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上将叶飞回忆27:宿北战役开创了全歼敌人一个整编师的战例

玫瑰有溢 2025-01-19 03:20:39

“水到渠成”的一仗

一九四六年十一月十五日,伪“国民大会”在南京开幕。蒋介石为了政治上的需要,想在军事上取得一个胜利,妄图迅速占领我苏北解放区,割断苏北和山东的联系,调集了二十多个旅的兵力,分四路同时进犯:以精锐主力之一整编第十一师会同整编第六十九师,共六个半旅的兵力,由徐州绥署副主任吴奇伟指挥,自宿迁向沭阳、新安镇进犯;以整编第七十四师、第二十八师五个旅的兵力,由淮阴向涟水进犯;以整编第六十五师、第二十五师、第八十三师共五个旅的兵力,由第一绥区司令李默庵指挥,自东台向盐城、阜宁进犯;以第三十三军及整编第二十六师、第五十一师九个旅的兵力,由峄县、枣庄地区向临沂、郯城进犯。敌人四路并进,我军决定集中山东野战军主力和华中野战军第九纵队(五个团),打宿迁这一路,另外三路敌人分别由华中野战军和山东军区部队牵制。

首先打宿迁出犯之敌,吃掉这一路的全部或大部,尔后伺机歼灭另一路,这个作战方案的依据是:整六十九师师长戴之奇是三青团中委,急于想先进新安镇,封锁陇海路,抢夺头功,向蒋介石邀赏,而他的部队尚未受我打击,骄狂轻率,前进较快;胡琏的整十一师虽系陈诚的起家本钱,为国民党军的五大主力之一,但刚调来宿迁,因此先打戴之奇这一路对我军有利。而且整六十九师除原辖的六十旅及重建的二七六团外,其四十一旅原属整二十六师马励武部,预三旅原属整五十七师段茂林部,工兵五团属国防部,各成系统,矛盾较多,战斗力较弱,容易击破并歼灭之。宿北的地理位置,也有利于我军于战后向北、向西机动作战,保持主动。

陈毅同志向中央报告了战役计划。毛主席很快回电,并询问粟裕同志的行止,主要是关心山野和华野是否集中兵力的问题。陈毅同志如实报告情况后,中央军委立即批准了这一作战行动。

这一作战行动的计划是:正面阻击,两翼夹击,先解决敌整六十九师,再解决敌人的王牌军整十一师。华野九纵就地于宿沭、宿新公路一带正面阻击敌人,迟滞与消耗敌人,为我主力开进、展开争取时间;以山野一纵与八师为左翼,从骆马湖方向直插敌侧后,由西向东发起攻击;山野二纵(欠第五旅)和七师(欠第十九旅)为右翼,从沭阳方向直插敌侧后,由东向西发起攻击。

此仗的关键是:一、要迅速抢占峰山,控制制高点。峰山标高百余米,乃是全战场的制高点。敌预三旅占领后,利用日军原有的壕沟、碉堡,又加筑了地堡,设置了鹿砦。山前即是宿新公路,南距晓店子十二华里,北距峰山八华里,占领峰山制高点,即可控制整个战场。这一任务由山野八师担任。二、要向敌纵深穿插迂回,实行分割围歼。宿北进攻之敌两个整编师共有六个半旅,如不能迅速分割这两个师,我军就很难以优势兵力各个歼灭之。只有大胆实行纵深穿插迂回,分割整十一师与整六十九师的联系,才能夺取整个战役的胜利。这一任务由我纵队担任。山东野战军前方指挥部(简称“前指”)随八师行动,直接指挥一纵和八师作战。

“敌人全线溃退”

十二月十三日,敌整十一师一一八旅沿宿沭公路进占来龙庵,整六十九师进占人和圩、安仁集、邵店子、嶂山镇、峰山、晓店子地区。

是日,山东野战军司令部(简称“野司”)下达命令,采取长距离突然急袭和南北对进的手段,右翼部队围歼蔡庄、宋营、刘圩子、罗庄、人和圩地区之敌;左翼部队首先歼灭进占新店子的敌预三旅与进占嶂山镇的敌第四十一旅;得手后乘胜再歼晓店子的敌整六十九师师部及其第六十旅,尔后集中兵力歼灭整十一师。

十二月十五日,我第一纵队各部到达集结地域新店子附近,南北对进的各路攻击部队,也大部进入战役集结地域。我们等待山野前指召开作战会议,具体研究作战方案,然后当晚或第二天发起攻击。这是惯例。然而,等来等去也没有等到这个通知。黄昏,部队正在吃晚饭,山野前指突然来了电话命令:宿迁北犯的敌人已向南全线溃退,决心进行全面追击。命令第一纵队迅即向井儿头、曹家集出击,由西向东与第二纵队会合,将敌人在撤退中消灭,勿使其退至宿迁城。

我们一纵接到命令立即出击。我展开三个旅,从峰山到最南边,三路穿插。第一旅迅速抢占井儿头,第二旅攻击晓店子,第三旅直插曹家集。我跟在中间的第二旅指挥。与敌人一接触,情况并不像山野前指电话命令所说的那样。第二旅攻击晓店子受阻;第一旅到达井儿头、许庄一线,没有发现敌人有溃逃征候;第三旅以第九团为前卫,越过骆马湖洼地,进到曹家集以西地域。我越看越不对头,敌人不像溃退,敌人所占村庄都点燃照明柴,一堆接着一堆,火光中可见敌兵正在构筑工事,加强防御。再一听,南边第二纵队方向也没有枪声。战后才知道,二纵进到来龙庵西南一线,因无敌踪,撤回原防。根据当面情况判断,敌人并未撤退,而是发现我军企图后收缩兵力,调整部署。此时已是后半夜两点钟了。于是,决定部队撤回原集结位置。

拂晓后,第一、二旅均撤到指定地域。三旅在最南面,进入了敌军纵深。事关重大,由纵队副司令员何克希同志亲自去传达撤退命令。何克希同志赶到三旅旅部布置撤退,但三旅前卫两个团(第八团、第九团)由于当时缺乏较好的通讯工具,主要依靠徒步通讯,待接到撤退命令时已经是上午八时,撤也撤不回来了。我一接到报告,一身冷汗,孤零零的两个团钻进了敌军主力整十一师纵深之内,正像有人说的:恐怕要给“包饺子”了。真是急坏了!

战争中确有偶然性,而这些偶然性能使一方在战争的天平上的比重发生变化;当然,偶然性是建立在必然性的基础之上的。下面的例子就说明我军英勇机智的必然性而产生的偶然性,促进了战斗发展的进程。我第三旅两个团向敌纵深挺进途中,捕获敌电话架线兵数名,查明了曹家集之敌系整编第十一师师部及其直属队,第十八旅位于曹家集东北地区。敌整十一师师部正向宿迁运动,刚好被我第八团、第九团碰上了。战机难得!第八团第一营攻击王圩,其余部队占领冯庄、郭庄,阻击来自东北方向之敌。第九团参谋长俞慕耕率部一举突入曹家集,歼敌工兵营、骑兵营大部,俘敌六百余名,并将敌炮兵团击溃。随即占领运河桥梁,距敌师指挥所仅二三百米,打得敌人措手不及。天明后,敌人发现攻击该地的我军兵力不大,孤军深入,调其第十八旅全力反扑,来了一个反包围,一下子把我八、九团围住。这时,撤退命令也已到达,即以第八团一部占领三台山南侧许庄,向宿迁、晓店子方向警戒,以控制后撤道路。下午三时,第八、第九团才全部撤出战斗,进入新店子地区集结整理。

战后有人曾问:究竟山野前指从什么迹象上判断敌人“全线溃退”下达出击命令的?谁也不回答这个问题。

置之死地而后生

十六日,敌预三旅、第六十旅整天与我第八师争夺许庄战场制高点。中午野司作出歼灭敌整编第六十九师的总攻部署。要求第八师在十七日拂晓前攻下峰山,保障第一队纵队侧翼。第一纵队由峰山以南、晓店子以北地域楔入敌军纵深,在敌整六十九师后方占领阵地,向南向北构筑工事,割裂敌整六十九师和整十一师的联系,达成战役上的分割包围态势。鉴于能否割裂敌两个整编师的联系,是歼敌整六十九师的关键。我纵决心以第一旅在前,第二旅在后,打开老虎洞后,直插傅家湖;以第三旅第七团一个营攻占许庄,保障纵队翼侧安全,两个营向南直插,控制三台山高地及其以东张林、蔡林一线阵地。

十六日黄昏,我率第一旅、第二旅借夜幕掩护,利用敌照明柴火光,从敌军占领的村落的间隙,大胆隐蔽穿插。第一旅第二团攻占老虎洞,第一团攻占高庄,打开缺口,楔人敌阵,前锋直指傅家湖。第二旅第四团包围罗庄之敌,第六团控制老虎洞阵地。第三旅第七团自老虎洞西南地域楔入,攻占晓店子以北的许庄,随即以第三营转入防御,团率第一营、第二营利用破晓前的浓雾,继续隐蔽猛插,攻占张林、蔡林、三台山、高家洼。我纵经一夜穿插,完成了对敌整十一师和整六十九师的战役分割,也完成了对敌预三旅与第六十旅、第四十一旅的战术分割任务。我随即调整兵力、火力,构筑工事,积极准备抗击南逃北援之敌。

与我纵穿插分割同时,友邻部队第二纵队向西进占苗庄、李圩;第九纵队攻占了人和圩东北李庄;第八师进至仇庄,准备对晓店子之敌发起攻击。到此,我纵和友邻各部完成了对整六十九师的战役合围任务。

我纵楔入敌人纵深,在敌人纵深地区夺取了十几个庄子,控制了一块长约六七公里,宽约一二公里的气角地带,构成向北、向西、向东南的三面防御,给敌以严重威胁。但是,我纵本身却四面受敌,西有晓店子的敌预三旅,北有并肩相靠的敌第六十旅、第四十一旅,南有整十一师三个旅。这样,既要阻敌预三旅与第六十旅东西相互靠拢或南逃,更要南堵敌整十一师的北援。显然,任务是艰巨的。

十七日八时,整十一师在飞机、炮火掩护下,沿宿新公路猛攻我友邻八师峰山阵地,中午友邻部队后撤。敌军遂向我三旅第七团三台山、蔡林、巷庄阵地猛攻;晓店子的敌军也同时向南向北反扑我第七团三台山、许庄阵地,使我七团遭受敌人南北夹击。我七团顽强抗击,连续击退敌人多次进攻。在第七团阵地上指挥的第三旅参谋长谢忠良同志,鉴于敌攻势猛烈,急调该团预备队第七连进至沈庄,加强阵地最后之防御。下午一时,宿迁之敌第一一八旅及曹集之敌第十八旅约一个团,在八架飞机和大量炮火掩护下,分路向我蔡林、巷庄阵地猛攻,经激烈战斗后,阵地为敌所占。敌第十八旅的一个团亦进至叶庄、上涧沼地域。

敌第一一八旅占我蔡林、巷庄后,继以两个团兵力向我张林、高家洼阵地猛攻。敌第十八旅进占叶庄、上涧沼后,亦向我高家洼阵地进犯。宿新公路上敌炮车、卡车川流不息,纷纷北调。正在这紧急情况下,山野前指负责同志给我来了电话。他说:飞机狂炸、大炮猛轰,敌人连续攻击,八师峰山阵地很难抵挡,要求撤退。他已经同意。当时,前指跟随第八师指挥,告诉我这情况后,要我一纵也撤退。我一听,好似晴空霹雳!谁都懂得:大白天,开阔地,又处在敌人纵深,四面受敌,一个纵队万余人,怎么撤?我告诉他:敌整十一师正向我纵阵地疯狂进攻,并以大量飞机、大炮封锁我纵后路,而且四面受敌,如果此时撤退,非但将使整个战役意图落空,而且还将使部队造成极大混乱和损失。我并且希望他来一纵加强指挥。他说:敌人封锁得很厉害,带一个警卫班也进不来。但他仍坚持要我纵撤退。我说:“通路被敌人火力封锁,既然一个班也不能通过,一个纵队怎么能通过撤出来呢?”我建议就是退出战斗也要等到黄昏以后。他却回答说:“八师已经撤了,你们撤不撤我不管了。”怎么能甩下一个纵队不管呢?!我一听,激动起来,他把电话挂断了,我气得摔掉了电话机。

当时在纵队指挥所的纵队副政委谭启龙同志、参谋长张翼翔同志也很震惊,脸色都变了,齐问:“怎么办?”

我说:“白天不能撤,撤是送死!两面敌人一夹击,全纵队完蛋。只有坚持到黄昏,才能一个冲锋打开口子,实施突围。”

他们都同意我的看法。于是,我把三个旅的旅长、政委召集来开会,进行部署。我说:我们要坚持四个钟头,“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而坚持四个钟头,就必须确保高家洼、沈庄之最后阵地。这个阵地不保,我纵全部就将被夹击,撼动全局。因此第七团能否守住阵地是关键,急调第六团第i营驰援高家洼。命令各部队除少数警戒分队外,一律在战壕里睡觉,养精蓄锐,准备黄昏冲锋突出去。

第七团扼守的最后阵地是座小山,东西只有一公里,南北不到两公里。第三旅参谋长谢忠良指挥该团,我下了死命令,要他无论如何必须死守。他表示:“人在阵地在。”亲自在山头指挥。敌王牌军整十一师第一一八旅步后在十二架“空中堡垒”和榴弹炮团火力的掩护下,发起多次猛烈的集团冲锋,我张林、高家洼阵地上的工事大部遭受摧受摧毁。同时,敌以一个营自张林、高家洼之间楔入,猛攻我沈庄阵地,企图打通与晓店子的联系。北面之敌第六十旅企图与北援的整十一师打通联系,晓店子敌预三旅亦数次北犯我许庄阵地,企图封锁老虎洞缺口,断我通路,陷我于绝境。我纵受敌三面夹击,战斗引向最后阵地。我用望远镜看得清清楚楚,敌人第一次攻击后,一个营的阵地丢失了,只跑回来五六个人。敌人又开始第二次攻击,又是密集队形的集团冲锋,中间一个营的阵地又失守,只跑回来六七个人。十五时j三十分,第七团只剩下最后的阵地了,但离突围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局势危急,必须当机立断!我下决心,决定提前一个小时出击。命令一下,第一团、第二团,排成连方队,端起刺刀,向正在进攻我七团阵地敌人翼侧猛烈冲击。我突击部队以锐不可当之势,以一当十,杀向敌阵。敌整十一师在我突然、猛烈的反击下,猝不及防,全线溃退。我乘胜奋勇追击,直至唐湖地域,逼近宿迁运河边。不料,我们一出击,北面敌整六十九师乘机南窜。我们只有一个营向敌整六十九师警戒,手上又无机动部队阻击。敌人队形很乱,从我纵队指挥所附近溃退。我们把警卫部队、机关干部、勤杂人员、民工等组织起来,冲向敌群。敌人士无斗志,四散奔逃。我即命令第一团和第二团部队停止追击整十一师,迂回包围整六十九师一部,把敌人全部兜住,全歼于田野。

这个意外的胜利,野司的同志非常高兴,真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我报告野战军司令部时,那位值班参谋连声说:“首长听了,好高兴呀!”野司首长特来电话祝贺我纵的胜利。十七日午夜,我友邻第八师攻占晓店子,全歼守敌预三旅。敌整六十九师残部集结于人和圩、罗庄、苗庄各点。十八日,各部队密切协同,全歼该敌,完成了原定的首先歼灭敌整六十九师的任务。

野司原拟按原意图续歼敌整十一师,因该敌已缩据宿迁,凭六塘河组织防御,而两淮之敌已于十六日攻占涟水,东台之敌于二十日占盐城,决定停止对敌整十一师的攻击,宿北战役遂告胜利结束。此役共歼敌二万四千余人。

战后余话

战役结束,野司召开总结会议。我向陈毅司令员报告了山野前指负责同志要我纵大白天撤退之事,并提出:前敌指挥员怎么能丢下一个纵队不顾呢?要求在总结会上提出严肃批评。陈老总沉思一下说:“这就不必了,打了胜仗了嘛!”我想到他当时也有难处,想到团结同志共同工作,也就不提此事了。

宿北战役这一仗,开创了解放战争开始以来,全歼敌人一个整编师的战例,胜利是很大的。延安《解放日报》社论《蒋介石孤注一掷的失败》说:“这是苏皖解放区超过以前十一次大捷的空前的大胜利,也是今年七月以来整个爱国自卫战争中空前的大胜利。”陈毅同志赋诗:敌到运河曲,聚歼夫何疑?试看峰山下,埋了戴之奇。

可见他的郁闷心情为之一扫。但这一仗该总结的问题也是很多的。如果部队高度集中,哪怕再增加一个纵队,则不但能全歼敌整六十九师,还能全歼整十一师。那时的整十一师比较好打,因为对我军作战还缺乏经验,以后就比较难对付了。过去山东野战军一分为二,一直未能集中兵力作战,因而在一段时期内打不好仗,直到宿北战役,山东野战军才集中了。而山野、华野两支野战军全部集中作战,那里宿北战役以后的事了。

【叶飞,原名叶启亨,福建南安人,1914年出生。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2年转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共青团福建省委宣传部部长、代理书记,闽东军政委员会主席兼红军闽东独立师师长、政治委员。领导闽东三年游击战争。抗日战争时期,任新四军第3支队6团团长,江南抗日救国军副指挥,新四军苏北指挥部第1纵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新四军第1师1旅旅长兼政治委员,第1师副师长,第l师师长兼苏中军区司令员,苏浙军区副司令员。指挥或参与指挥郭村保卫战、黄桥战役、车桥战役、新登战役和天日山战役。抗日战争胜利后,任山东野战军第1纵队、华东野战军第1纵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第3野战军第10兵团司令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福建省省长,中共福建省委第1书记,中共中央华东局书记处书记,南京军区副司令员,福州军区司令员兼第1政治委员,国家交通部部长,海军第1政治委员、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是中共第八届中央候补委员、中央委员(1966年递补),第十届中央候补委员,第十一、十二届中央委员,第六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新四军研究会会长。著有《叶飞回忆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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