睡得挺好。”她松了口气，看了看手机，才早上五点半。

八年了，这样的早起已经成了习惯。苏明兰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饭。锅里热着稀饭，她又把昨晚腌制好的咸菜拿出来，切成细丝。

婆婆陈玉华最爱吃咸菜配稀饭，可自从瘫痪后，她就再也没法自己动手腌制了。

想到这里，苏明兰的眼睛有些湿润。她还记得八年前那个夜晚，婆婆正在厨房里忙活着腌咸菜，突然一声重响，紧接着就是盆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妈？”她冲进厨房时，婆婆已经倒在了地上，嘴角歪斜，眼神惊恐。

那一夜，医院的走廊里特别安静。丈夫王建国还在外地出差，电话里听到消息后连夜往回赶。

“医生说是脑溢血，必须住院观察。”苏明兰握着电话，声音发抖。

“要不…我辞职回来照顾妈？”王建国犹豫着说。

“你刚升了销售经理，现在辞职多不合适。”苏明兰咬了咬嘴唇，“再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得了妈？”

“那…请护工？”

苏明兰摇摇头，虽然王建国在电话那头看不见：“我来吧，我去辞职。”

“可你是银行主管啊，这么多年熬上来的…”王建国的声音充满不忍。

“妈这些年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现在她病了，总不能让外人来照顾。”苏明兰的语气坚定。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银行递交了辞呈。同事们都说她傻，好好的铁饭碗说扔就扔。

“真不用考虑考虑？”行长看着她的辞呈，皱着眉头，“你可以请长假。”

“不用了，我想好了。”苏明兰笑笑，“妈现在需要人24小时照顾，我不能耽误银行的工作。”

收拾完办公桌，看着熟悉的工位，苏明兰深吸一口气。十五年了，从柜员做到主管，她付出了太多心血。可是，有些事情必须有人来做，尤其是在这个家里。

回到医院，婆婆还在昏迷。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就算醒来，可能也会偏瘫。

“苏姐，你真要辞职啊？”小护士给婆婆换药时小声问她。

“嗯，家里就我一个闲人。”苏明兰笑着打趣自己。

“那得多少钱请护工啊，”护士叹了口气，“现在这社会，钱还真不是万能的，可没钱真是万万不能。”

苏明兰没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婆婆。记忆中的婆婆一直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就算儿子都四十多岁了，还总惦记着他有没有穿秋裤、戴围巾。

“妈，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她握着婆婆的手，轻声说。 第一个月最难熬。婆婆清醒后，左半身完全失去知觉，连说话都很困难。医生说必须坚持康复训练，但每次训练婆婆都痛得直掉眼泪。

“来，妈，我们再试一次。”苏明兰扶着婆婆的手臂，轻轻活动。

“呃…不…要…”婆婆艰难地发出声音，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妈，坚持一下，一定会好起来的。”苏明兰擦掉婆婆的眼泪，自己的眼眶也红了。

王建国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忍不住叹气：“还是请个护工吧，你这样太累了。”

“我都已经上手了，哪还用请护工。”苏明兰笑着安慰丈夫，“你安心工作就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苏明兰很快就掌握了照顾瘫痪病人的各种技巧。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先给婆婆翻身、擦洗，然后准备早饭。

“妈，今天想吃什么？”她总是笑眯眯地问。

婆婆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回应。渐渐地，苏明兰学会了读懂婆婆的眼神。

“想吃红烧肉了吧？”她看着婆婆亮起来的眼睛，“我这就去做。”

日子虽然辛苦，但苏明兰从不觉得委屈。她记得婆婆以前总给她煮一些补身子的汤，现在轮到她来照顾婆婆了。

可是渐渐地，来看望婆婆的亲戚越来越少。

“老陈家那个儿媳妇也是的，”邻居王大妈在楼下说闲话，“放着好好的工作不要，在家伺候婆婆，图个啥？”

“可不是，这年头傻人才这么做。”

闲言碎语传到苏明兰耳朵里，她只是笑笑。有时候，在给婆婆按摩的时候，她会轻声说：“妈，你放心，我不图什么，就图你以前对我们的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第五年。儿子小明要上大学了，学费成了大问题。

“要不…把房子卖了？”王建国提议。

“不行！”苏明兰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是妈的养老房。”

晚上，她偷偷开始做直播带货。摄像头对准自己的手，介绍各种家居用品。第一个月只赚了两千多，但她很开心。

“以后小明的学费应该不用发愁了。”她一边给婆婆按摩，一边高兴地说。

婆婆突然流下眼泪。苏明兰连忙擦掉：“妈，你别担心，我不累的。”

人们都说苏明兰傻，可她却觉得自己很值。每天晚上，她都会坐在婆婆床边，跟婆婆说说话。

“妈，你知道吗？今天小明考了年级第一…” “妈，你最爱吃的咸菜，我学会腌制了…” “妈，你放心，我不觉得辛苦…” 日子就这样过着，转眼来到第八个年头。苏明兰的头发已经有了些许白丝，但她依然每天精神抖擞地照顾婆婆。

这天，大伯王德明来访。他是王建国的亲哥哥，平时工作忙，很少来看望母亲。

“弟妹，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大伯坐在客厅里，目光不经意间扫到角落里的一个小盒子。

“那是什么？”他指着问道。

“哦，那是监控。”苏明兰解释道，“因为我有时候要出去买菜，怕妈一个人在家有什么事。”

大伯走过去看了看，发现这个监控已经运行了八年，里面存储着大量的视频记录。

“能给我看看吗？”大伯的声音有些颤抖。

苏明兰愣了一下：“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普通生活…”

但大伯已经点开了视频。画面里，苏明兰正在给婆婆翻身。冬天深夜三点，她听见婆婆的呼吸有些不对，立刻爬起来查看。

“妈，是不是又胸闷了？我给你按按…”视频里传来她轻柔的声音。

春天下雨，她撑着伞推着轮椅送婆婆去医院。 夏天停电，她用扇子给婆婆扇了一整夜。 秋天婆婆想吃枣子，她爬上梯子去摘…

一幕幕温情的画面，让大伯看得泪流满面。

更让他震惊的是，在一个深夜的画面里，当苏明兰以为婆婆睡着时，她轻轻说：“妈，其实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清醒的…”

“你是不是怕给我们添麻烦，所以一直不说话？”

“没关系的，妈，我愿意照顾你。你对我们这么好，现在换我来报答你…”

大伯猛地转过头，看向病床上的母亲。只见母亲眼角正默默流着泪水。

原来，这八年来，婆婆一直是清醒的，她能听见、能理解外界的一切，只是无法表达。她看着儿媳妇为自己付出，却只能在心里流泪。

“弟妹…”大伯的声音哽咽了，“这么多年，你都知道？”

苏明兰点点头：“我是从第三年开始发现的。有一次我在给妈擦眼泪，发现她的眼神在跟着我转动…”

“后来我就试着多跟妈说话，发现她虽然说不出来，但都能听懂。”

大伯深深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这是我和你婆婆的养老钱，五十万。”

“大伯，这…”苏明兰连忙推辞。

“收下吧，”大伯看着病床上的母亲，“这是妈的意思。”

这时，婆婆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声响：“对…不…起…”

这是八年来，婆婆说出的最清晰的三个字。

苏明兰扑到婆婆床前，泪如雨下：“妈，您别这么说…”

屋子里，所有人都哭了。泪水中，是愧疚，是感动，更是亲情的温暖。

很多人说苏明兰傻，可这世界上，是不是正需要这样的”傻”人？当我们都变得太精明，家里的老人又该由谁来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