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一战洛阳刘曜遭惨败放弃称蕃前凉迎败绩

正史趣闻说 2023-09-30 10:17:01
1、后赵军两路南下 杨难敌避难汉中 公元324年正月,新年一过,已无后顾之忧的石勒按捺不住一统北方的激动心情,派两路大军南下,分别进攻徐州和豫州。此时距石虎攻下广固城,灭掉青州的曹嶷仅仅只过去了三个月。 一路由石勒养孙,石虎的养子,担任将兵都尉的石瞻率领,攻打徐州的下邳、彭城等地,大败东晋大将刘长,迫使邵续的女婿、东晋兖州刺史刘遐由彭城退守泗口。泗口,即当时古泗水流入淮河的入口,位于今江苏省淮安市西南。 接着,石瞻又率军一路向东,攻打兰陵(即兰陵国,位于今山东省临沂市兰陵县境内),大败东晋彭城内史刘续。在石瞻的威慑下,东晋东莞太守竺珍和东海太守萧诞分别献出东莞郡和东海郡,投降石瞻。 另一路则由石勒从子、司州刺史石生率领,主攻豫州方向。石生此前就多次南下中原,后来被祖逖所逼,又退回到黄河以北。石生这次攻打的目标是洛阳西北部的新安县,而驻守新安的是刘曜的部下、前赵河南太守尹平。这一战,石生势如破竹,连克前赵十余座壁垒,尹平战败被杀。大胜之后,石生带着从新安及周边掳掠的五千余户百姓返回后赵境内。 两路大军均获全胜,石勒很满意。 早在公元311年的时候,那时候石勒还在驰骋中原,和王弥一起替刘渊打天下。有一次石勒攻打由陈午率领的乞活军,战斗结束打扫战场的时候,石勒发现俘虏里有一个孩子,虽然面色饥黄、衣衫褴褛,但却目光炯炯,与众不同。 石勒赶紧把孩子叫到身边,一问才知道只有十二岁,是魏郡内黄县人(今河南安阳市内黄县),父母早已去世,为了活命便投奔了乞活军。石勒非常喜欢这个孩子,想收在自己身边,但是又觉得孩子年龄太小不合适,于是就让石虎收为养子,并给孩子重新取名,改叫石瞻。所以,石瞻也算是石勒的养孙。 石勒阅人无数,不会看走眼,成年后的石瞻果然“骁猛多力,攻战无前”(《晋书.载记第七.石季龙传》),成为石虎帐下一员悍将,跟随石虎南征北战。这一次,二十来岁的石瞻更是独挡一面,单独率军攻打徐州,取得优异战绩,成为石勒对付东晋的一把利剑。 对了,石瞻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原名叫冉良,他生了个儿子叫石闵,也就是冉闵。冉闵是谁?后面需要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 对照地图看,石勒占据的地盘基本上正好被黄河包围着,即在黄河以东,也在黄河以北,大致就是现在的山西、河北、山东三个省,还有河南省的东北部。再往东是大海,往北是草原,所以石勒想扩大地盘一统北方,只能往南和往西,直面东晋和前赵两大势力。 严格来说,石勒的后院其实并没有完全打扫干净,三大鲜卑势力还都依然存在,即段氏鲜卑、拓跋鲜卑和慕容鲜卑。实际上还有个宇文鲜卑,这些鲜卑势力无一例外全都在北方。 前番曾说过,段氏鲜卑在段匹磾、段文鸯这一分支被灭后逐渐没落,再加上后续仍然不断出现内乱,实力一弱再弱,直至最后彻底消亡,再加上现任首领段末柸对石勒友好,所以,虽然段氏鲜卑还占据部分幽州地区,但对石勒构不成实质性威胁。 而拓跋鲜卑在经历拓跋猗卢时期的大内乱后也一蹶不振,被石勒死死压制在并州北部。最后,就在石勒大举南下的这一年(公元324年),拓跋鲜卑甚至重新把都城由并州迁回到了蒙古草原。 当初拓跋猗卢被儿子拓跋六修杀死后,几经变乱,最终接任代王之位的是拓跋郁律。拓跋郁律身材魁梧,智勇双全,在族人中很有威望,在位期间带着族人东征西杀,除了没有南下外,又陆续从其它胡人部落里夺取了一些地盘,拓跋鲜卑的实力开始逐渐恢复。 拓跋郁律奉行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谁也不依附。 公元318年刘曜称帝后,曾派使者远赴平城,请求交好,被拓跋郁律拒绝。公元319年,建立后赵的石勒也派使者赶往平城,要和拓跋郁律结为兄弟,同样遭到拒绝,拓跋郁律还杀了石勒的死者。公元321年,东晋司马睿派使者到平城,要给拓跋郁律封官授爵,结果还是被拒绝。 无论和前赵、后赵,还是东晋相比,拓跋鲜卑的实力都是小弟级别,可拓跋郁律却特立独行,谁也不搭理,这在十六国时期也算是个另类。不过,这也反映出拓跋郁律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君主,如果继续东征西讨,实力不断壮大,拓跋鲜卑再次南下,恢复到拓跋猗卢时期的强盛,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过很可惜,老天爷给拓跋鲜卑安排的崛起时间终究还没到,时机还早了几十年,所以拓跋郁律这种有作为的君主自然不能活长久,老天爷总要设法先除掉。 公元321年的时候,也就是石虎攻下厌次,祖逖病逝的那一年,拓跋鲜卑的老太后,也就是老首领拓跋猗迤(拓跋猗卢的哥哥)的妻子惟氏(也有称祁氏),也是拓跋郁律的伯母,因为想让自己亲生儿子拓跋贺傉做代王,于是设计杀死了拓跋郁律,把儿子拓跋贺傉推上了代王的位置。 可惜拓跋贺傉生性懦弱,是个捧不起的阿斗,拓拔鲜卑内部很多部落都不服,政局一直不稳。加上近几年石勒势力迅速壮大,拓跋贺傉日夜担心石勒会突然北上,于是便在东木根山(位于今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兴和县境内)修筑了一座坚固的小城,然后在公元324年,也就是石勒开始南下的这一年,把都城由平城迁到了东木根山。 拓跋鲜卑北迁,自然意味着对石勒的威胁越来越小。不过,平城虽然不再是代国的都城,但不等于就被代国放弃不要了,平城仍旧还是代国的领土。 不过,迁都仅一年后,拓跋贺傉便在郁闷中病逝,由弟弟拓跋纥那(也是拓跋猗迤之子)继位。拓跋纥那在位期间曾被后赵石虎暴扁,被迫再次迁都大宁县(今河北张家口市北部),此后,拓拔氏内部分裂,动乱不断,一蹶不振。 所以,拓跋鲜卑对石勒也够不成实质性的威胁。 当然了,到底有没有威胁,咱现在是以事后诸葛亮的身份站在玉皇大帝视角来判断分析的,而在当时则很难看清,需要搜集大量的情报。到底是继续北伐搞定后院,还是大举南下开疆拓土,考验的是石勒的战略判断能力,而石勒选择的是大举南下。 真正对石勒有威胁的是东北角上的慕容鲜卑。 慕容鲜卑是这几个鲜卑势力里实力最强的,而且人才辈出,后劲也十分强劲。在地理位置上,慕容鲜卑在最东北,和后赵之间隔着段氏鲜卑,慕容鲜卑要想南下,必须先搞定段氏鲜卑。不过,虽然慕容鲜卑在几个鲜卑里实力最强,但仍然无法和后赵相提并论,两者不在一个级别。而且慕容鲜卑还需要花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搞定周边的大小势力,比如宇文鲜卑、高句丽等等,另外,慕容鲜卑同样也会发生内乱,所以一时半会还没有精力,也没有实力大举南下,那是若干年后的事情。 宇文鲜卑的势力范围在慕容鲜卑的西边,大致在幽州的正北方,今天的河北省北部、内蒙古赤峰市这一带。这几个鲜卑势力虽然同出一源,但因为争夺地盘早就打成了世仇,互相之间杀伐不断。打着打着,因为慕容鲜卑的实力越打越强,于是,宇文和段氏之间就停止杀伐,开始联合起来对付慕容鲜卑,还拉上高句丽三打一。 因为段氏鲜卑和拓跋鲜卑对后赵的威胁都很小,所以石勒唯一的顾虑就是慕容鲜卑。 去年,也就是公元323年,四月时,当时后赵仅剩曹嶷割据青州,大局基本已定,石勒专门派使者前往慕容鲜卑当时的都城大棘城(今辽宁省锦州市义县境内),主动要求和慕容鲜卑的首领慕容廆结盟,希望两家能世代友好。 然而,慕容鲜卑一直视晋室为正统,之前公元321年的时候,慕容廆就接受了晋元帝司马睿授封的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的职位,以及辽东郡公的爵位。所以慕容廆根本不买石勒的账,直接把石勒使者抓起来,派人扭送到建康,交给东晋的新皇帝、晋明帝司马绍处理。 既然拉拢不成,那就只能打压了,可毕竟慕容鲜卑距离遥远,石勒不想自己动手,于是就以重金和高官厚禄收买宇文鲜卑,大力支持宇文鲜卑和慕容鲜卑死磕,打起了现在很流行的代理人战争,以阻止慕容鲜卑发展壮大。但是很可惜,无论是石勒还是他的继任者石虎,始终都没能遏制住慕容鲜卑,慕容鲜卑最终还是成功南下,成为后赵的埋葬者之一。 慕容鲜卑一直都是在逆境中发展,四面都是敌人,处境非常艰难,可偏偏最后闯关成功,亲手将宇文鲜卑和段氏鲜卑丢进了历史长河,甚至成为后赵的掘墓人之一。这些后面都会专门详述。 不过,无论如何,慕容鲜卑暂时还不能直接威胁到后赵,至少石勒时期还没有,所以石勒尽可放心大胆的和前赵、东晋对决。 反观刘曜,相比石勒而言,刘曜的后院其实遗留的隐患更多,也更严重,很可能会影响两赵争霸时刘曜的精力。 前番刘曜三十万大军陈兵黄河东岸,迫使前凉接受城下之盟,对前赵称蕃,但是称蕃这种事情实在是不靠谱,尤其在十六国时期这样的乱世。石勒当初还对汉国称蕃呢,藩臣藩臣,翻脸就不认的臣子。除了损失一些贡品之外,前凉实力在称蕃时并没有受到任何损失,尤其是十余万兵马还完好无损。在北方安定,前赵强大的时候,前凉可以老老实实当小弟,可如果发生变化了呢? 还有仇池。 当初刘曜一心要彻底灭掉仇池,结果被一场瘟疫给搅黄了,杨难敌最终也只是投降称臣,地盘和实力还在。后来,也就是公元323年刘曜一举灭掉陈安的时候,没想到敲山震虎,把杨难敌也唬住了。 杨难敌担心正在陇西的刘曜借着大胜的气势,马头一转,调头南下,顺便把仇池也吃了,于是也不再和弟弟杨坚头闹分家了,两人联合起来,带着部众一路向东逃到了汉中。 关中平原的最西边就是现在的陕西省宝鸡市,宝鸡市再往西就是高山峻岭,穿过这片大山后就进入今天甘肃省的天水市,由天水继续往西到青海为界,这一带就是常说的陇西地区,也叫陇右。而陇西以南,也就是今天的甘肃南部,甘肃省陇南市一带,就是当时的陇南地区。 也就是说,由关中往西,经陇西地区后,再往西就是青海内陆,往西北则是著名的河西走廊,凉州所在地。陇西地区就是连接关中和河西地区的必经之地,河西走廊又是连接内地和西域的必经之地。无论是后赵要攻取凉州,还是前凉要东进关中,都必须先拿下陇西。如果内陆政权有雄心壮志,比如后来的苻坚,想进一步控制西域,那么就必须拿下陇西后,再拿下河西走廊。 从西北地区南下巴蜀,有两条战略大通道,一条就是由关中经汉中南下,另一条则由陇西南下陇南,再由陇南经阴平(今甘肃陇南市文县境内)南下巴蜀。大家还记得当初司马昭灭蜀汉的时候,就是由钟会、邓艾分别由关中和陇南,分东西两路大军同时进攻刘禅的蜀汉。 后来在南北朝末期至隋朝初期,以西魏权臣宇文泰为首的势力集团,包括杨坚、李虎等,被后世统称为“关陇集团”,就是指这些在关中和陇西地区根基雄厚的门阀军事集团。 这么一说,大家对西北的区域分布应该更清晰一些。 刘曜得知杨难敌逃往汉中后,还派镇西将军刘厚负责追击,抓住杨难敌的后军大杀了一阵,不过最终还是让杨难敌兄弟成功逃脱。随后,刘曜任命大鸿胪田崧为镇南大将军、益州刺史,镇守杨难敌的老巢,仇池国。 虽然刘曜得到了仇池国的领土,但因为杨难敌出逃在外,所以刘曜得不到仇池国的人心。那么,寄居汉中的杨难敌兄弟难道就不想收复故土吗?会不会什么时候就借着外部条件的变化再打回老家呢? 所以说,刘曜的隐患要比石勒大,至于这些隐患最终有没有转变成现实问题,咱们拭目以待。 这里,既然提到了杨难敌兄弟逃往汉中避难,那就接着把故事说完。 杨难敌兄弟的地盘是在仇池,在陇南,而汉中,那可是名花有主,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 汉中是成国的地盘,守将是成国安北将军李稚。李稚是汉国皇帝李雄的侄子,父亲是李特嫡长子李荡。李荡智勇双全,可惜当年在攻打成都时战死。 杨难敌无力攻下汉中,只能以归顺成国的名义前来投奔。但是,按规矩杨难敌要挑选子侄送往成都做人质,而实际上杨难敌只是因为一时走投无路,找个临时避难所,并不愿归顺成国,更不愿把子侄送到成都做人质。于是,杨难敌便以重金贿赂李稚,最终不但成功留在了汉中,还免除了人质。 后来前赵刘厚的大部队撤出仇池之后,李稚便要求杨难敌返回陇南,回武都老家。武都就是武都郡,隶属秦州,治所在下辨,今甘肃陇南市成县西北,也就是杨难敌先前占据的地方。杨难敌却担心自己一回去,前赵军又杀回来,不愿那么早就离开汉中,于是带着人马据守汉中一处险地,赖在那里死活不肯走。 请神容易送神难。李稚这才后悔容留了杨难敌,于是上表李雄,要求派兵讨伐杨难敌。 李雄便让李稚的哥哥、中领军李琀率军由白水(即现在的白龙江位于四川广元市的江段)出发,和李稚汇合后沿白水逆水而上,直驱陇南,攻占仇池领土,同时也截住杨难敌的退路。 另外,李雄同时又派堂弟、叔叔李骧的儿子、征东将军李寿和李稚的另一个弟弟李玝率军由阴平(位于今四川广元市西北,甘肃陇南市文县境内)出发,攻打赖在汉中不走的杨难敌。 如此看来,李雄还真是雄心勃勃,吃着碗里不忘锅里,想趁势把仇池也搞到手,这分明是要置杨难敌于死地。 群臣都觉得这个计划太冒险,且不说杨难敌好不好搞定,单说仇池现在已经被前赵占着,此举必然会引起前赵报复,以成国实力根本无法和前赵抗衡。群臣都建议大事化小,只把杨难敌赶出汉中即可,不可进军仇池。可李雄就是不听。 杨难敌看出来李雄要对自己下死手,只能拼死反抗。杨难敌先是利用山区有利地形,顽强阻击李寿和李玝的兵马,将两人堵在山路上寸步难行。同时,杨难敌又分兵前往仇池,去对付李琀和李稚兄弟俩。 李琀和李稚两人带着兵马长驱直入,一直走到下辨,杨难敌的兵马则一路猛追。结果,李琀和李稚一路上没遇到一个前赵兵,却被杨难敌的兵马堵住了返回巴蜀的路。这些仇池兵熟悉地形,不但追得快,追到之后还迅速抢占有利地形,把李琀和李稚团团包围在陇南地区的崇山峻岭之中。 然后,李琀和李稚竟双双战死,带来的数千兵马也全军覆没。 李雄当初继位时就认为是自己抢了哥哥李荡的位置,所以虽然自己子嗣众多,但却一心要立李荡的儿子为太子。侄子李琀在这些晚辈当中名望最高,一直是李雄的重点培养对象,优先级最高的太子人选。所以,闻听李琀战死,李雄伤心欲绝,数日不食,以惩罚自己的盲目出兵。 此后,李雄未再派兵征讨杨难敌,任由杨难敌来去自由,杨难敌也见好就收,没再为难成国,踏踏实实待在汉中做难民。另外,虽然李琀死了,但还是挡不住李雄一心要立李荡儿子为太子的想法,后来还是立了李琀的弟弟李班为太子。和当初汉国刘聪执意立弟弟刘乂为皇太弟一样,李雄对哥哥李荡的痴情也为成国埋下了一颗地雷。此为后话。 至于杨难敌后来又何去何从,后面自然还会说起。 说完以上这些,咱们再回到公元324年正月,石勒两路大军南下这件事。 2、两赵河南争霸 刘曜洛阳惨败 石勒于公元324年正月的这次南侵,行动上还是相对保守的,比如石生攻下新安之后并没有占据新安,而是带着劫掠来的百姓又返回到后赵境内。再比如石瞻打下下邳后,也没有占据下邳,而是接着又去攻打兰陵,下邳后来又被东晋的下邳内史夏侯嘉占据。 石勒为何如此谨慎? 其实石勒向来都是如此,稳扎稳打,一直奉行打不过就以后再打,打得过也要以最小成本去打,绝不蛮干的原则。虽然石勒已经扫清后院,可以把兵力都集中到南边,但毕竟中原地区地域广大,又需要同时面对东晋和前赵,如果短时间内占据大片土地,很可能难以消化,一旦同时遭到东晋和前赵的两面夹击,往往得来的快,丢的也快。 所以,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至少四五年内,石勒采取的主要策略就是骚扰战,以消耗对手的有生力量为主,以劫掠百姓和粮草物资为主,而以攻占城池、抢夺地盘为辅。如果集中兵力一鼓作气,长驱直入关中,那么刘曜的几十万大军就会被压缩在潼关至长安沿线,那时候石勒想轻松拿下关中绝非易事。所以,倒不如把刘曜的兵力都吸引到中原,一点点先啃完,最后再打关中就要轻松许多。 对付东晋也是一样,所以,在东边,淮河以北黄河以南,石勒也是一点点的往南推进,不断吸引晋军北上,然后再吃掉。 当然了,石勒这么做肯定也和后赵的国力息息相关,后赵并没有强大到能以气吞如虎,排山倒海之势大举南下和西进,这也是最合适最稳妥的办法。 无论如何,由石勒主动打响第一枪的新安之战都是前赵、后赵各自立国以来第一次短兵相接,新安之战拉开了两赵争霸的大幕。 从此以后数年里,两个赵国你来我往,水火不容,两国交界处的河东郡、弘农郡沦为战区,百姓民不聊生。河东郡,位于今山西运城永济市一带,两赵在山西境内的交界处。弘农郡,洛阳以西,今河南三门峡市一带,两赵在河南地区的交界地带。 前赵虽然输了新安之战,可刘曜似乎并不在意,没有马上出手报复,石勒也是见好就收,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也没有再进攻前赵,似乎在等待这次试探的结果,直到一年后再次动手。 公元325年三月,石勒派族子、征东将军石他由并州雁门关向西进入上郡(今陕西榆林和延安市之间),攻打归顺前赵的北羌王盆句除部落,盆句除此前被刘曜任命为安国将军。这一战,石他大胜,俘虏三千多人,缴获牛马羊各类牲畜合计一百多万头。 这一次,石勒终于把刘曜惹生气了。 新安一战老子一直没搭理你,现在竟然又来惹我,你真当我刘曜是只病猫吗! “曜大怒,投袂而起,是日次于渭城”(《晋书.载记第三.刘曜传》),得知消息后刘曜气的袖子一挥,立即集结兵马,第二天就亲自带着将士离开长安,驻扎到渭城(长安城北,今陕西咸阳市渭城区境内)。 在渭城,刘曜命中山王刘岳率精骑迅速北上,务必截住石他,随后刘曜也迅速北上到富平驻扎,为刘岳提供后援。 按正常惯例,刘曜不可能一天之内就能把军队集结完毕,第二天就能带队亲征。这只能说明刘曜早就下定决心要和石勒掰一掰手腕,早就集结好了一批军队,随时可以出发。 刘岳的精锐骑兵跑得飞快,很快就在黄河西岸追上了还未来及渡河的石他。前赵将士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现在终于有机会能出了这口恶气,于是把石他的军队堵在黄河岸边一顿暴扁。 最终,石他战死在乱军之中,士卒被斩首一千五百多级,为了逃命跳入黄河被淹死的更达五千余人。石他全军覆没,抢来的一百多万头牲畜和三千多俘虏也悉数被追回。 新安之战后赵胜,上郡之战前赵胜,两赵算是打了个平手。 不过就在刘岳大胜石他的时候,刘曜的一个隐患爆发了,就是杨难敌。 躲在汉中的杨难敌一直关注北方局势,看到石勒已经出手,知道刘曜首尾难顾,于是便率军从汉中返回仇池,轻松解决了设在仇池的后赵驻军,还俘虏了刘曜派驻的镇南大将军田崧。 田崧被带到了杨难敌面前,左右喝令田崧立即下拜,田崧就是不肯,还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氐狗,自古哪有天子牧伯给奴隶下拜的!”,牧伯就是州郡长官,泛指镇守一方的大员。 杨难敌也没生气,对田崧说:“子岱(田崧的字),我打算和你一起共创大业,你既然能忠于刘氏,为何就不能忠于我呢?” 田崧一点面子不给,继续骂:“氐贼,你本是天子奴才,何谈有什么大业?我宁为赵鬼,不做汝臣”。说完,田崧趁人不备突然出手,从旁边一位侍从身上抢下一柄长剑,然后挺剑刺向杨难敌,结果慌乱之中未能刺中。田崧不可能还有第二次机会,于是死于乱刀之中。 就这样,杨难敌轻而易举地收复了仇池,而此时的刘曜却无暇顾及。 与此同时,石虎的养子石瞻还继续在徐州一带厮杀,将东晋兖州刺史檀斌包围在邹山(今山东晋宁邹城市东南),最终攻破城池,檀斌兵败被杀。 石生也重新返回中原,占据了已被郭诵放弃的洛阳城,接着以洛阳为据点肆虐周边,连续大败仍旧还在中原坚持作战的东晋司州刺史李矩和颍川太守郭默等人,劫掠了大批百姓和物资粮草。驻扎在许昌的东晋都尉鲁潜因畏敌怯战,献出许昌城,向石生投降。 石勒在中原形势一片大好,可就在这时,石勒的并州却出事了。 前赵中山王刘岳在黄河西岸大胜石他的消息继续发酵,后赵西夷中郎将王胜有意投靠前赵,于是暗中集结兵马偷袭晋阳,杀了后赵并州刺史崔琨,接着又出兵杀了后赵上党内史王昚等人,占据并州后宣布投降刘曜。石勒苦心得到的并州在转瞬之间就被人拱手送给了刘曜。 刘曜又扳回一局。 石勒当然被气的不行,正想要出兵并州,剿灭王胜,不料中原又来了一个大告急,于是赶紧又着手先处理中原的事。 中原告急?啥情况? 原来石生出事了。 石生在洛阳周边横冲直撞,所向无敌,很是得意,近期又拿下康城(位于今河南许昌禹州市西北),俘虏了一万多人。再然后,石生又攻打阳翟,结果却在阳翟遭遇劲敌,因为阳翟守将就是李矩的外甥,那位足智多谋的郭诵。 尽管石生兵力占优,但这次郭诵依旧没有让人失望,再次以少胜多,大败石生,斩首一千余级,迫使石生收拾残兵退回康城死守。 郭诵立即兵围康城,将石生堵在康城内无法动弹。 消息迅速传到襄国城,石勒赶紧派汲郡内史、养子石聪率军南下,为石生解围。 石聪南渡黄河之后,担心杀到康城时石生已凶多吉少,于是来了个围魏救赵,率军攻打颍川太守郭默,大胜,俘虏两千余人,其中还包括郭诵的弟弟郭元。郭诵得知后只好放弃康城,率军增援郭默,石生这才得以解围。 石聪让郭元写信给李矩、郭默,劝两人投降。李矩把信拿给郭诵看,郭诵大义凛然:“当年王陵的母亲被项羽俘虏,以此要挟王陵投降,王陵都没当回事,何况我这只是一个弟弟”。 王陵是西汉开国功臣之一,当初项羽俘虏刘邦父母的时候,也同时俘虏了王陵的母亲,后来项羽就以王陵的母亲来招降王陵,结果被王陵断然拒绝。王陵的母亲听说后,让人带话给王陵,让王陵安心留在刘邦身边,不要牵挂自己,然后自刎而死。 石勒也早就听说郭诵智勇双全,一直想把郭诵弄到身边做谋士,听说石聪俘虏了郭元之后,也专程派人赶来中原,带给郭诵两件礼物,一个尘尾、一个马鞭,希望郭诵能感念到自己求贤若渴。结果石勒虽有意,郭诵却丝毫不领情,依旧断然拒绝。 石生既然已经转危为安,那石勒总可以踏踏实实去解决并州了吧? 还不行,因为紧接着又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还是石生。 石生这两年纵横河南,给李矩和郭默领导的义军带来巨大的打击,尤其在粮草补给上。中原混战,百姓民不聊生,粮食产量大幅减少,加上石生纵兵肆掠,留给义军的粮食就更少了。义军缺粮日久,早就开始杀战马吃了,老东家东晋又一点忙也帮不上,实在难以为继。 稍早时候,郭默无奈之下有意投靠前赵,寄希望于刘曜能大力支持,当时和李矩商量,却被李矩断然拒绝。现在可好,不但石生还在,又来了一个石聪,义军的战马就快被吃光了,眼看就要撑不住了。除了投降和南逃东晋外,只能坐以待毙。 实在没办法,李矩只好同意了郭默的建议,给长安写信表示愿意归顺,希望长安尽快派兵增援。 然后,刘曜的兵马竟然很快就真的杀过来了。 刘曜真是为了拯救李矩和郭默?当然不是,或者说至少不是主要目的。刘曜很清楚,新安之战意味着两赵已经势不两立,在石勒的主动挑衅下,前赵树欲静而风不止,除了迎接挑战,别无它途。既然总是要打,那与其坐守关中,不如提早出兵,将石勒堵在中原。 对刘曜来说,这确实是一个重大的战略问题,究竟应该收缩兵力,力保关中?还是大开大合,将战线向东延长到中原? 公元325年五月,刘曜以增援李矩、郭默为由,对后赵发动大规模进攻,目标是石生驻守的洛阳城。 两赵之间第一次洛阳之战爆发。 刘曜仍旧以刚从上郡大胜而回的中山王刘岳为主帅,配以周边郡县新募集的五千甲士,以及长安城精锐宿卫军一万,一共一万五千兵马,出潼关后直驱盟津(即孟津,洛阳北部黄河古渡口)。同时命一直驻扎在东线的镇东将军呼延谟从崤山、渑池方向向东进军,会同刘岳以及李矩和郭默的义军,三方联合攻打洛阳。 刘岳进军顺利,先后攻下石生在孟津和石梁坞部署的两支外围部队,斩首五千余级,随后将洛阳团团包围。孟津在洛阳城偏西北,石梁坞在城东北,石梁坞就是当年魏浚为抵抗汉国而依山修建的坞堡。 石生再陷绝境,石聪却无能为力,这种情况下石勒哪里还敢惦记并州,赶紧把王牌军、大将石虎也派到中原,率四万步骑兵紧急增援洛阳。 石虎一出手,形势立即逆转。 石虎由成皋关进入洛阳地界,随后在洛阳城西和刘岳大战,结果刘岳大败,还身中流箭,最终只得放弃洛阳,退到石梁坞驻守。 石虎紧追不舍,立即兵围石梁坞。 石虎了解石梁坞的地形,知道石梁坞易守难攻,于是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命令士兵砍树,制成木栅栏,然后用栅栏像围猪圈一样将刘岳死死围在石梁坞内,隔绝内外,插翅难逃。 刘岳就这么被石虎堵在猪圈里,突围没戏,防守又没有粮食,随身携带的干粮吃完后只能开始杀战马吃。 围堵石梁坞的同时,石虎又分兵攻打已经抵达洛阳的呼延谟,结果再次大胜,呼延谟兵败被杀,士卒溃散。 一个石虎立即就让刘曜的两路大军变成了两路死军。 不仅如此,石虎还命令石聪趁机不断进攻郭默和李矩的义军,导致义军形势更加危急。 李矩和郭默两人没想到投降前赵之后形势不但没有改观,反而更加紧迫,现在几乎已经身处绝境。要么逃跑,要么投降石勒,只有这两条路。李矩和郭默不愿投降,那就只能逃跑了。 最先决定南逃东晋的还是郭默,可郭默又不敢去找李矩商量,怕被拒绝后自己也无法抽身。而且郭默也清楚,自己一旦走了,留下李矩一人孤军奋战更是凶多吉少。 郭默的内心充满矛盾,在激烈斗争了几天之后,郭默还是决定南下,而且是悄悄的走。 临走前郭默把印绶交给参军殷峤,说:“李史君对我很好,这次是我对不起他,我也没脸去他那当面辞行。这些大印先交给你,三天之后,你再转交给李史君,然后告诉李史君我已南下”。 然后,郭默便带着家眷从密南(今河南郑州新密市境内)一路往南,直奔东晋。 三天后,李矩得知郭默竟然不声不响地一个人跑了,大怒,立即对侄子郭诵说:“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吧?当初是你亲自把郭默接到我这里,今天也请你务必把他再给我追回来”。 郭诵一路快马狂追,直到襄城(今河南许昌襄城县境内)才追上郭默。不过,郭默自知对不住李矩,也没脸见郭诵,得知郭诵追上来之后,竟然丢下家眷和随从不顾,自己一个人骑快马跑了。后来,逃到建康的郭默被晋明帝司马绍封为征虏将军。 郭默南逃之后,李矩独木难支,有部下开始密谋投降后赵,很快,李矩的长史崔宣带着二千多人投降了石聪。李矩无力回天,最终也只好像郭默一样,放弃了坚守十余年的大本营荥阳,带着残兵向南撤退。 路上,李矩部下或死或逃,最后仅剩郭诵等一百多人仍旧忠心耿耿地跟着。行至鲁阳县(今河南省平顶山市鲁山县境内)时,李矩不慎坠马,跌下山谷而死,后被葬于襄阳岘山。 至于那位足智多谋,为我们多次贡献了以少胜多的精彩战例的郭诵,很可惜,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在史书中。 从西晋永嘉五年,也就是公元311年,王弥、刘曜等人攻陷洛阳,中原沦丧开始,李矩、郭默、魏浚等人就因地制宜,在中原各地相继建立根据地,顽强抵抗汉国和后赵的无数次进攻,至公元325年六月,李矩弃守荥阳为止,这些人在沦陷区坚持抵抗长达十四年之久,可歌可泣! 可惜,大势所趋,在得不到东晋朝廷大力支持的情况下,这种坚持终究无法延续下去,弃守只是早晚的事。 回到洛阳之战,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就在李矩、郭默两人在为是否南下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时候,长安城里的刘曜也得到了呼延谟战死、刘岳被困石梁坞的消息。 刘曜大惊,当即决定率军亲征,要给刘岳解围,替呼延谟报仇。 石虎立即命石聪率军西进,主动迎战刘曜。 在八特坂(今河南省洛阳市新安县东),石聪与刘曜的前军将军刘黑遭遇,双方大战,结果石聪大败。 刘曜大喜,立即率主力继续东进,很快就杀到金谷驻扎下来。金谷就是当年石崇修建的超级豪华大别墅金谷园的所在地,位于今河南省洛阳市孟津区东南,当时洛阳城的东北部。 金谷距石梁坞近在咫尺,刘曜准备和刘岳一起给石虎来个里应外合。可就在刘曜准备全力攻打包围石梁坞的石虎大军时,完全出乎意料,也完全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曜次于金谷,夜无故大惊,军中溃散,乃退如渑池”(《晋书.载记第三.刘曜传》)。就在刘曜进驻金谷的当夜,大营竟然无故发生夜惊事件,士卒自相残杀,溃散奔逃,刘曜被迫退回到渑池休整。 这真是让人无语,老天爷想无条件帮助石勒,谁也挡不住。运气好的人,摔个跟头都能磕出一口油井。 石勒的幸运自然就是刘曜的霉运,可问题是,刘曜的霉运还没有就此结束。 到了渑池之后的当夜,刘曜军营竟然不可思议的又一次发生夜惊,“夜中又惊,士卒奔溃,遂归长安”(《晋书.载记第三.刘曜传》),士兵四散奔逃,混乱不堪。 这样的军队哪里还能打仗,刘曜无力回天,只好带着残兵返回长安,留下的是被困在石梁坞里绝望的刘岳。 抛开运气、国运这些宿命论的说法,如果非要用科学的方式来解释刘曜这两次大规模夜惊事件,大概就是因为刘曜急于对付石勒,大量启用临时招募的缺少战斗经验的新兵,加上主将带兵经验不足,没有觉察到士兵们白天时的心理状态,导致这些精神高度紧张的士兵在夜晚宿营时,遇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因极度恐惧而精神奔溃,处于癫狂状态的士兵们为了自卫,只能拿起武器互相攻击。这同时也反映了前赵军队整体士气低落,因为士气高涨的军队几乎不会发生夜惊。 虽然史书没有记载这两次夜惊事件给刘曜造成的具体损失,但数量一定十分巨大,对刘曜的打击也十分巨大。否则,但凡有一线希望,刘曜也不会放弃刘岳无功而返。 刘曜这么一走,留在石梁坞的刘岳结局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公元325年六月,也就是兵围刘岳一个月后,石虎攻克了石梁坞,俘虏了刘岳及其部下一共八十多名将领,另有一万两千多名士兵。石虎把刘岳和八十多位将领,以及三千多氐、羌籍士兵全部押送到襄国城,剩下九千多名士兵则一个不留,全部坑杀。 得到消息的时候,刘曜还在返回长安的途中。 刘曜大为痛心,回到长安后没有直接进城,而是穿着素衣在城外大哭了七日方才入城,入城后随即忧愤成疾,卧床不起。 攻下石梁坞之后,石虎借着大胜余威立即北上,转战并州,然后一战而胜,将投降刘曜的王胜斩杀,重新把并州又纳入后赵的版图。 两赵第一次洛阳之战以石虎大胜、刘曜大败而告终。 这一战,石勒不但俘虏了前赵中山王刘岳,重创了刘曜,致使刘曜损失了至少数万兵马,还一举肃清了李矩、郭默等坚守中原十几年的晋室抵抗力量,最后还重新夺回并州。这一战之后,石勒建立的后赵在两赵之争中优势将更加明显,东晋残存在中原的据点所剩无几,势力范围进一步向南收缩。 3、张骏背叛前赵 刘胤大败凉军 从中原返回长安后的刘曜就像一头受了重伤的狮子,独自躲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舔舐着伤口,在公元325年余下的半年里,甚至在接下来的整个公元326年里都是如此,没有再动用一兵一卒。 回到长安不久,刘曜便任命前世子刘胤为大司马、大单于,爵位由永安王升为南阳王。刘曜还为刘胤在渭城专门设置了单于台,配左、右贤王各一人,下设多位属官,这些官员全都从羯、鲜卑、氐、羌等胡人贵族挑选豪杰子弟担任。大单于这个职位是专门负责管理各部胡人事务的。 这位刘胤就是之前曾提过的,被刘曜认为早已死于靳准之难中的嫡次子。 刘胤其实在两年前就已经回到了刘曜身边,当时刘曜刚从陇西回到长安。 刘胤虽然是刘曜的嫡次子,但因为生的一表人才,而且智勇双全,很小的时候就被刘聪看好,硬让刘曜立刘胤为世子。刘曜一生征战南北,居无定所,而刘胤则一直生活在平阳城。靳准之乱中,刘曜留在平阳的家人都惨遭杀害,唯独刘胤不知何故,侥幸提前逃脱,后来辗转到了匈奴黑匿郁鞠部落躲藏起来。黑匿郁鞠是人名,也是该部落的首领,匈奴人,黑匿是复姓。 所有这些,刘曜都不知道,一直认为刘胤已经死于那场劫难。 在黑匿郁鞠部落期间,刘胤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匈奴子弟,一直没有暴露身份,或者说因为环境闭塞,刘胤不清楚外界情况,不敢轻易暴露。直到公元323年十月,也就是刘曜剿灭陈安,并迫使前凉称臣的时候,刘胤才将真实身份告诉了黑匿郁鞠,此时靳准之乱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 黑匿郁鞠得知刘胤的真实身份后大惊,然后立即派人将刘胤护送到长安,交给刚从陇西回来的刘曜。 爱子死而复生,自然让刘曜惊喜万分,但惊喜之余又平添几分愁绪。 虽然刘胤已经做了多年世子,可刘曜称帝时以为刘胤已死,于是就立了羊献容所生的儿子刘熙为太子。如今刘胤又奇迹般的活着回来了,那这太子之位该怎么处理呢?按道理,刘胤显然要比刘熙更有资格,可刘熙毕竟是宠妻羊献容的孩子,不忍心废黜,况且废立太子是大事,处理不好将严重影响政局。 刘曜想了很久也拿不定主意,于是召集群臣商议。 刘曜说:“义孙(刘胤的字)具有我们常说的 ‘岁寒而不凋,涅而不淄’的品性,而义光(刘熙的字)虽然被立为太子,但毕竟年幼,而且生性儒雅,行事过于谨慎,我担心将来无法面对国事的复杂和艰难,难堪大任。义孙早前就是世子,所以我准备效仿周文王和光武帝,改立太子,为的是让宗庙社稷像泰山一样稳固。诸位意下如何?” 岁寒而不凋,涅而不淄,意思就是经历寒冷之后却没有凋零,处于恶劣的环境中却依旧保持高尚的品格。刘曜自己年轻时就经历过磨难,所以认为同样经历过磨难的刘胤更能治理好国家。 太傅呼延晏马上站出来表示赞同:“陛下打算效仿周朝和汉朝,为国家的将来考虑,这不但有利于臣等,更是天下百姓的幸事”。 周文王选的是嫡次子姬发为继承人,也就是后来的周武王,没有立嫡长子伯邑考。而汉光武帝刘秀先立郭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刘彊为太子,后又将刘彊废黜,改立阴丽华所生的儿子、第四子刘阳为太子。刘阳后来改名为刘庄,也就是东汉第二位皇帝,汉明帝。 左光禄大夫卜泰、太子太保韩广等则进言:“如果陛下认为自己废立太子的决定是对的,就不需要再来咨询群臣。如果陛下还在犹豫,那么希望陛下能真心听进去不同的意见。臣等都认为不应该废立太子。” 卜泰和韩广一上来就表明了反对态度,然后继续说:“昔日周文王在立太子之前就已经根据品德和才望选定了以武王为接班人,所以后来立太子的时候直接就立了武王,并没有改立的过程。而汉光武帝只不过因为太子的母亲失宠就擅自废黜太子,这种做法岂能成为后世效仿的模范?如果光武帝没有行废立之事,仍以东海王(指刘彊)为太子,我看未必不如后来的明帝。皇子刘胤确实文韬武略,眼光长远,但太子孝友仁慈,儒雅风度,也足以担当大任,做个承平时期的贤主绰绰有余。况且,自古东宫就寄托了天下人的愿望,岂可轻易废立?如果陛下坚持废立太子,臣等宁死也不敢苟同”。 刘曜默然。 见刘曜似乎还没有下决心,最后刘胤自己也站出来说话了:“父亲对待儿子应该一视同仁,如果今天陛下废了刘熙而改立为臣,那么为臣这个太子如何能做的心安?如果陛下认为为臣还有些能力,难道为臣就不能辅佐太子共立大业吗?如果陛下执意要改立为臣,为臣今天就算当场死在陛下面前,也不敢领命。” 又是一个死谏的,而且还是当事人。 刘曜彻底不说话了,最后又想到刘熙的母亲羊献容皇后,不免又伤感起来。 之后,刘曜再未提废立太子的事。 卜泰是刘曜第一个皇后卜氏的哥哥,卜氏就是刘胤的生母,所以卜泰也是刘胤的亲舅舅,可卜泰并没有站在个人角度支持改立刘胤,因此更受刘曜信任,事后被擢升为上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领太子太傅。刘胤则被拜为侍中、卫大将军、都督二宫禁卫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赐爵永安王。刘曜还特意交待太子刘熙,在哥哥刘胤面前一定要尽家人之礼。 以上这些都是两年前的事。 这次刘曜战败回来,可能是想到了前赵未来需要靠刘熙、刘胤两兄弟撑着,尤其是刘胤,要承担辅佐刘熙的大任,所以这次加封刘胤为大司马、大单于,担当起更大的责任。 因为太过郁闷,刘曜回到长安后就病倒了,这一病滴滴答答持续了好几个月,一直到公元326年二月才彻底好透。 病好后,刘曜发布了一道曲赦令,长安城内除死刑犯外全部特赦,算是给自己大病初愈庆贺一下。“曲赦”是指对特定地区的罪犯进行赦免,“大赦”是针对境内全部罪犯。 随后,刘曜又下令任命汝南王刘咸为太尉、录尚书事,光禄大夫刘绥为大司徒,卜泰为大司空。 接着没过几天,刚被立为皇后仅一年的刘氏也病逝了。病逝前刘氏对刘曜说:“妾从小跟随叔父刘昶,由叔父养大,希望陛下能提拔叔父。妾另一个叔父刘皑的女儿刘芳貌美且有才德,希望陛下能将其纳入后宫”,言讫而终。 事后,刘曜按刘氏的要求任命刘昶为侍中、大司徒、录尚书事,将刘芳立为皇后。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从公元325年六月返回长安,一直到公元327年五月,在整整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刘曜只做了以上这些事,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我们可以把这叫做休整,或者叫养精蓄锐。 哦,不,其实还有一件事,虽然不是刘曜做的,但是却和刘曜有关。 早在之前公元324年五月的时候,也就是石勒派石瞻和石生两路大军南下之时,前凉君主张茂病逝。因前任君主张寔的嫡子张骏已经长大,而张茂又没有子嗣,于是张茂在病逝前又把位置传回给哥哥张寔这一脉,让侄子张骏接任,张骏此时刚好十七岁,虚岁十八。 早年晋愍帝司马邺在位期间,曾派黄门侍郎史淑作为使者出使凉州,之后因为关中沦陷,史淑便一直生活在姑臧。张茂病逝的时候,凉州一些仍旧心怀晋室的大臣,左长史泛祎、右长史马谟等人赶紧就找到史淑,让史淑仍旧以晋朝使者的身份拜张骏为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领护羌校尉、西平公。张骏没有拒绝,全都接受了。后来刘曜也派使者来到姑臧,册封张骏为凉州牧、凉王,张骏同样接受。 相比张寔和张茂这两任君主而言,“幼而奇伟”(《晋书.列传第五十六.张骏传》)的张骏在治国理政上的才能明显要更胜一筹,至于有何具体表现,以后自然会说到。奇伟,直译就是奇特雄伟,奇异伟岸,感觉有点怪,这个词往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反正张骏小时候就完全与众不同,让人感觉是能成大事的人。 枹罕城位于今甘肃临夏州临夏县境内,向西通往青海境内的西平郡(治所位于今青海省西宁市),是西部重镇,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枹罕本来隶属凉州,但镇守凉州的大将辛晏一直以晋臣自居,不服张氏的管束。 张骏上台后仅半年,公元324年十二月时便想出兵枹罕,派大将窦涛收降辛晏。从事中郎刘庆却劝道:“圣主出兵,从来都是借天时、人事之宜,不会在饥荒之年大举用兵,更不会选在严寒季节攻城。昔日周武王及时退兵,静待灭亡殷商的机会,曹公(指曹操)暂缓进军,目的是让袁氏自相残杀。辛晏父子倚仗权势狂妄自大,其覆亡指日可待,何须主上亲自动手?” 张骏善纳谏,于是采纳刘庆意见,不再理会辛晏。结果没不久辛晏果然放弃自立,归顺前凉。 刘曜派使者册封张骏后,张骏也派参军王骘(音zhì)回访长安。接待王骘的时候,刘曜问王骘:“贵州必能向当年的窦融一样,和朕的赵国款诚和好,卿是不是能保证这点啊?”。东汉初年,占据凉州河西五郡的窦融主动归顺刘秀,被后世传为佳话。 可王骘却回答的很干脆:“不能”。 刘曜身边的侍中徐邈马上质问:“君这次出使,目的就是为了双方结好,可君为何回答不能?” 王骘从容不迫:“齐桓公在贯泽之盟时,忧心忡忡战战兢兢,可各方诸侯却不招自来。到了葵丘之会时,齐桓公傲慢狂妄,结果有九国诸侯背叛了他。如果赵国(指刘曜的前赵)能按目前状况发展下去,那么我倒是可以保证两国结好。但是,一旦将来出现变故,就算是临近之地都无法保证,何况偏远的凉州呢”。 刘曜听了之后很是感慨:“王骘是凉州的贤人君子,非常胜任使者这个职位啊!”,随后赐王骘厚礼,送王骘返回前凉。 王骘的话说得非常直白,就是凉州能不能长期归顺前赵,不是看凉州,而是看前赵。如果前赵能保持目前强盛的状态,那凉州就只能跟着前赵,别无它途。但是,如果情况发生变化,别说凉州离的远,就算长安眼皮底下的领土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 王骘的想法多半也是张骏的想法。 之前,仇池国君主杨难敌趁着石勒和刘曜两赵互殴的机会重新夺回了仇池,而刘曜却无暇顾及。那么,同样的,这种机会对前凉来说也是一样的,既然张骏能接受史淑的任命,起码说明张骏对刘曜并不专一。所以,如果张骏做出一些对前赵不忠的举动,显然在意料之中。 张骏还真就做了。 公元326年十二月,也就是刘曜回到长安舔舐伤口一年半之后,张骏派人前往陇西,将南安周边两千多户百姓迁到了姑臧。南安郡隶属秦州,也是前凉和前赵的交界地区,张骏偷偷把南安的百姓迁到姑臧,等于从刘曜嘴里掏食吃。 与此同时,张骏远交近攻,派使者出使成都,和成国李雄结盟。张骏甚至还劝李雄,让李雄放弃皇帝称号,称个王就行了,然后对东晋称蕃。李雄同意和张骏结盟,但却拒绝放弃帝号。 对于张骏的做法,刘曜没有任何反应,和无视杨难敌返回仇池一样。 不过,这还只是张骏的一次试探,更像是提前清理战场。 然后,到了公元327年五月,刘曜休养了近两年之后,觉得差不多了,该发威了。第一个目标不是石勒,而是杨难敌。 刘曜派武卫将军刘朗率三万骑兵攻打仇池,可是连攻了几个月也没打下来,最终只是劫掠了三千户百姓而回。 就在刘郎攻打仇池的时候,经过数月的准备,张骏后续的大招就放出来了。 就在这个五月,张骏对外宣布,放弃对前赵称臣,放弃刘曜赐封的一切官职爵位。正式对东晋称臣,接受东晋赐封的大将军、凉州牧的职位。 随后,张骏派武威太守窦涛、金城太守张阆、武兴太守辛岩、扬烈将军宋辑,由大将韩璞率领,一共数万兵马进入陇西,攻打前赵的秦州各郡。 刘曜立即派南阳王刘胤率步骑兵四万迎战。 刘胤出兵后迅速西进,于八月左右抵达狄道(今甘肃定西市临洮县境内)。狄道是陇西郡治所,向西不远便是枹罕城。枹罕守将辛晏立即向张骏告急,张骏命韩璞、辛岩率军前往狄道,攻打刘胤。 韩璞、辛岩两人穿过沃干岭(今甘肃省兰州市南)之后,在洮河北岸扎下营寨,洮河南岸不远处就是刘胤设在狄道的大营。 因为凉军人数占优,辛岩建议迅速进攻,速战速决,韩璞却不同意:“自夏末以来,太白犯月,辰星逆行,白虹贯日,星象变化异常,不可轻举妄动,一旦出兵不利,祸害无穷。况且东边的石勒才是刘曜最大的劲敌,刘胤不会在这里和我们耗时太久的”。 之后,双方便以洮河为界,前后对持了七十天,期间攻伐不断,互有胜负。 到了冬天,十月的时候,韩璞因军中缺粮,让辛岩返回金城(今甘肃省兰州市境内)押运粮草物资。刘胤得到消息后立即对部下说:“韩璞兵力数倍于我,我军粮草又所剩不多,难以持久。如今韩璞分兵运粮,正是天赐良机,如果趁此机会截住贼兵粮道,则韩璞必溃无疑”。 于是,刘胤派冠军将军呼延那鸡率两千名亲御郎暗渡洮河,翻过沃干岭,找到辛岩的运粮队伍后发动突袭,大败辛岩。亲御郎是刘曜亲手组建的精锐骑兵,从公卿子弟中挑选作战骁勇者组成,装备精良,战斗力强悍。 呼延那鸡得手后,刘胤则亲率主力部队渡过洮河,攻打韩璞大营。 凉军听说粮草被劫,人心惶惶,赵军攻进来之后无心恋战,四散奔溃,韩璞无力组织反攻,只好往北向凉州境内逃跑,刘胤则穷追不舍。 最终,刘胤甚至渡过黄河,一路向北,先后攻下令居和振武两城,吓得张骏急派大将皇甫该率军南下,刘胤这才止步。令居城位于今甘肃兰州市西北,永登县境内,振武城还在令居城的西北,今甘肃武威市天祝县境内。 一路上,赵军斩首两万余级,凉州为之大震。“进据振武,河西大骇”(《资治通鉴.卷九十三》)。 刘胤此举不但大败韩璞,更是堵住了前凉其余将领返回凉州的退路,最终前凉金城太守张阆、枹罕护军辛晏率数万凉军投降刘胤。 回到姑臧的韩璞自缚双手去见张骏,张骏则亲自给韩璞解绑,然后说:“这都是孤的错,和将军有何关系!” 张骏想借两赵相争之际,趁机出兵拿下秦陇地区的希望就此破灭。 相反,刘胤第一次带兵出征就大获全胜,令刘曜大为满意。刘胤返回长安时已是公元327年的年末。 这同时也意味着,刘曜后院里的两个隐患最终全都转化为现实的威胁。 读到这里时,细心的人可能会发现,这段时间里,在关于前赵关于刘曜的这些事件中,作为重要人物的石勒却一直没有出现,刘曜的故事里竟然少了石勒。 也就是说,从公元325年六月,刘曜惨败之后返回长安休整算起,到刘朗出兵仇池,再到刘胤大胜前凉凯旋而归,甚至还要继续往后再延长半年,一直到公元328年的七月,这期间,整整长达三年的时间里,石勒和刘曜没有任何交集,石勒没有再找刘曜约架,两赵之间风平浪静。 长达三年时间没有对前赵用兵,这多少有些奇怪。石勒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咱不是石勒,自然不清楚。在咱看来,石勒做事似乎太稳重了,稳重的让人都有点着急。刘曜分兵进攻仇池、迎战前凉的时候,石勒就不能恰到好处的给刘曜上点眼药吗?哪怕骚扰一下,消灭一点有生力量也好啊。石勒就忙成那样,抽不开身吗? 能不能抽开身骚扰一下刘曜,咱不知道,但是石勒很忙,这是确定的。 对于刘曜来说,无论是仇池还是前凉,总体都好对付,构不成致命威胁,而东晋更是和前赵远隔千山万水。所以,刘曜的唯一劲敌只有石勒。 石勒却不同,需要同时面对东晋和前赵两大劲敌。 后赵地盘主要在黄河以北,东晋主要在长江以南,前赵主要集中在关中陇西,至于中间地带的中原以及江淮地区,则是犬牙差互,你来我往,没有明显的分界线。需要明确的是,这些地方,尤其是江淮地区,之前都是晋朝的,需要石勒一个个去攻占,因为混战多年,中间多有反复,所以形成了犬牙差互的局面。 之前石勒分派石生和石瞻两路大军南下,后来又增派石聪南下,目的都是进攻中原地区,石虎则是王牌预备队,哪里需要就调往哪里。 但是,等石生、石瞻、石聪这些人把中原打的七七八八,都差不多的时候,石勒必然面临又一个大的战略问题:下一步该怎么打? 是大举西进?还是大举南下?还是西进和南下同时进行? 大举西进则顾虑东晋借机北上,大举南下又怕刘曜趁势占据中原,同时西进南下又没有那个实力。 那到底该怎么办? 可惜张宾已死,史书上不可能再有石勒和张宾的精彩对话,石勒也没有再找群臣开会,吐露自己的想法,关于石勒的总体战略史书只字未提。 不过,从石勒这三年里的具体做法中我们可以看出一些端倪,这三年里石勒没有搭理刘曜,自然不是刻意留给刘曜恢复元气的机会,而是在集中精力对付东晋。 石勒的目的就是,保证在自己大举进攻关中的时候,东晋不会给自己添乱,或者说无力给自己添乱。如何能保证这点?那就是先把东晋打怕了。 所以,这三年里,石勒让石生继续留在中原,防止刘曜趁机出兵,然后以石瞻和石聪为主,大举南下,后来又增派养子石堪,最终多方合力,一直打到淮河沿岸,最终南渡淮河,一举攻下了寿春城,迫使东晋寿春守将、祖逖的弟弟祖约南逃历阳(今安徽省马鞍山市和县历阳镇境内)。 寿春是东晋的扬州治所,也是东晋设在江北的军事重镇,虽然最终石聪并没有占据寿春,而是带着全城数万百姓扬长北去,但是寿春的失守对东晋的震动十分巨大,这意味着东晋在长江以北的势力遭到巨大打击。 直到把东晋打到这个份上,石勒才认为火候差不多了,后面东晋一时半会威胁不到自己,这才回过头来又集中兵力对付刘曜,两赵之争随之进入最后阶段。 尽管只是分析,但石勒的想法应该大抵如此。 至于这三年里石勒具体如何进攻东晋,之后又如何灭掉前赵,限于篇幅,下回再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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