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来得太突然,我家的房子一夜之间就被冲垮了,一家人搬到安置点的帐篷里,谁也没想到,这场灾难却让我们遇见了改变一生的他。
院子里的老槐树依旧在晨光中摇曳,树叶沙沙作响,恍惚间又把我带回那个特别的夏天。
妈妈正和天福在树下说笑,他们的声音随着微风飘进屋里,让我心里暖暖的。
1994年那年,老家连着下了半个月的暴雨,山上的泥石流冲毁了不少房子。
大雨下得实在太大了,山上的泥水裹着石头往下冲,轰隆隆的声响震得人心慌。
村里的大喇叭一遍遍喊着:"紧急转移!紧急转移!"那刺耳的声音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
爸爸是乡里唯一的电工,每天冒着大雨往返各个村子抢修线路,生怕哪个村子断了电。
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天傍晚,天空黑得像锅底,豆大的雨点打在油毛毡搭的帐篷上,啪啪作响。
妈妈急得在帐篷门口转来转去,嘴里念叨着:"老张咋还不回来啊,该不会出啥事吧?"
我和妹妹小玲缩在角落里,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饿得直咽口水,可谁也不敢吭声。
夜里十点多,帐篷帘子被风掀起来,爸爸浑身湿透地钻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瘦小的男孩。
那孩子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眼神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这孩子叫林天福,他爹妈在洪水里走散了。"爸爸喘着粗气说,从破旧的雨衣里掏出个油纸包着的饭盒。
"我在山路上碰到他的,一个人蹲在那哭,这孩子可怜见的。"爸爸说着,把饭盒递过来,"来,分给天福吃点。"
饭盒里是几个冷馒头,沾着泥水,散发着一股霉味,可天福接过去就狼吞虎咽起来。
天福浑身发抖,眼睛红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馒头。
妈妈心疼得不得了,赶紧翻箱倒柜找出我的旧衣服给他换上,又烧了一大碗姜汤。
"孩子,别怕,先在这住下。"妈妈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说,那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我看见天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心里也跟着难受,赶紧把自己的被子让出来一半给他。
接下来几天,爸妈带着天福挨个村找他家人,可山路被冲断了,好多地方都去不了。
每天晚上,天福都会做噩梦,喊着"爸!妈!"醒来后,就默默擦眼泪,那样子让人心疼。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上厕所,看见他蜷缩在角落里抽泣,肩膀一抖一抖的,像个被抛弃的小动物。
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找不到天福的家人,他渐渐不再哭了,开始主动帮着干活。
邻居王婶子说:"这孩子可咋办啊?你们家自己都揭不开锅了,还养个外人。"
妈妈叹了口气:"咱老张家穷是穷,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他还这么小。"
慢慢的,天福学会了割猪草、喂鸡、担水,干起活来一点都不含糊。
他特别黏爸爸,经常跟着去修电路,爸爸教他认电线、焊接,他学得特别快。
有次村头的变压器坏了,天福非要跟着去,结果把手都划破了也不吭声,硬是帮着爸爸干完了活。
妈妈心疼他,总偷偷多给他夹块肉,还熬夜给他缝新衣服,缝到手指头都肿了。
天福特别懂事,每次都说:"妈,我不用吃肉,留给小玲吃。"这话把妈妈说得直抹眼泪。
1995年开学那天,爸爸偷偷卖了两只老母鸡,给天福买了新书包和文具。
那是个蓝色的帆布书包,虽然不是名牌,但天福爱不释手,整整擦了半个小时。
路上有人嚼舌根:"张家穷得叮当响,还收养个娃,不是找罪受吗?万一是个赔钱货咋办?"
爸爸握紧天福的手:"这是我儿子!谁说三道四,我跟他急!"那是我第一次见爸爸发这么大的火。
天福在学校特别争气,成绩总是第一名,老师见了都夸他懂事。
放学后他主动帮妈妈干活,修个收音机、电扇都不在话下,村里人都说这孩子有出息。
慢慢地,街坊邻居对他的态度变了,还经常让他帮忙修家电,给几块钱零花钱。
天福就像块磁铁,把原本对他的偏见都慢慢吸走了,换来的是大家的喜爱。
日子虽然清苦,但我们过得挺开心,天福就像家里一直缺的那块拼图,让一切变得完整。
2000年,天福初中毕业,想去镇上学电器维修,这可把妈妈急坏了。
"好不容易考上重点高中,咋能不读了呢?你看看你姐,马上就要高考了。"妈妈心疼地说。
天福抱着妈妈:"妈,我得赚钱,帮衬家里。再说了,我就喜欢修东西,这是我的梦想。"
在镇上电器店当学徒的日子不好过,天福每个月工资都交给妈妈,自己省吃俭用。
他住在店里的小杂物间,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就铺个草垫子凑合。
有次我去看他,发现他的手上全是茧子,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心疼得直掉眼泪。
2004年,我考上省城大学,家里拿不出学费,天福二话不说把自己三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姐,你一定要好好读书。我这么多年就指望着你能考出去,光耀门楣呢。"他笑着说。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年冬天,爸爸突然查出肝病,天福跪在医院主任办公室求医生:"求求您救救我爸。"
他跑遍全县借钱,晚上还到工地搬砖,累得直不起腰也不喊苦。
有天半夜下大雨,他浑身湿透地回来,手上全是血泡,可他还笑着说:"不碍事,明天还能干。"
手术很成功,天福在病房守了一个月,累得像根木头,可脸上总挂着笑。
他一边照顾爸爸,一边跑工地,硬是把手术费全都还清了,那段时间他瘦得脱了相。
2007年,天福自己开了家电器店,生意红火得很,还专门请了两个帮手。
他每个月都回来看爸妈,给妹妹的孩子买玩具,供我读研,家里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
邻居们都说:"张家因祸得福啊,养了个好儿子。"这话传到爸妈耳朵里,他们笑得合不拢嘴。
去年,天福结婚那天,全村的人都来了,新娘是个温柔的姑娘,知道天福的故事后,更加尊敬我们。
爸爸喝得满脸通红,拉着天福的手说:"儿啊,这些年苦了你了。"眼泪说着就掉下来了。
天福红着眼圈:"爸,要不是你们收留我,我早就没命了。你们就是我的亲爹亲妈。"
前几天下雨,我翻出一张老照片,是那年洪水后照的,已经泛黄了。
照片上,小小的天福站在爸爸身边,怯生生的,谁能想到,这个在暴雨中失散的孩子,真的成了我们家的顶梁柱。
妈妈常念叨:"那场洪水冲走了咱家的房子,却给咱们送来了个好儿子。命里该有这个福分。"
天福就笑着说:"妈,您咋还哭鼻子呢?往后啊,我就是您的依靠。"
如今,每当我看到槐树下天福陪着爸妈说话,或是领着自己的孩子来看我们,心里就暖暖的。
他的儿子都会甜甜地叫我姑姑,跟着天福学修东西,那认真的样子,跟当年的天福一模一样。
这些年,村里的面貌变了许多,可那棵老槐树依然挺立着,见证着我们家的故事。
那年的洪水带走了很多,却也带来了无尽的温暖,让我们这个贫穷的家庭,收获了最珍贵的幸福。